快乐的玫瑰

丽贝卡和麦斯威尔小姐一同前往南方度假的前一天，她和爱玛·简、赫尔达在图书馆查字典，翻百科书。她们离开前，路过图书馆陈列小说的地方，这里的书被锁起来了，仅对老师和市民开放，禁止学生翻阅。

她们透过玻璃渴望地看着这些书，只能通过一些书名聊以慰藉，就像饿着肚子的孩子在甜品店门口看着水果馅饼和蛋糕，吸收一些精神上的滋养。丽贝卡看到在角落里的一本新书，她高兴地大声念出书的名字：“《快乐的玫瑰》，姑娘们，听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美？《快乐的玫瑰》，这看上去美，念出来声音也美。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朵不同的玫瑰，”赫尔达机灵地说道，“我知道我的玫瑰是怎么样的，我不觉得有什么羞于承认的。我想要在城市生活一年，我想要花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每天都要有马车、漂亮的衣服和数不尽的消遣，我最向往的就是和穿低领裙子的人生活在一起。”（可怜的赫尔达每次脱裙子的时候就会哀叹自己出生在波洛河的悲惨命运，她永远都没机会露出她白皙的秀肩。）

“这听上去挺好玩的，不过也就一开始比较开心吧，”爱玛·简评论道，“不过这应该不算快乐，更多的是愉快吧？啊！我想到了一个！”

“不要尖叫！”受到惊吓的赫尔达说道，“我还以为是只老鼠呢。”

“我并不经常这样，”爱玛·简道歉道，“我是说，不是经常有灵感，这个想法如闪电一般击中了我。丽贝卡，会不会是指成功呢？”

“这个想法很好，”丽贝卡沉思道，“我能理解成功是一种快乐，不过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一朵玫瑰。我在想，这有没有可能是爱情？”

“我真希望我们能看一眼这本书！肯定写得非常优美！”爱玛·简说道，“不过你说是爱情之后，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猜测了。”

此后一整天，这两个字像有魔力一般一直盘旋在丽贝卡的脑中，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这个词。就连单调乏味的爱玛·简也深受影响，晚上她说道，“你肯定不会相信的，我又有了一个灵感，这是今天第二个了，我帮你头上洒古龙水的时候想到的。快乐的玫瑰可能是助人为乐。”

“如果是的话，那么它肯定一直在你的心中开放，我最最亲爱的、善良的爱玛，将烦人精贝姬照顾得这么好。”

“千万别觉得自己麻烦！你——你——你是我快乐的玫瑰，这才是你！”两个小姑娘姐妹深情地紧紧拥抱着对方。

半夜时分，丽贝卡轻轻地碰了碰爱玛·简的肩膀，“爱玛，你睡着了吗？”她轻声道。

“还没。”爱玛·简困倦地回答道。

“我想到一个新的。如果你可以唱歌、画画或是写作，做得很漂亮那种，而不是开始一点点，尽情地做这些事情，会不会给你快乐的玫瑰呢？”

“如果这是你真正的才能的话，我觉得会，”爱玛·简答道，“不过，我个人更喜欢爱情这个答案。贝姬，如果你又有新的想法，等到早上再告诉我吧。”

“我又想到了一个，”第二天两人穿衣服的时候，丽贝卡说道，“不过我没叫醒你。快乐的玫瑰会不会是指牺牲？不过我觉得牺牲应该是水仙花，而不是玫瑰，你觉得呢？”

