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梦最断肠

1

第二天早上，舜耘小学的孩子们结束了操场上的“阳光体育活动”，在老师们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回到了各自的教室。

离第一节课上课还有十来分钟的时间，许瑶见办公室里人都到齐了，就从包包里拿出昨晚在避风港茶语咖啡屋里留给大家的那张名片。

她很夸张地清了清嗓子，学着动画片里光头强的声音读给大家听：“中国塑料城TR集团执行董事——宋毅达！”

“哇，我们遇上‘大财阀’了！”司徒子静第一个做出反应。

“人家为什么替我们埋单呀？”颜如昔弱弱地问。

“是不是看上我们中间的谁谁谁了？”许瑶想了想说。

“大有这个可能哎！”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最终决定给那个“财阀”打个电话，一来表示感谢，二来也试探试探其目的。

电话谁来打？当然首推办公室主任许瑶。许瑶赶紧推托：“不行不行！我的口才不够好，还是让子静打吧。”

司徒子静能说会道、机灵应变，是有目共睹的。她也喜欢这种打前阵的刺激。

司徒子静拿起办公室座机的话筒，许瑶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帮着按了11个数字。

司徒子静摆了个剪刀手的手势，告诉大家电话接通了。大家屏息倾听。

“你好，我是宋毅达。”清朗高远中带点磁性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你好，我是……”伶牙俐齿的司徒子静竟然卡壳了，赶紧改口，“我们是昨晚在避风港茶语咖啡屋的那群女孩，我代表我们办公室全体姑娘向你表示十万分的感谢，感谢你为我们埋单。”

“你是哪个单位的？”宋毅达小心地问。

“舜耘小学。”

“我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你就是演慈禧的那个吧。”宋毅达自信地说。

司徒子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宋毅达正儿八经的话语，在司徒子静听来却有揶揄的调调。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不可以！”

“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不可以!”司徒子静理直气壮地说。

说完，司徒子静“啪”地挂断了电话，大喊着：“惨了惨了！他给咱们埋单是因为看了咱们演的慈禧，那算是看戏的费用吧。”

哼，有钱人真是穷得只剩下钱了！

宋毅达按了一下呼叫键，秘书很快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了他面前。

“帮我查一个人，这是她办公室的号码，”宋毅达递过自己的手机，“舜耘小学的。”

不一会儿，秘书捧着平板电脑进来了。

“宋总，找一个学校的老师很容易，您看……”只见秘书已经在屏幕上打开舜耘小学的网址，“教师风采”栏里有全校老师的照片和简介。

“好，你可以出去了。”宋毅达对秘书说。

宋毅达很快就找到了司徒子静的照片。两寸照中的司徒子静着一身端庄的职业装——舜耘小学的教师服。另一张生活照中的司徒子静站在草坪中央，穿短至膝盖的白色连衣裙，整个人看上去如出水的芙蓉。司徒子静的灿烂笑容令宋毅达痴迷到无法自拔。

宋毅达把司徒子静的照片截了下来，保存在了自己的图库里。

2

颜如昔走过司徒子静上课的教室，里面传来子静响亮清晰的声音：“首先是110匪警、119火警、120急救，这些是关乎生命大事的号码；其次是122交通事故报警。虽然，你们小小年纪还不用开车上路，但谁也不能保证你在路上一定平平安安，所以牢记这四个号码是很重要的。”

办公室里有一群能言善辩的姑娘，她们经常会就某一事件展开大讨论。

就学生的一道习题——找近义词，其中“寂寞”和“孤独”是一对。颜如昔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大家，一群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两个词语在内涵上的区别——

“寂寞是指内心的感受，即使身边有很多人，但因为观念不同，一个人也会感受到寂寞；孤独是指身边没有人陪伴。”

“孤独应该是现象，一种形式；寂寞是指内心的感受，很热闹的一堆人里，也可能有人会感到寂寞。”

“寂寞重在情态，往往会在人群中发生；孤独重在形态上的形单影只。”

“孤独外在大于寂寞吧。”

“我认为孤独只是形单影只；而寂寞还包括心理上的哦。”

“孤独是客观存在的；寂寞可能更注重主观感受。”

“孤独是外在的；寂寞是内心的。”

“孤独是一种状态；寂寞是一种心境。”

