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蝉翼的淡然

薄如蝉翼的淡然

陈继明

海英的文字是坦然的，更是淡然的，她的全部小说都有细流般的语气。淡然，是对强硬的拒绝，对故作高深的拒绝，是对呈现的迷恋。这份薄如蝉翼的淡然，让读者有充分的观望空间，也给了事件及人物以基本的尊重。

海英的小说多数取材于平凡、普通、细碎的日常生活。其间也许不缺少高昂、浪漫、磅礴和歇斯底里，但是，当它们被冠之以安静的叙述，被坦然和淡然地讲出来时，事实上，庸常芜杂的生活本身业已经过了足够的提纯。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家庭，一段故事——简单的人，简单的事，简单的纠缠，简单的解决……海英总能举重若轻，轻轻道来，剥开层层的不相干，吹去重重雾障，一篇看上去并不复杂却意味悠长的故事就这么成了。

海英的小说似乎都是这么产生的。

坦然和淡然，就是海英小说的根本姿态。

《半杯水》中，在那个三平方米的厨房里，马杰闻到一种令人反胃的味道，而妻子早已不解风情，他除了暂时旅行之外，便是重回旧家。用“无奈”这样的说法解释当然省事，但是，我更体会到了一种近似禅宗和俳句的趣味。

《私生活》也是近似的趣味，几只猫所讲的故事，读过之后我们总觉得空落，我们不禁要问，这几只猫，它们讲了什么？但是，有理由认为没讲什么就是讲了什么。有时候，一个作者就是这样顽固，不想明确地指出任何东西。

禅宗和俳句就是这样顽固。

海英也是这样顽固。

《宛如一粒盐》是关于爱情的，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了，可是，“一个人和表面看上去多么不一样啊”，就像手磨咖啡，入口的时候却少了研磨时那份馨香。我发现海英写爱情，其实目的不在写爱情，而在写爱情的物理特性，爱情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有自然属性，其特性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人和表面看上去多么不一样啊。”说出这一点并没多么了不起，然而，令我惊讶的是，海英身为年轻的女作家，却如此冷静，如此安于淡然地叙事，如此迷恋于从本质上和根源上接近一个事物。

看了这个集子里的若干小说后，我发现，海英写作的兴趣，其实不是家庭、不是婚姻，更不是爱情，而是“物”，一件件的一切的物，家庭、婚姻、爱情，也通通是物，正如“头顶的灯管”“卫生间的水滴声”“雨幕下的小花伞”，也如“黄昏”“正午”和“凌晨”。写“物”，其实就是写智慧。始于家庭，始于婚姻，始于爱情——始于日常，终于智慧。海英的每一篇小说，都是如此：始于日常，终于智慧！

然而，这大概更是哲学和诗的任务。现在，海英有意无意想用小说来完成，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道难题。因为，小说是一种世俗的文体，有时候小说要的就是拖泥带水，就是繁复琐屑。拒绝了小说的庸常面目，弄不好就拒绝了小说。至少，用哲学和诗的方式写小说是一条险途。愿海英在这险途上越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