这次去南方的旅途让丽贝卡如痴如醉，她第一次见到了大海，看到了从没见过的奇异景象，一路上悠闲放松，享受着自由和与麦斯威尔小姐的亲密。三天而已，她不仅恢复了过来，还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她，整个人散发着快乐、对未来的期待以及对人生新的领悟。她一直是这样的女孩，对知识抱着巨大的求知欲，对爱情渴求向往，对音乐、美和诗歌充满热爱！她一直努力让外部世界符合她内心的梦想，现在人生一下子就变得那么美好而丰盈，充实又宽广。她充分利用着上帝赋予她的天分，埃米莉·麦斯威尔每天都会被这个姑娘惊讶，她总有无数方法吸收和释放她经历和思考中的财富。她是活力之源，任何有她在的地方都会被她新颖的想法改变。你曾见过一个粉刷成蓝色和绿色的单调房间，被万丈阳光彻底改变吗？在麦斯威尔小姐看来，这就是丽贝卡对那群时不时一起交际的人的影响，不过她们大多时间都是两个人一起，互相念书给对方听，静静地交谈。丽贝卡一直在想作文比赛的事情，她内心觉得除非她获奖，不然的话，她永远都不会快乐。她完全不在意奖品，也不关心荣誉，她只是想取悦阿拉丁先生，回报他对她的信任。

“我要是能想到写什么主题的话，我一定会问你，我是不是能写好，然后我就会一个人默默地写好，绝不念给你听或者和你讨论。”

这是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麦斯威尔小姐和丽贝卡两人坐在小溪旁边。她们从早餐之后就一直在海边的一片小树林里，时不时走到温暖的白色沙滩晒晒太阳，要是嫌阳光太烈的话，就回到她们俩僻静的树荫下休息。

“主题非常重要，”麦斯威尔小姐说道，“我不敢擅自帮你选择主题。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还没有，”丽贝卡答道；“我每天晚上都会准备一篇新的文章。我已经开始写的一篇叫《什么是失败？》，另一篇是《他和她》，写的是一个男孩和女孩之间的对话，两人即将毕业，正在谈论自己理想的生活。你还记得有一天你对我说‘追随我的心意’，我想写关于这个的文章。我在瓦尔汗的时候没有任何灵感，现在我每分钟都有一个新的想法，所以我必须试着在这里把文章写好，我要好好想清楚，不论快慢，现在我很开心，自由自在，精力充沛。埃米莉小姐，快看池底的鹅卵石，这么圆润光滑，还闪闪发光。”

“没错，丽贝卡，不过它们是在哪里磨得这么光滑漂亮的呢？它们绸缎般的皮肤，可爱的形状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是因为它们安逸地躺在死水般的池塘底。在那里，它们的棱角永远不能被磨平，它们粗糙的表面永远不会被打磨平滑，这一切只能在奔涌的激流中才能做到。这些鹅卵石曾经同其他鹅卵石推挤，碰撞上坚硬的岩石，因而现在我们看它们的时候会觉得漂亮。”

“如果命运没有让某人成为老师，

她也许会，啊！变成出色的传教士！”

丽贝卡押韵着说道。“哦！要是我能像你一样思考、说话就好了！”她叹气道，“我好担心自己学得不够，成不了一个好作家。”

“你可以担心许多有用的事情，”麦斯威尔小姐轻嗤道，“比如说，担心你不懂人性；担心无法领会这个世界的美；担心缺少同情心，不能读懂一个人的真心；担心你的表达能力无法充分跟上你的想法。千千万万的事情，每一件都比在书本中可以找到的知识对作家更为重要。伊索是一个希腊的奴隶，他甚至不能写下自己精彩的寓言，可是整个世界都在读它们。”

“我不知道呀，”丽贝卡带着哭腔说道，“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虽然只上过高中课程，但是大部分有名的大学并不总是能教育出优秀的人才。当我想出国读书的时候，我一直记得雅典有三所好学校，耶路撒冷有两所，但是最顶尖的老师却来自拿撒勒—— 一个远离尘嚣的小村庄。”

“拉德先生说，你在瓦尔汗是大材小用。”丽贝卡沉思着说。

“他错了，我才能平平，不过没有人的才能会被完全浪费掉，除非他选择藏而不用。丽贝卡，记住你的天赋，它们或许不会被男人们赞赏，但是它们可能会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和地方发挥作用，鼓舞着、安慰着，或是激发着某人。盈满的杯子溢出时，会滋润它周围的土地。”

“你听说过《快乐的玫瑰》吗？”丽贝卡沉默许久后问道。

“当然听说过，你在哪里看到这本书的？”