“孤独是因为心中没有可爱的人；寂寞是心里有爱的人，他却不在身边。”

“孤独只表示身边没人；寂寞是一种无法和别人沟通的状态，别人不能走进你内心，你也无法走进别人。孤独不一定寂寞，而寂寞却一定孤独。”

“孤独是指个体没人陪伴；寂寞是指内心感受。孤独的人内心不一定寂寞，说不定会很丰富和愉快；寂寞的人不一定孤独，可是一定不愉快。”

“身不孤独，但心寂寞，是内心清寂之情。”

“找寻属于自己的时间，可能就要那份孤独。而寂寞不同，寂寞可能是在百无聊赖之时派生出来的一种心绪吧。”

“我很享受孤独，但不喜欢寂寞。”

“寂寞也好，孤独也罢，并不是因为你一无所有，而是没有可心的人住在你心里。”

……

周末，颜如昔进城去了东邑书城，买了本《孤独六讲》，搭着买了一本雪灵之的《殇璃》。

颜如昔扪心自问：我孤独吗？我寂寞吗？

也许，怀念就是寂寞的一种吧。

3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时节，即使不下雨，颜如昔的心也是被淋湿了的。

在东邑市城区南面50里外的东邑市烈士陵园，颜如昔手捧一束刚刚在山坡上采的映山红。绿绿的叶子衬着红色的花瓣，整捧花看上去很有生气。颜如昔沿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青松苍柏在春雨中更显苍翠挺拔。

在这个世界上，墓园是最静谧的地方，即便是烈士陵园。逝者沉睡，世间的声音对他们来说都是多余的。

雨依旧想下就下，太阳照样东升西落，地球依然转动，世界仍然物欲横流，可再也没有了颜如昔的远远哥哥。

颜如昔走到何远的墓前。令人意外的是墓前还站着一个男子，年纪跟何远相仿，身穿一袭浅棕色短风衣，挺拔俊秀。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那男子听到响声一回头，呆愣住了。

颜如昔绝不是千娇百媚的那种女子，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淡雅古典气质。这种气质足以让男人着迷。更何况颜如昔是顾宇成魂牵梦萦的相思之人。

颜如昔弯下腰，轻轻地慢慢地把花放在墓碑前。灰白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何远烈士永垂不朽”，照片里的何远身穿警服，明眸皓齿，英武帅气。

何远的笑，很纯净，如冬日的雪花；何远的笑，很灿烂，如春日的花开。何远的笑，无数次出现在颜如昔的梦中。

“我是何远的好友——顾宇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何远心心念念的那个邻家小妹了。”顾宇成终于回过神，开口自我介绍道。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兜兜转转间就绕进有熟人的圈子里去。

颜如昔的一双大眼睛，清澈莹亮，盛着一汪水似的。她的眼眶顷刻转红，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颜如昔心痛难耐，低着头，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嘴唇开始颤抖，她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但她的眼泪实在隐忍得太久了，终于没有任何声息地疯狂涌出眼眶，她已经顾及不到身边还有一个并不熟识的人存在。

女人的眼泪是利器，但此时颜如昔的眼泪是真正悲伤到痛彻心扉的眼泪。

爱是最让人痛心的，特别是当他不告而别却成永别时。

想用全部的柔情陪你

想把长长的一生给你

你就这样离去

心底的话还来不及诉说

颜如昔蹲下身去，用手擦拭着何远的照片，在心里对何远说：“你离开我这么久，有没有很想我？这个世界也许需要救世主，但我不需要，我只需要爱我的人。”

这个世界上，女人需要一个爱人，一个在她伤心流泪的时候立马出现在眼前，为她着急，为她分担，为她疗伤的人。

颜如昔的眼泪越擦越多，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落下，无声无息间早已湿透了递上来的那块方巾……

撑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风中的颜如昔，如此孤独，如此落寞，如此悲伤。

顾宇成站着一动不动，感觉心被抽紧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真正沦陷了。

差不多一小时后，顾宇成把颜如昔带到了城区的“豪尚豪”牛排馆。

在等餐的时候，顾宇成要了颜如昔的手机号，在她的手机里存了自己的号码，接着又用颜如昔的手机拨打了一遍自己的号码。

“记得有事给我打电话。”顾宇成打破沉默。

颜如昔点了点头。

服务生把牛排送上来了。顾宇成把颜如昔的一盘牛排端到自己面前，帮她把牛排切成条，再放回她面前。顾宇成找不出能让颜如昔轻松的字眼。要安慰一个极度伤心的人，其实是很难的。他只能默默地看着颜如昔默默地把牛排吃完。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很缠绵地飘着。

