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铁路

“那是上个世纪的时候，大约是1862年，美国决定修建横贯本土的太平洋铁路，因为国内工业迅速发展，市场和企业家们都需要从西部获得粮食和矿产资源。

“国会议员和总统先生的意愿都是好的，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这项工程的艰巨程度远远超出了当初的估料。美国西部地形复杂，不仅有内华达的沙漠和雪山还有印第安人居住的丛林和沼泽。另外，恶劣的气候和艰苦的生活也成为巨大的障碍。无数的白人劳工开始望而生畏，工程进度十分缓慢，直到动工两年后，修筑的铁路里程还是不到50公里。议员们以及内地的企业家们无不感到焦头烂额。”

李夫人顿了一下，她站起身，望了望墙上的一幅古画，那是一座长城在崇山峻岭中蜿蜒盘旋，整幅画既沧桑又雄壮。

李夫人接着说，“就在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位名叫斯坦福的人出了一个主意，他是一个精明的资本金，他问大家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中国人修筑万里长城一事？中国人难道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石匠吗？’大家茅塞顿开，决定招募华工来完成艰辛的筑路工程。

“当时，中国刚刚经历了鸦片战争，国内工商业衰落，农村凋敝，恰好有大批的农工生活失去着落，于是在资本家的鼓噪和欺骗下，一大批华工背井离乡远赴异国。由于工程劳力需求量巨大、仅靠宣传还无法招募到足够数量的劳工，在这种情况下，大批的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开始从事贩卖劳工的业务，他们伙同中国的乡绅恶霸绑架、拐卖壮劳力到美国做苦工。经常会有年轻体壮的中国男青年被人从后面用麻袋蒙住头打晕，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锁在狭窄昏暗的船舱底，漂泊在汪洋大海之中。

“贩卖华工使白人贩子得到了丰厚的收益，他们欢天喜地地说虽然没有赶上祖辈们贩运非洲奴隶的黄金时代，但能靠贩运华工发财也不赖。事实上，被贩运的华工的确像非洲奴隶一样被对待，他们把华工蔑称为‘猪仔’，把自己的贩卖交易称为‘贩猪业’。无数华工在奔赴美国的途中就由于毒打、饥渴和虚脱而丧命。”

这真是段骇人听闻的历史，我只知道华人、黑人和拉丁美洲的人有时候被称为有色人种，会遭受许多不公正的待遇，没想到他们还有那么悲惨的经历。

李夫人的眼中泪光点点，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那位斯坦福先生的确是位眼光犀利的资本家，他说的没错，中国人曾经在高山险谷上修建过万里长城，他们是最坚忍不拔最吃苦耐劳的民族。憨厚朴实的华工加入筑路工程后，工程进展量空前激增。华工们仅仅用了七年时间就完成了原计划十四年才能完成的工程，连从事建筑太平洋铁路的资本家丹佛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华工，西部铁路是无法及时完成的。’华工们为太平洋铁路，为美国社会的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太平洋铁路穿越了整个北美大陆，是世界上第一条跨洲铁路，它的建成，使美国的移民得以西进，大大加速了西部开发的进程。除此之外，华工们还开垦了五百五十万英亩的荒地，那些从中受益的资本金们说，‘华工带来了牛油和面包’，‘没有华工就没有西部的垦殖。’

“被评为自工业革命以来世界七大工业奇迹之一的太平洋铁路将美国这个只在名义上存在的国家变成了一个真正完整的国家，使美国大陆在经济运行上连成一体，正是从铁路建成之日起，美国经济才开始进入狂飙时期，可以说，太平洋铁路成就了现代的美国。”

美国中小学校的教科书上曾经提到过华人参与修筑铁路的事情，可是对于他们的贡献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更多的成绩被归功于我们美国人，李夫人的讲述使我非常的惊讶与难过，我迫不及待地听她继续往下讲。

“华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是他们并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相反，他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华工每天要工作几个小时以上，可工资仅有白人的三十三分之一，他们穴居野外，餐生饮冷，连顿像样的热饭也吃不上。夏天，华工们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披荆斩棘，忍受蚊虫疟疾的叮咬与侵害，忍受烈日干渴的炙烤与折磨。到冬天，他们的日子就更难过，只有白人才能住进密不透风的工棚里，而他们在天寒地冻中只能蜷缩进简陋的窝棚里。