“在图书馆一本书的封面上。”

“我看到的是图书馆里一本书的里面，”麦斯威尔小姐笑道，“这是爱默生写的，不过恐怕你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看这本书，丽贝卡，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啊，亲爱的麦斯威尔小姐，你说说看嘛！”丽贝卡请求道，“或许认真想想的话，我可以猜出一些它的意思。”

“在现实世界——这个时间和机遇的痛苦王国——住着忧虑、破败和悲伤，思维和理想成就了永恒的狂欢——即快乐的玫瑰，所有的缪斯围绕着它歌唱。”麦斯威尔小姐引用了书中一段话道。

丽贝卡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背诵下来，接着她说道：“麦斯威尔小姐，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骄傲，但我真得读懂了，可能不是全懂，因为这表达很难懂，让人有些迷惑不解，不过我懂了一些，足够我读下去。就像一个极好的东西坐在马背上飞驰而过，你非常惊讶，眼睛动作太慢，一半都没有看全，但是在它飞奔而去的时候你正好看到了一眼，你知道它非常美丽。我想好了，我的文章题目就叫《快乐的玫瑰》，我刚刚决定。我还没写开头，或是中间部分，但是它会有一个激动人心的结尾，有些像这个——让我看看什么词押韵比较好：

幸福和悲伤交织而来

（就像所有的黄金都是合金一般），

而在我的心中，它将永开不谢，

我快乐的玫瑰！

好了，现在我要帮你裹好围巾，给你拿毛绒枕头，安顿好你上床睡觉后，我就会去海滩边，为你写一个童话故事。这是我们以前聊过的‘假如’类型的故事。讲的是遥远的未来，发生了许多美好的事，虽然现实中可能不会都实现，但是有一些会发生——你等着看吧！将来你会从桌子上拿起这个童话故事，然后想起丽贝卡来。”

“真不明白这些年轻人，为什么总是选一些伟大作家才能写好的主题！”麦斯威尔小姐入睡前想道，“他们是被主题本身的魅力迷惑了，弄得神魂颠倒，以为自己有能力写好吗？太天真了，妄想驾着他们的玩具马车上天摘星啊！尤其是这个天真的姑娘，撑着她的新阳伞可真好看呀！”

这是春寒料峭的一天，阿当·拉德慢慢地驶过波士顿的街道，两边商店里陈列的物品和时尚潮流相差较远。突然，他眼中猛地看到一把玫瑰红的阳伞，漂亮地展开在商店橱窗里，吸引着路人的目光，不觉让他憧憬起夏日的阳光。它让阿当联想到一棵盛开的新英格兰苹果树，深粉色的花朵熙熙攘攘开在枝头，覆盖了整棵树，夹杂着淡淡的白色，远远看上去像是绿色枝干上长着一朵带蓬松穗边的玫瑰花，花间有乳白色的奶油缓缓流下。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丽贝卡很早以前向他吐露的秘密——那把粉色小阳伞是她童年时，得以窥视时尚潮流的唯一窗户，以及她内心对华服丽装的爱慕，虽然它们既不耐穿，还需要做出很大的经济牺牲。他走进店里，买下这把奢侈的阳伞，立马把它寄到瓦尔汗，脑子里完全没有想过这个行为是否恰当。他只想到丽贝卡眼中欢乐的神采，想到她撑着这把苹果花般的华盖时优美的姿态。一个小时后他有些尴尬地返回店中给爱玛·简·珀金斯买了一把蓝色的阳伞，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想起爱玛·简的存在了。

以下是丽贝卡写的童话故事，第二天她抄写下来，在埃米莉·麦斯威尔小姐晚上回房间睡觉之前送到了她手上。她眼中含泪读完整个故事，然后决定发给阿当·拉德看一看，毕竟其中有他的贡献，他有权感受一下小姑娘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她充满感恩的心。

