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电

08　“读者”来电

李沐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

“梅衣，现在一切都还顺利吧？”

“新一期的排版工作已经结束了。人物专访我也已经交待给小文，她说就安排在这个周末，你们可以和她联系时间。”

“很好。除了工作呢？其他的事，你都顺利么？”

“没什么不顺的。好久没有这样安宁的时光了。”

“安宁么？那应该是很适合你展开创作的。”

“老实说我的确不想因为工作的原因就放弃写作。现在这样子可以二者兼顾，我很感谢你。”

“何必感谢我。你打算一直这么写下去么？”

“有些不切实际是不是？写作这回事似乎更适合作为消遣，尤其是对于身处我这种境地的女人……然而这种生活经历本身就是上天馈赠给我最好的素材，我只要坚持就好，其余的事，从不受我掌控。”

“所以……人只该专注于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你说对么？”

“也许对于某些技艺高超的人来说，胆子大些做点超出能力的事情也无不可。但是，李经理，恕我直言，感情……不是一种能力，不是你能均匀分配的。”

“梅衣。你是在责备我用情不专？”

我在电话那边笑笑：

“我害怕我的语气又会得罪你。”

“我倒是不害怕被你得罪了。说实话，今天打给你是向你求救的。念秋希望我离婚，可是她不明白我现在要的感情不是这一种。”

“不是这一种和爱人长相厮守的……嗯？”

“我从没想过这个词。”

“没想过？你却给她一种你想过的错觉？我承认在如今的时代，婚姻和诺言很多时候近似于一种无奈的玩笑，但我并不认为感情和时间经得起去开同样的玩笑。念秋对你真心，不计较你的过往和年龄，而很多时候你对她的温存也让人以为你是完全认真的，其中并没有玩笑的成分……”

“的确没有玩笑的成分。我喜欢念秋。她那么美，那么富有活力。但是彼此喜欢就一定和彼此占有一致么？我已经不再年轻，占有本身对我来讲，已经没有那么狂热的吸引。”

“所以你只是像喜欢一件艺术品一样的去喜欢？你喜欢她的青春，却不知道女人的青春并不是永恒存世的艺术品！”

李沐然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

“不，梅衣，我没有那么卑鄙。决定我们不同想法的根源也许只是因为男女有别。我现在不想要改变。不代表我害怕去承担责任。我只承担我想承担的。我不认为我消费了谁的青春。如果有，那也只是我妻子的。”

“我和念秋都还一直以为你是个黄金单身汉。好吧。你坚持认为你没有错，那么现在你叫念秋怎么办？希望她和你相安无事在一起，不要去介意这个‘二夫人’的身份是么？”

“你以为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象一下念秋的状态，知道她是最理智最聪明的女人，绝不会像我这样困守所谓的尊严。事情发生以后，她对李沐然的家室几乎是默认的了，自己也能看得开。怎么会突然提出要李沐然与妻子离婚？我想不出。

“我认为不可能的事往往念秋都不以为意。那你还苦恼什么呢？念秋应该是会安于这种日子的，只要你真心实意待她好。像你说的，她只消费你能承担的。”

“我知道我们这样子你瞧不惯。事情也原本是可以这样解决的。可是前一阵子我家里来了电话，我女儿要结婚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国外生活，我对她们母子的照顾少之又少。这次女儿结婚，我想回杭州去看一看，念秋知道了，才希望和我一起回去……”

“你害怕了？”

他快快的回答：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这样会伤害我女儿。我知道念秋是怎么想的，她希望在我的家人面前，她能够堂堂正正的作为我的女人出现。那样即使我不离婚，她的存在也已经成为事实……”

我也快快的说下去：

“也许念秋只是想回家里。她也想念杭州……”

李沐然不容置疑的打断我的话：

“你以为我还不够了解念秋么？从我第一眼在面试上看见她，我就知道她是多么的自信，多么的不甘人后！梅衣，你们太不同了，她不可能执着于什么长相厮守的想法。她要定我，认定我给她婚姻已经像我给她其余所有礼物一样的理所应当。她要求和我一起回家就是想叫我回去离婚的。然而这怎么可能？纵然我是世界上那个最糟糕的丈夫，我也绝不愿意再做世界上那个最混蛋的父亲！我承认我不相信婚姻，但我祝福我女儿的婚姻，真如誓词一样会是永恒的，彼此忠诚的，做的到‘长相厮守’的。我没有带念秋回去，可也没能回去参加女儿的婚礼。她在我的水中加了一些安眠药，我醒来以后，时间早已经错过了……”

“什么？你是说……念秋做的么？怎么会……念秋不是这样的性格……也许是你误会了她，你问过她么？”

“是她向我承认的。就在前天下班的时候。她这几天还有去找你么？我们已经没有联系了。”

“她昨晚还来过。这一个礼拜来她的话都很少，我还以为是公司工作太累的缘故。她从没和我说过这些事。”

“念秋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我想她也不会和你说的。也许这些事情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

“你们分手了对么？”

“念秋年纪还轻，不会没有好男人追。一开始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事实上就不该有开始。”

“原本我认为你们是很合适的一对。”

“很多事情都毁在‘原本’。好在，比起我们，你有相当的谨慎。”

“什么？”

“你拒绝了柳静臣。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他现在的状态？他说……这么久，你连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

“我不明白。除了我的父母，有我有向谁必须打电话问候的规定么？”

“这不是什么规定，而是一种人情。”

“人情世故从来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也许我来吉宁正是该好好补习这门课。”

“那你或许需要个指导教师？”

“你是说你么？你教我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说得好像我多么圆滑世故一样。柳静臣说，你现在不想再开始。有一些过去还困扰着你。”

“你不是圆滑世故。你是循循善诱。你已经知道我足够多的秘密了，还不够么？”

“如果你的生活就是你小说的素材，那我只不过是一个心焦的读者罢了。”

“我并不预备给你看我的小说。”

“为什么？你这样吊人胃口才叫‘诱敌深入’呢。”

我们在电话里彼此笑了，生活中纵然有许多的不如人意，也往往说着笑着就过去大半。在这一刻，我和李沐然都有意掩藏着自己心底的悲伤。无济于事的情绪，何必折磨自己的同时又折磨他人耳朵？

就像云姐常告诉我：“人要做自己情绪的主人。”

这时候我发现念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有我家里的钥匙。现在她就站在客厅里，注视着我。

“念秋来了。你要和她说话么？”

话筒那边沉默下来，念秋一步步走近，接过电话放到耳边。几秒钟后，她把电话放好。

“真奇怪。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就那么平静的看着我，平静的好像注视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