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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子当为天下士

时间:2022-1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张君劢有自己立宪治国的“药方子”。张君劢的政治思想受梁启超的启蒙和引路,两人亦师亦友,梁启超对他厚爱三分,在张君劢为母亲举办的一次祝寿会上,梁启超赠送一副寿联悬于张家正庭,上联为“有子当为天下士”,足见他对张的器重。晚清暴力革命的后果,被张君劢不幸言中。恰好此时,梁启超要参加巴黎和会为中国代表团进言献策,邀请张君劢随行。这次会面成为张君劢跳到“哲学国”的直接动因。

他曾声名赫赫,人称“民国宪法之父”;他曾笔意峥嵘,掀起民国思想界“人生观论战”的轩然大波;后来他作为国共内战中首要战犯之一(位列四十三人名单中榜尾),渐渐在大陆销声匿迹。前些年,电视剧《人间四月天》的热播,让他的妹妹张幼仪与诗人徐志摩的婚恋故事,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他就是张君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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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年是个特殊年份,这年9月1日,一道“预备立宪”的上谕从天而降,步履蹒跚的清政府决定仿行宪制。立宪点燃了晚清一批精英心中的希望,华夏天空一缕曙光隐约闪现。这年,十九岁的张君劢在《新民丛报》上发文表明他的政治立场——不要革命。对垂垂老矣的帝制,年轻的张君劢没下猛药,更没用西医的手术刀,而是选择了保守治疗。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没意气用事,看似少了几许激情,实则多了几分难能可贵的稳重。此时的他还只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系的一名学生。

立宪还是革命,中国思想界已唇枪舌剑了两年,针尖对麦芒的交锋虽不似金戈铁马的锋锐,却也刀光剑影,纵横驰骋。立宪派主张政治改革,以不推翻清政府相号召,他们最大的隐忧是:“革命虽成,满蒙必失。”而革命之势已如弦上之箭蓄势待发。张君劢对中国命运忧心忡忡,学政治经济学的他,更懂得理性思辨。他对革命的不认同,基于对法国革命的英国式反思。这个混乱不堪的国家,使用武力只能更加混乱无序,于国于民何益?而清政府的改革愿望,慈禧太后的立宪表态,也让他看到一丝立宪治国的希望,他期待着专制的老树能绽放民主新芽。

张君劢有自己立宪治国的“药方子”。他说:“譬之树:宪法政治,果也;政党,花也。世界无无绽花而可以获果者,又岂有无政党而宪法政治可希冀者?”在他心目中,政党是立宪的必由之路。在日本,张君劢就参加了梁启超组建的具有政党性质的政闻社,并担任评议员。尽管此时的梁启超还是“乱臣贼子”,清政府通缉他的告示贴得满大街都是,但他俨然是国内立宪派的精神领袖。张君劢的政治思想受梁启超的启蒙和引路,两人亦师亦友,梁启超对他厚爱三分,在张君劢为母亲举办的一次祝寿会上,梁启超赠送一副寿联悬于张家正庭,上联为“有子当为天下士”,足见他对张的器重。

1910年,张君劢从早稻田大学毕业后,跟多数留学生不同的是,他应试于清廷学部,取得殿试资格,次年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张君劢坚信,中国走君主立宪的道路不仅是可能的,也是可行的。但武昌起义后,南北双方的政治博弈没给清皇室留下空间,摇摇欲坠的清政府已栋朽梁蚀,不是凭人力可以力挽狂澜的。雄心勃勃的张君劢没了用武之地,一脚踩空的失落与感伤,渐渐被无可奈何代替。

随着清室退位,民国成立,《临时约法》颁布,张君劢又看到了一缕曙光,他接受了民主共和的现实。辛亥革命让清政府退出舞台,民国如新升旭日,给革命者无限希望,但政体问题并没解决,就如同选好了前进目标,却没造好搭乘的交通工具。没舟楫可渡的民国,在动荡不休的汪洋大海里飘飘摇摇。仓促上阵的直接后果是,革命后的国家秩序居然要让前清重臣袁世凯来维持,野心勃勃的袁世凯当然不会放过这颗饱满丰硕的桃子,革命成果被他轻轻巧巧收入自己的背囊。