顾宇成眼里的颜如昔，悲伤着，更是优雅着的。

颜如昔眼里的顾宇成，一个英俊的男人，有一种无以言状的气质，让她觉得非常安宁。

也许，真该相信，一个人在追随着一个人的时候，注定会遇到另一个人。

4

在美国或加拿大，有一种天气现象被叫作印第安的夏天。冬天来临之前常像夏天一样，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有短暂的温暖，犹如漫长的痛苦里有短暂的快乐。

何远是颜如昔的初恋，是她的印第安夏天。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是颜如昔最幸福、最灿烂的时候。

邻家哥哥何远，比颜如昔大4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总是让人喜欢的。他俩的故事美得像童话，甚至适合祖母们睡前讲给儿孙们听。但生活不是童话。

生活从来不是顺风又顺水的，顺理成章的情节少之又少。

曾经他俩以为，日子会按照预设的轨迹一直幸福下去。可是后来，他俩的幸福被施了魔法，改变了。

存在于世间的两人能彼此活着和爱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但美好被定格在颜如昔20岁那年。世界只留一片空白，一切仿佛停止运转。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簌簌的落雪声让人觉得太过冰凉。

和平年代不需要英雄，但何远还是成了英雄。他为救溺水的儿童，生命终止在了26岁。何远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老去。

如果你也曾真心爱过一个人，他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去了，那么你一定也能懂颜如昔的心。何远牺牲后，颜如昔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染着周围的所有人。

每每经过男装店，看到帅气的衣服，颜如昔会习惯性地找到适合何远的那一件，拿出来，呆呆地看上一会儿，脑子里想象着他穿上的样子。

何远身穿T恤和牛仔裤，站在落英缤纷的丁香树下，微笑着望着颜如昔。颜如昔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等到伸手快碰到他的脸时，何远整个人就消失了，只空留颜如昔一个人呆在那儿……

颜如昔醒来时，枕巾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天长地久才应该是幸福的模样，但岁月总让人生经历起伏。

从此，颜如昔表面风轻云淡，而内心却是阴雨天。

5

邻家哥哥何远那时还有点婴儿肥。颜如昔最喜欢叫他圆圆哥哥。何远一蹲下身来，颜如昔就知道又有好吃的了。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掌心里总有颜如昔喜欢的糖果。

颜如昔就捏何远的脸算是回报：“你的脸蛋好圆，你就是圆圆哥哥，圆圈的圆。”一只手不够，就两只手捏，有时还很用力。

何远痛得龇牙咧嘴，但从不喊痛，最多只说：“男子汉不和小女子计较。”

也因此，从小乖巧温柔的颜如昔在何远身上总显得霸道和不讲理。颜如昔肆无忌惮地笑，声嘶力竭地哭，都令何远着魔似的喜欢。

面对颜如昔的眼泪，何远毫无抵抗力，只有缴械投降的份，颜如昔的眼珠子似沾了水的黑葡萄，乌溜溜清亮亮，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何远想将她拥入怀抱柔声安慰。

颜如昔是何远心中古灵精怪的小天使，她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他原谅。

颜如昔成了小学生以后，完不成作业，就在家门口哭得惊天动地。何远赶紧放下自己的作业赶过去教颜如昔。何远甚至帮颜如昔做过数学试卷，写过作文。

春天的时候，颜如昔最喜欢跟在何远的后面去村外不远的小山坡上采野花、摘野果。当然还会有跟来的许多小伙伴。

摘的野果主要是金樱子，属蔷薇科，叶柄上有好多刺。果子吃起来又酸又甜。采的野花只有两种，一种是白色的，一种是紫色的。没有人给它们一个正式的花名，但它们的生命力极强。

颜如昔往往采一大捧野花，何远会从中挑出几枝，编成一个紫、白、绿相间的花环，戴在颜如昔头上。其他的小伙伴们也模仿着。然后一大群孩子浩浩荡荡地走下山坡，一路洒下哈哈的笑声和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夏天的时候，颜如昔爱摘蝴蝶兰，何远帮她一片一片夹进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中，想让它们永远地保存着，当然更想保存两人在一起的美好瞬间。