“为了赶工程进度，白人们毫不在乎华工的疾困与劳顿，甚至连他们的性命也毫不在乎。开凿山体时，为了节省成本，白人们根本不布置任何防护设施，他们命令华工带着炸药坐进摇摇欲坠的竹筐中，用绳索直接从山崖顶上放下去，华工在山崖中间凿开洞点燃炸药后，上面的两名同胞就要拼命地往上拉竹筐，如果动作稍慢一点，他就会同岩石一样被炸得粉身碎骨。事实上，因为这样的情况而丧失的华工数不胜数。1868年冬天，在内华达山的西侧工作的九十名华工全部遇到雪崩遇难，但资本家们不顾雪崩仍会发生的危险，强迫华工们继续施工。果不其然，雪崩接连发生，在工程中丧生的华工越来越多，经常有人在劳动中就被无常的暴风雪夺去生命，有时甚至整个营地遭遇雪崩而被掩埋，许多人的尸体直到几个月过去冰雪融化后才被发现，而他们已经僵硬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铁镐。而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死去的华工带着遗憾魂失他乡，而那些侥幸活着的华工，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风餐露宿，终日劳累外，他们还得忍受白人监工们的欺凌与折磨，每一段工程内都有为数众多的监工挎着左轮手枪，提着皮鞭，坐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地巡视，他们不准华工们有片刻停歇，如果谁的动作稍微慢一点，雨点般的皮鞭就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华工们即使被毫无理由地打伤或者打残也没有地方去诉说，只能听天由命，因为当时的美国法院规定，华工没有在法院控告白人的权利，也就是说华工只能任由白人欺凌而不受法律的任何保护。这使得那些心狠手辣的监工更加有恃无恐，也更加地为所欲为，他们甚至以鞭打迫害华工取乐，看着华工们血流满面的样子哈哈大笑。不知有多少原本就被过度的劳累和贫乏的饮食折磨得虚弱不堪的华工因为毒打、伤口感染而抱恨离去。

“根据统计，在修筑太平洋铁路的过程中，牺牲的华工至少有一万多人，目睹了当时真实情形的美国学者说，‘横贯美国中西部大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就卧着一名华工的尸体。’这是华工悲惨遭遇的真实写照。”

泪水不知不觉间滑下李夫人的脸庞，能看得出她的心情非常沉痛。我的心灵也拼命地往下坠，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详细地听说太平洋铁路的修筑历史，课本上总在炫耀太平洋铁路的雄伟以及美利坚合众国的辉煌，然而对于华人的境遇却只字不提，李夫人仿佛让我看到了历史的另一面。虽然我是一名美国人，然而我相信李夫人所说的都是真实的事情，因为她是一位心善而热情的人，心善的人是不会编造什么假话的。我难过地垂下头，我为自己的祖先曾经有那么野蛮的行为而羞愧，中国人都很友好，我在唐人街上接触的中国人都热心地对待我，他们并没有像我的那些同胞一样因为我是一个穷孩子而冷落我。

我不明白那些监工们为什么不对待他们好一些。我又想起了死于非命的爸爸，可怜的妈妈以及流落街头的西马克先生，他们并不是什么有色人种，可依旧没有谁同情他们，帮助他们。事实上我已经体会到，在我们这个了不起的国家中，金钱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人们仿佛十分崇尚金钱，只有那些有钱人才会得到尊重与便利，而一无所有的穷人注定处处遭遇冷漠与奚落，甚至在大雪纷飞的寒夜也得不到一丁点儿温暖与施舍。我同样还感觉到了，中国人聚居的唐人街上虽然没有那么多气派的高楼大厦，但这里始终荡漾着一种平和又安详的气氛，在这里不用担心会受骗，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更不用担心得不到别人的问候与帮助。

我抬头望了望李夫人，更加汹涌的泪水突然间夺眶而出，洒湿了她的衣襟，她说出了一句让我无比震惊的话，“我的祖父就是一名修筑太平洋铁路的华工，西马克先生是当时的一名监工。”

我像被电击一般呆若木鸡，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夫人的祖辈竟然也历经过那段残酷的历史，更想不到凄苦无助的西马克先生竟然曾经是一名无情的监工。

李夫人擦去脸上的泪水，稍微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接着往下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