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知识分子的嗅觉与担当

一个知识分子的嗅觉与担当

张学东是一个对底层生活书写情有独钟的作家。他的诸多作品都从不同侧面写到了当代底层群体的生活状态，同时，也涉及一系列复杂的社会和家庭矛盾。中篇小说自选集《裸夜》遴选了他近五年来发表的中篇小说佳作，这些作品既包含了作者对当下底层世界的种种不幸生活的观察与思考，也融入了作者特殊的人生感悟。作者以一个旁观者的冷静笔触，默默地观察和记录着当下的种种事件，并以博大的悲悯情怀对小人物的多舛命运充满了无限的同情。其笔下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和敬仰的，尤其是那些女性生命，在苦难之中愈发坚韧，生活的艰难让她们闪耀着人性的美丽之光。

譬如《被瞄准的女人》，通过家长里短的琐事，勾连起女主人公与家人之间几十年的恩怨。“文革”期间，由于母亲告发，父亲被送进监狱并导致他们离婚，“你”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被动地接受母亲的安排，并安排了以后的生活。反抗是必然的，却又几乎是无意义的。在反抗的过程中，主人公经历了丈夫的背叛和父亲的死亡，这反而给了一个弥合母女关系的绝好机会。其实，生活从来不是那么清晰和简单，不会是1+1=2，它包含了最复杂的深远背景，现实也许是艰难和复杂的，但我们所能做的最好选择，依然是只能与生活讲和。

随着手机的普及和不断更新，它或显或隐地改变了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在给我们带来方便的同时，常常也给人们制造了或多或少的麻烦，它以各种方式把我们强行拉入社会空间，让人变得透明，甚至让你无处可逃。在众多麻烦中，近年来频繁报道的电话诈骗让人防不胜防，成了一道隐蔽的伤口，不便言说，却又阴魂不散。《电话迷藏》则紧扣这一社会现象，故事的内涵却远远超越了新闻报道般的社会现实。故事从某官员赵之手机上的陌生未接来电开始，一步步走进曾有一面之缘的下岗女工宋媛媛的艰辛生活——利用残存的一点风韵换取生存下去所必需的金钱。她的女儿小宋及其男友在母亲病倒后，利用熟人关系却把这些人挨个敲诈了一遍。但故事并不仅是对泛滥的底层生活辛酸的煽情表达，原本让人心酸的生活被贪欲引向邪恶，赵之的同情心被绑架，直到最后小宋的人性复苏才重又带来一种温暖。故事中的人物并非单一的黑或白，而各有其复杂性；揭开谜底的过程更揭示了这个时代社会生活的隐疾：生活的病相总是有着容易被遮蔽的更深的病因，恶的存在并非天性使然，而是复杂现实挤压下的扭曲和裂变。小说叙事流畅，模拟的通话文本与小说文本的交织，并不仅仅是一个叙事的障眼法，而是构成了一种有效的互文关系，通话文本既是对情节的启发，又在相互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力。

《裸夜》中的大学毕业生沈越在报社做新闻工作，某夜，他偶然在小区撞见一名裸奔男子，职业本能促使一场夜间跟踪拍摄裸奔者的“新闻调查事件”就此展开，并由此演绎出一个极具张力的故事。底层青年在城市打拼这一故事在近年的文学讲述中并不令人陌生，而张学东却以“裸夜”这样一个独特角度给予这个老故事以新的艺术生命。小说中无论是沈越还是裸奔者都在跟这座庞大的城市机器搏斗。沈越在搏斗的过程中丢失了爱情，丢失了工作，丢失了自己的梦想甚至是尊严。年青一代在城市底层的生存压力、被现实生活无限挤压的绝望感，以及在迷茫中苦苦挣扎的精神状态跃然于纸上。具有反讽意味的是，新闻媒体本该具有的调查事实真相的责任，在《裸夜》里竟变成为了获得利益而不惜颠倒事实、编造谎言的恶行，这似乎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讽刺。摄影机镜头下面“真实”记录的沈越女友晓蕾光鲜的身体和裸奔者的“不可告人”被无限放大，而镜头背后的真相却无人关注，这是张学东展现给我们的都市真正的秘密所在。在颇富黑色幽默情调的结尾中，跟踪裸奔者与裸奔者二者之间戏剧性地完成了角色的置换。当沈越脱掉衣裤在夜风中裸奔的刹那，这个城市的血管似乎被切开了，正呈现鲜血直流的残酷景象。

《托付给你的事》讲述了一个老门卫因受人之托，尽管不断身陷是非旋涡，但依然忠人之事，尽心尽力地帮助对方照顾无依无靠的幼童。小说在抨击一系列利益引发的社会问题的同时，也塑造了一个忠厚良善的弱势底层人物形象。《疑是悬崖》中的故事看似传奇，其实更为现实。主人公的女儿所在的学校突然闯进一个持刀歹徒，一个偶然事件使当下社会中隐藏的层层暗疾翻卷出来。主人公最终只能铤而走险，选择主动介入，一点点英雄气却在背后的原因和社会力量的层层扭曲下变异为滑稽无助，劫持问题的解决并不是社会问题的消失，相反，它借此铺开了一张无边的网，只要生活在当下，一切人祸皆有可能发生。如果作者的笔触仅仅停留在歹徒暴力袭击事件得到最后解决这一层面上，那这篇小说充其量也不过是可读性强的悬疑小说而已。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在紧张、惊险、真实、连贯的故事情节背后，围绕着暴徒袭击校园这一中心事件，揭示了生活中或隐或显的种种矛盾，直至深入人物内在层面和人性善恶的异化与变形，从而展示了当代盛世景观背后潜藏的危机和困境。

对社会问题的人道主义关怀，与积极的人性介入，一直是张学东小说的特色之一。作者总是能够敏锐地嗅到当下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存在的种种不和谐因素，并由此引发读者对人情冷暖、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反思。不难看出，这部中篇小说集渗透着作者强烈的人文关怀精神和社会责任意识，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和勇于担当。

编　者

2015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