6

颜如昔对祖父说，喜欢荡秋千时飞一样的感觉。手巧的祖父就给颜如昔做了一个木制的秋千，放在院子的枇杷树下。

颜如昔坐在秋千上，晃荡着两条白皙的腿，问何远：“圆圆哥哥，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呀？”

何远轻轻地拍拍颜如昔的头。妈妈给颜如昔梳的麻花辫在耳朵两边舒服地垂着。颜如昔穿着白裙子，忽闪着大眼睛，就像是从琼瑶剧里走出来的。何远看得有点痴迷，心里默想：我的阿如什么时候能懂我的心呢？

那时，颜如昔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何远已读高二。

颜如昔依然叫他圆圆哥哥。圆圆哥哥，圆圆哥哥，何远总被颜如昔叫得酥酥麻麻的。只是何远早已是英俊少年，全无胖的身影了，一脸的坚毅，笑起来阳光般灿烂。

她最喜欢踮起脚尖捏捏何远的脸庞以示问候，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何远也最享受这种爱抚。

何远每每被颜如昔叫去在院子里打羽毛球。颜如昔就会给他下达很多“不准”：不准扣球，不准吊球，不准打边球……而她自己则样样可以。

颜如昔实在是技不如人，打输了，嘴翘得老高。何远就在她的鼻子上刮一下，说：“嘴上可以挂油瓶了。”颜如昔的心情又变好了。

何远一直围着颜如昔转，有时给她义务补课，有时替自己父母送一些吃的到颜如昔家，更多的时候是没事找事，在颜如昔家混混饭吃也是常事。颜如昔家里人都喜欢何远。而何远，只要见到颜如昔，他心里就阳光明媚了。

何远选择了舜耘镇上的高中——第五中学，放弃了东邑市的一中，他也没有在校寄宿，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幸好只需20来分钟。一切就只为每天能见到颜如昔的身影。

这年暑假，何远和同学打篮球，结果被人一推，不小心右手手腕摔成了骨裂。

颜如昔就每天跑去何远家陪他，帮他写作业。何远说答案，她就照着工工整整写上。颜如昔的字本来就漂亮，加上帮人家写更是认真，那字迹美得不用说了。

“我的作业能展出了！”何远高高举起自己的作业本，很得意地说。当然他也不忘辅导颜如昔写作业。两人头碰头一并学习的时光妙不可言。

午饭后，累了，就在堂屋的地上铺一张竹席，两人一起躺下。颜如昔缠着何远讲《三国演义》。一个讲着讲着，一个听着听着，在迷迷糊糊间，两人就进入了梦乡。毫无杂念和邪念，是清新的气息和干净的灵魂。

门外，阳光浓浓地铺展着，绿荫浓密，天空是一片浅淡的蓝，有丝丝缕缕的白云，还有知了唱歌的声音……

何远成绩棒不说，还长得帅，是学校篮球队中锋，是学校羽毛球队的主力，还会优雅地吹笛子。初三时，便有很多女生给他写信写纸条了。何远一副无视的态度，高傲的样子在女生眼里更是魅力四射。

高一时，校花对何远表白。何远直接一句：“我只喜欢我的邻家小妹！”

为此，那几个“小太妹”还特地去打探过“邻家小妹”究竟是何人。她们回来后就取笑何远：“原来是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啊！”

“我要等她慢慢长大！”

这些事，颜如昔自然一点都不知道。何远为了成为颜如昔生命中的一部分，一直努力着。

就这样，何远的目光追随着颜如昔，看着她顺顺利利长大。俩人默契到每一个毛孔里，那是真正的知根知底。

7

一个周六上午，怪只能怪那是一个无聊至极的周六上午，刚刚学会骑自行车的颜如昔歪歪扭扭地骑着自行车到第五中学找何远。

颜如昔站在何远班级的后门玻璃窗外鬼鬼祟祟地向里看。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她找了半天，才找到何远的身影。只见何远坐在一个女生旁边，那个女生伸手想去揉他的头发，却被何远一把抓住了。

颜如昔的心一抽，接着落荒而逃。她搞不明白，那天何远的行为，是拒绝女生亲近，还是想借机握一下那女生的手。

也是从那一刻起，颜如昔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少女情怀故事里的主角了，不免有些惶然。