童话故事一则：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整日辛劳又贫穷的公主，她住在一间小村舍里，村舍坐落在连接两座城市的公路边。她并不像其他人一般觉得不快乐，事实上，她有许多可以感恩的东西，只是生活和工作对柔弱的她而言实在太艰难了。此时村舍就在一大片绿色森林的边缘，风儿穿梭在枝叶间歌唱，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

有一天，公主坐在路边休息，田地里的劳作已让她精疲力尽，这时她看到一架黄金双轮马车从国王路上驶过来，里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给孩子当教母的仙女，她正在去皇宫的路上。马车停在她的门口，公主听说过这类乐善好施的人，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好事会落到她头上。

“可怜的小公主，如果你累了，为什么不去阴凉的森林里休息呢？”仙女教母问道。

“我没有时间，”她答道，“我必须继续犁地。”

“靠在树上的犁是你的吗，会不会太沉了？”

“是很沉，”公主答道，“不过我喜欢把坚硬的土地犁出松松的犁沟这个过程，我知道种子可以在这肥沃的土壤里成长。当我觉得太累的时候，我就会想想将来的收获。”

那天两人没再说什么，黄金马车继续上路。此后，国王的信使很繁忙，他们不停地在仙女和公主之间传递消息，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话都是从国王那里传来的。

第二天，一位壮士敲响了农舍的门，他对着公主脱帽行礼后说道：“昨天一辆黄金马车在我身边驶过，坐在车里的人甩了一包钱币给我，告诉我‘去国王路上，找一座农舍，旁边有一个沉重的犁头靠在树上。进去对屋里的公主说，“我会帮你耕犁，你就去休息吧，或者去阴凉的森林里走一走，这是仙女教母的命令。”’”

这样的情景每天都会上演一遍，疲惫的公主每天都会去树林里散步。很多次她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马车就一路飞奔到公路上，想要当面感谢仙女教母，但是她每次都跑得不够快，她只能站在路边，热切地看着马车驶过，心中带着渴望和感恩。不过她总能收到一个笑容，有时候也会传过来一两句话，比如说，“不用感谢我，我们都是同一个国王的臣子，我只是他的信使。”

公主每天在树林中漫步，聆听风儿穿梭在枝叶间的歌声，看到穿透茂密绿叶的阳光，她重新拾起了思维的乐趣，先前这乐趣都消融在闭塞农舍的睡眠中和掌控犁头的疲惫中。渐渐地，她从腰带上取了一根绣花针，将想法刺在树叶上，然后将叶子扔向空中，任其四处飘荡。慢慢地，大家开始捡树叶，拿起来对着太阳，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这是因为树叶上那些简单的词句仅是国王旨意的一部分，比如那些仙女教母在她黄金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这个故事的奇迹之处还隐藏在深处，不为人所知。

公主每次把话刺上树叶的时候，她都会加上一点儿她对仙女教母的想法，并把它折叠起来，让叶子四处随风飘荡，想落到哪里就落到哪里。在其他树叶上刺字的时候，公主冲动之下如法炮制，也刺下了她对教母的所感所想。就像国王的领土上没有任何东西丢失一般，这些饱含爱意和感恩的想法、祝愿和希冀也不应逝去，而是变幻着形态，永生不息。我们看不到它们，因为我们视力有限；我们也听不到它们，因为我们听觉迟钝。不过有时候我们能感受到它们，虽然我们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骚动着我们的心，向往更高的目标。

故事还未完结，不过结局或许是有一天仙女教母当面给国王传递一个信息，他会说：“我知道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想法以及你的心意。我听过你马车车轮驶过公路的隆隆声，我知道你全心全意为了王国的事业奔波。我手里拿着的是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信件。身心俱疲的旅行者们送来了这些信件，他们说如果不是你的帮助和激励，他们永远也不能安全抵达。读一读这些，你就会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如何推动了王国的事业。”

当仙女教母读信的时候，或许会从信纸上飘出香甜气味，快要遗忘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在当下快乐的时刻，什么也比不上国王用美妙的声音说道：“读一读，知道你如何推动了王国的事业。”

丽贝卡·罗威娜·兰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