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第一眼见了周明那一丛小胡子后，心里就感觉有些滑稽。留小胡子是当时社会上一些流气的小青年的把戏。这个戴着眼镜，皮肤白皙，看上去颇斯文的人怎么还有这一好？
接触下来，倒看不出此人有什么流气，相反很是文雅。林琴忍不住问周明：为什么留一丛小胡子？周明笑笑说，鲁迅不也留小胡子么？我因为崇拜鲁迅以明志向才仿效的。林琴好笑起来：崇拜鲁迅，一定要留小胡子吗？你怎么不穿长衫呢？周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头，不再言语了。
两年下来，这两个大龄青年谈恋爱的感觉就像荡在湖里的一只船，俩人操着桨都不急不徐地划着。十天半月约会一次，这倒也符合林琴的胃口，认识周明之前，她刚从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中走出来，她需要一种平稳的节奏作调整。船总是要靠岸的，彼此觉得也还谈得来，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就结婚了。
日子水一样地流着，淌着。转眼儿子就快十岁了，夫妻俩都觉得孩子该和他们分房睡了。林琴空下来把那间小书房里周明囤积起来的一箱箱书，准备理一理，处理掉一些，好腾出地方放一张床。
打开最底下的一只纸箱，林琴没想到，竟发现了丈夫的隐私。纸箱里有记录隐秘的日记，还有他初恋女友写的一些情书。女友叫小春，是丈夫在农村插队时房东的女儿，稚嫩的字里行间透出一颗淳朴的女儿心。全部信件写自丈夫落实政策回城后，小春很爱知青大哥周明，一直奢望将来能嫁给他。周明也很喜欢小春，对小春一家人也很有感情。听到知青可以落实政策返城的消息后，小春很怕失去周明，但为了周明将来的前途，能让周明早日作出决定，小春违心地与当地另一男青年订了婚，但她的一颗心仍在周明身上。林琴从日记里还知道了丈夫留胡子原来是对初恋的一种纪念。
林琴的眼睛湿润起来，她的眼前出现了小春泪水涟涟的面容，她的眼前也出现了丈夫周明陷入两难境地的情景：一面是深情的姑娘和他家人八年的体贴与照顾，一面是老父老母日日夜夜的召唤和思念。
林琴醒悟了，叹道：怪不得，这么些年，他待我如温吞水似的，说不出怎么热，也不见怎么凉……
林琴小心翼翼地把信件、日记原样放好，把纸箱又一只一只地原样叠好。等丈夫回来吃晚饭时，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那些纸箱太沉重了，我怕搬不动，你隔天自己理吧。
过了几天，周明抽空，理了那些纸箱，扔了好些东西，但那只小纸箱仍留着，被放在了床底下。林琴好几次想和丈夫开开玩笑，提提那只箱子，但还是忍住了。
第二年春上，有一天周明下班回来，想说些什么，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他过去插队的地方有个老乡要带孩子来这儿做个矫正小手术。周明说，让他们住旅馆呢，有些见外，住咱家又有些挤……林琴说，来了再说吧。
老乡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男孩。林琴一看面容，就知道是谁了。周明介绍说，她叫小春，过去我就住在他们家里。林琴瞟了丈夫一眼笑着对小春说，你们一家对他的好，他老跟我说，不知怎么报答才好。你来了，我们都高兴！林琴边说边忙碌起来：下厨烹炸煎炒，侍候母子俩洗头洗澡，整理房间挪沙发，又去邻居家借回一张折叠床，把大床留给了小春母子俩。第二天，林琴请了假，陪母子俩去医院。看好病，小春急着要回去。林琴说，你难得来，应该多待几天，你周大哥有休假，让他陪你们出去好好玩一玩。
玩了几天，小春要走了，夫妻俩买了票，把娘俩送到火车站。提着大包小包的小春腾出一只手，眼泪汪汪地拉住林琴的手说，大嫂，你真是个好人。林琴说，咱们姐妹都是好人，你看你周大哥，留着个小胡子，可像坏人了。周明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起来。
儿子过十岁生日的那天，周明突然把那一丛小胡子剃了。儿子拍着手大叫起来：不像爸爸了！林琴说，咦，你鲁迅学到手啦？周明说，没有啊，只是想把胡子刮了干净点，待会儿拍张全家福。
林琴看着周明说，蓄胡明志，是一辈子的事，十一二年就剃了，志气太短了呀!周明嘿嘿地笑了起来说，夫人，我老实告诉你，我这明志，其实是找一个理想中的女子，十年考察下来，你基本符合我的理想，所以现在我把胡子剃了。
这以后的日子，林琴、周明夫妻间的关系好像微温的水加了一把火，渐渐有些开了。当然，有时候也有争吵，每回吵时，林琴就说，你重新留胡子吧！可是，周明再也没有留胡子，倒是三天两头都刮胡子，刮得很勤快。
儿子二十岁的时候，带回来初恋女朋友的一张照片给父母看。林琴对儿子说，你该学你爸留胡子了！儿子掉头问老爸有什么故事？周明一下子把林琴抱了起来，一面转圈子，一面说：我让你嘴巴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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