张君劢最初的担心都变成了现实,没有理性和文化素养,新政权伴生的激进狂暴倾向和一切破坏行为,都难以遏制,中国面临着四分五裂的窘境。他意识到联邦制在民国初年不应当也不能实施,施行联邦制,地方须具有自治能力,尤其是它的人民必须是亚里士多德所言的公民,是能够自主行动,能够积极参与并影响政治的人。因此,他罗列了十点理由,名为《联邦十不可论》。

袁世凯主政后不仅没改变清末以来社会失序的局面,政局反而更加混乱不堪,张君劢深感不满。1913年,《中俄声明文件》签订,追认《俄蒙协约》及其附件,中国丧失大量权益。张君劢怒不可遏,在《少年中国》上发表《袁世凯十大罪》一文,大张挞伐,痛骂袁为误国罪人,因而遭到通缉。在梁启超的帮助下,张君劢流亡德国,在柏林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晚清暴力革命的后果,被张君劢不幸言中。袁世凯最终走上黄袍加身的老路。远在德国的张君劢,再也待不住了,他放弃即将完成的博士论文,立即收拾行囊,回国参加反袁斗争。后又为国家参加一战问题、黎段之争和张勋复辟问题,四处斡旋和游说,终日奔波呼号。然事与愿违,斗争的扑朔迷离,政客的自私狡诈,让他一事无成。心灰意冷的张君劢决定潜心自修,暂时告别政治,他的重心由“政治国”转向“哲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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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泥沙俱下的拳打脚踢,混含着鞭子和棍棒的政治风暴,让张君劢陷入极度的困顿、迷茫和落寞中。恰好此时,梁启超要参加巴黎和会为中国代表团进言献策,邀请张君劢随行。

巴黎和会上,大国操纵和谈,使梁、张们的献策功能变成了“聋子的耳朵”。张君劢一怒之下焚烧了自己所有的国际法书籍,“在思想界尽些努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标。他们蛰居巴黎郊外的白鲁威。几处朴素而安静的公寓,成为他们消化、整理赴欧以来见闻的工作场所。梁启超对这段充实的时光有详细的描述:“我们同住的三五个人,就把白鲁威当作一个深山道院。巴黎是绝迹不去的。客人是一个不见的。镇日坐在一间开方丈把的屋子里头,傍着一个不生不灭的火炉,围着一张亦圆亦方的棹子。各人埋头埋脑做各自的功课。这便是我们这一冬的单调生活趣味,和上半年恰恰成个反比例了。我的功课有一件,便是要做些文章把这一年中所观察和所感想写出来。”两个月朝夕相处的生活,让张君劢与梁启超的关系更亲密,学术旨趣上也更接近。

之后,他们离开巴黎,深入欧洲各国考察。在德国访问期间,他们顺道拜访了著名哲学家倭伊铿,没想到竟得到倭伊铿的热情接待。这次会面成为张君劢跳到“哲学国”的直接动因。一个半小时的交谈,七十老翁倭伊铿,精神矍铄一如年少,接待异国来人亲切真挚,与国内政客不啻光明黑暗天堂地狱之别。张君劢大为感动,认为这是哲学大师平日涵养于哲学功夫所致。对倭伊铿的敬佩敬爱之情,转为对哲学产生的浓厚兴趣,张君劢决定独自留下学习哲学。

在欧洲学习哲学近三年后,张君劢与德国哲学家杜里舒一起抵达上海。因精通德语,张君劢担任起杜里舒的翻译和助手,陪同到各地讲学。此时,张君劢已是小有名气的宪法学家,又是倭伊铿的高徒,哲学上也颇有造诣,因此,行至北京时,应清华大学邀请,张君劢向即将赴美的留学生们作了一场关于人生观的演讲。演讲中,张君劢开宗明义地指出:科学不是万能的,科学不能解决价值问题。张君劢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偶然的演讲,竟在中国思想界掀起轩然大波。时值“五四”后期,中国人送走了对孔子的崇拜,却迎来了对科学的迷信。新文化运动召唤来的“德先生”与“赛先生”,成了民国新文化抵御旧文化复辟的法宝。“赛先生”更是“甚嚣尘上”,胡适为《科学与人生观》所作的序言可窥豹一斑:“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做到了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或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留学欧洲多年的张君劢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令国人万般惊愕,他对“科学”的质疑引起了极大轰动,一场论战在所难免。当天晚宴中,胡适就笑着对张君劢说:“我们将向你开战。”他多年的好友、地质学家丁文江,读完张君劢的演讲文稿后,勃然大怒。他毫不留情地发文批评:在欧洲鬼混了两千多年的玄学,经过重新装点,大摇大摆地跑到中国来招摇撞骗,若是我们相信了张君劢,我们的人生观还成一个什么东西?他更是气呼呼地宣称:“玄学的鬼附在了张君劢身上!”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科玄论战”(又称“人生观论战”),就此拉开了帷幕,学界人士纷纷介入。