因为这件事，颜如昔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理何远。这弄得何远很失落，他拼命找原因，最终也不知为什么。

“我们家阿如，这是怎么啦？”何远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颜如昔。

颜如昔因为何远的这个动作和称呼前面的“我们家”，一下子就不计前嫌了，回到之前和何远亲密无间的样子。何远自然是乐开了花。

一个拥抱和一句暖人心的话拯救了一颗小小的受伤的心。

颜如昔对何远说：“从此刻起，我不再叫你圆圈的那个‘圆圆’哥哥，而是叫你名字里的那个‘远远’哥哥。”

“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何远轻轻刮了一下颜如昔漂亮的鼻子，“我只要听到你叫我。”

“远远哥哥……”颜如昔像往常一样踮起脚尖，用两只手捏住何远的两腮，只是不像以往那样用力了，很轻，很柔。

何远给了颜如昔一个公主抱，然后在原地绕圈。颜如昔嘴里喊着“放下我”，双手却把何远的脖子勾得紧紧的。

当颜如昔16岁进入东邑市一中时，何远已经是警察学院大二的学生了。此时的颜如昔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如花一样，含苞待放。

16岁的女孩，既敏感，又假装毫不在意；既好强，又在意别人的看法。16岁的颜如昔也一样。

这一年春天，儿时的伙伴相约一起上小山坡重温童年时光。下山时，何远和颜如昔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何远悄悄牵了一下颜如昔的手，两人都脸红心跳起来，感觉美好会天长地久。

从上警官学院开始，何远就一直给颜如昔写信，即使在手机短信、QQ消息满天飞的时代，他也雷打不动地定期给颜如昔写信。

何远最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开点小差——给颜如昔写信。他铺开信纸，在白色的纸页上写下——阿如妹妹，然后很认真地向颜如昔汇报大学里的点点滴滴。黑色的钢笔字苍劲有力。

颜如昔收到何远的信，会很及时地回信，但因为学习紧张，总是草草几语。即使只收到颜如昔的只字片语，何远也总是一副幸福的样子。

8

颜如昔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晚入睡前一定要阅读一小时。不然，就无法安然进入梦乡。

这一晚，颜如昔开始阅读那一本前几日刚买的《殇璃》。

读着读着，颜如昔的眼泪就稀里哗啦地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靖轩哥哥，我喜欢你！”在碧瓦红墙的御花园中，活泼可爱的美璃带着少女的执拗对靖轩说。

“可我不喜欢你！”靖轩毫不留情地说。

时光流转，两人再相逢，靖轩深情地对美璃说：“你的丈夫只能是我，我不再辜负你！”

美璃泪眼凝噎。

她的情深，靖轩哥哥总是错过。

他的执着，美璃总是却步。

问世间，情为何物？生死相许泪盈盈。

颜如昔的脑海里不断有片段闪现：

完颜洪烈因大雪纷飞之中包惜弱的一回眸，心便交付给了惜弱，眼前春暖花开。他用尽心计和权术，只为留得美人伴在身边。

李世民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过去，秦惜惜缓缓一回眸，艳若桃花，手中的伞如一片叶子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上，天上一道彩虹……李世民赢得了天下，却永远地斩断了一生的最爱，痛到不能再提及不能再想起。玄武湖烟似雪，风月无情不堪听。“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其实，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此后，世人的仰望，不及你的回眸一望。

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蒹葭含霜，春柳舒碧。贵何如，贱何如？六桥都是经行处。一朝风月转瞬已是万古长空，唯有爱绵长……

漫天的雪花中，冯程程踽踽独行。忽然，一顶伞给了她一片晴空。程程一回眸，望见许文强深情的目光……开始一场荡气回肠的上海滩之恋，成了一代人记忆中爱的传奇。

披着民国烟雨的惊世才女，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转身一回眸：“噢，你也在这里吗？”从此，张爱玲为胡兰成纵容自己，灰飞烟灭间化成了另一种传奇。

那么，我的远远哥哥呢？在祖父的花坛旁共赏茶花烂漫时，在门前水井打水碰撞的叮咚声响里，在院子里观赏璀璨的夜空中……随处一望，就能找到邻家哥哥温暖的笑靥。

若爱过一个人，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