张君劢的演讲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信口开河,危言耸听。在德国留学期间,他亲见了西方人盲信科学万能的危害,他想通过对唯科学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批判,提醒国人防患于未然,以免重蹈西方覆辙。可惜他的用心良苦懂者寥寥,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苦涩,他只能独自品尝。论战期间,梁启超正在翠微山中养病。鉴于论战双方多是友好,他选择了保持“中立”,摆出绝不参战的态度。但从文章里可看出,他是认同张君劢观点的。他说:“情感表出来的方向很多,内中最少有两件的的确确带有神秘性的,就是‘爱’和‘美’。‘科学帝国’的版图和威权无论扩大到什么程度,这位‘爱先生’和那位‘美先生’依然永远保持他们那种‘上不臣天子,下不友诸侯’的身份。”一代泰斗以“魔力之笔”对张君劢的观点提出若干有说服力的论证,张君劢应该能从中撷取几丝宽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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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知识分子精英们为人生观笔战正酣,赳赳武夫们也为抢地盘混战不已。中国人一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结果只能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杀戮。自古以来,中国社会始终跌倒在武力政治上,民国以来更是愈演愈烈,特别是20世纪20年代初,军阀连年混战,“武力政治”更加泛滥。张君劢强烈反对“天下是打出来的”,他倡导“理性政治”,崇尚理性与和平,他认为,政治应当是理性的产物,要有宽容妥协的气度和公开批评的精神,要使宪政在中国真正建立,“良药”就是从武力政治走向理性政治。“理性政治”先要有一个“理想政党”,建立“理想政党”的关键在于教育国民,培养理性智识与内心自由的人。因此,德国归来后,张君劢办刊讲学,一直为“理性政治”摇旗呐喊。

1923年9月,“科玄论战”硝烟未尽,张君劢应江苏省长韩紫石邀请筹建国立自治学院。他延请张东荪、罗文干等前来任教,还请来章太炎、蒋百里作演讲。两年后,学院改为“国立政治大学”,张君劢亲任校长。他主讲英伦政治,并于每周一早晨作唯物史观批判演讲。当时,军阀混战使生灵涂炭,社会混乱不堪,也正是这样的乱世,为思想者留下了自由呼吸的罅隙。张君劢可自由地发表批评文章,并以《国内战争六讲》为题公开出版。张君劢还左右开弓,与国共两党打起了笔战。

自由的时光总是短暂。北伐军攻克武汉后,张君劢敏锐地察觉到时局将要大变。他孤身一人前往武汉对国民党近距离观察,他想诊断中国的未来命运。他预言北伐军必胜,也看到了中国将走向一党专制的道路。张君劢的预言竟成了民国的政治谶语。南京国民政府建立,虽结束了北洋军阀的统治,但又开始了国民党一党独裁的时代。张君劢企图为中国政治指出一条“新生之路”。他和青年党领袖李璜一起创办《新路》杂志,主张民主政治,强调言论结社自由,批判国民党训政理论,但仅出版十期就惨遭查禁。他因被视为反革命分子,只要署他名字的文章就不准出版发行,政治大学亦被强行关闭,他的自由教育梦想遂告夭折。

张君劢写的抨击国民党政论文章,在国内没地方敢发表,他就向外国通讯社或新杂志投寄。蒋介石大为恼火,指使特务冒充绑匪把张君劢秘密绑架起来,后虽经章太炎等人说项获释,但却落下了终身腿疾。张君劢被迫再次流亡德国,在耶纳大学讲授中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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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如哲学家,谈起恋爱来,也变得十分感性可爱。与芸芸众生一样,张君劢也食人间烟火,也渴望爱情的甜蜜和家庭的温暖。十九岁时,张君劢在家乡嘉定与沈氏结婚,这是他的第一次婚姻,完全遵照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婚后不到一个月,他就赴日本求学。这样的婚姻于他,不过是一个名义而已,他处的那个时代,类似的婚姻尚属主流,如鲁迅与朱安,郭沫若和他的“黑猫”张琼华。

1923年,在北京筹备印度诗人泰戈尔访华招待会上,经好友庐隐介绍,张君劢认识了福州姑娘王世瑛,沉寂的爱情火苗忽被点燃,火花随风盛开。此后,福州、上海两地鸿雁传书不断,年届不惑的张君劢终品尝到了恋爱的滋味,聊发了少年狂。在一封信中,他激情澎湃地写道:“以孔德、帕格森、倭伊铿、爱因斯坦为例,颇希望有贤内助。世瑛,世瑛,我所思所书,得与君一一讲习讨论,我之幸运为何如哉!”爱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理智冷峻的政治家,变为柔情脉脉的诗人,恋爱情怀总胜诗,向来不善于作诗的张君劢竟也突然诗兴大发。两年后,张君劢与原配夫人正式离婚,王世瑛接受了他的求婚,婚礼在福州举行。“相逢平生师友间”的梁启超颇为他高兴,为他写好了喜联,称“十四字中欲将康德、公德装入,虽少陵、玉溪,恐亦无法”。

婚后,张君劢夫妇感情笃深,两人“非徒夫妇,实谊兼朋友”。王世瑛除主持家务外,还如张君劢所期望的那样,在文字和思想上成了丈夫的得力助手。张君劢在后来出版的译著《政治典范》的译者侧言中写道:“译书之苦,在译者拘于原文字句,不欲稍有出入,而读者转觉其意义晦塞,文字生涩。本书每章译成,请内子释因(王世瑛的笔名)先读,认为文义不显豁者即加笔削,赖氏于序中声明得夫人之助,我亦之然。”为了感谢夫人的“校稿之劳”,《政治典范》译本的扉页上,他写上“谨以此书献于释因女士”。

美好的爱情易遭天妒。上天只给这对情深伉俪二十年相伴相依的岁月。1945年,王世瑛因难产在重庆去世。当时张君劢正远在美国旧金山出席联合国成立大会,得知爱妻去世的噩耗,他一度晕厥,失去贤内助犹如顿失臂膀,痛不欲生。1946年底,王世瑛的灵柩自重庆运回丈夫老家上海安葬,张君劢写了一篇感情真挚的《亡室王夫人告窆述略》,来悼念深爱的妻子。此后,张君劢没有再娶,晚年漂泊海外,孤苦无依,他常在文章中流露对亡妻的无限思念。

张君劢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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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胡适对政治若即若离、亦爱亦惧不同,张君劢能在政治和学问间随时转换角色,游刃有余,他一生徘徊于学问和政治间,政治不需要他时,学问的兴趣足够他消磨岁月。1929年,张君劢再次流亡德国后,他边教授中国哲学,边潜心研究西方哲学。他选择了国家哲学,只因他已被黑格尔精深的哲学体系深深吸引,他痴迷于构建国家哲学。

日本人一手制造的“九一八事变”,使东北父老乡亲沦为亡国奴。张君劢在异国他乡的书斋里再也坐不住了。他取道苏联考察后回国任教于燕京大学。张君劢不仅坐而论道,更起而行之,他要中流击水。他一边撰文批评蒋介石不抵抗,一边筹创政党。1932年4月,他与张东荪等人筹划的国社党在北平秘密成立,张君劢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性政党”之路,终得以实施。与国共两党迥然不同,国社党是一个没任何武装力量作后盾的党。

日本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步步紧逼,国民党却处处妥协。此时的中国,像一只温顺的羔羊,面对着两眼发绿的野狼。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注定了中国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而国际联盟仅派出了一个调查团,写了一篇无关痛痒的调查报告。民族危亡之时,张君劢收起锋锐的笔刀,以国家民族大局为重,停止批蒋,主张立即抗日。他赞赏费希特著名的《对德意志国民的演讲》,费希特的一次演讲拯救了拿破仑铁蹄下的德国。他希望自己能与费希特一样,激发中国人的爱国情操和民族自信心。他先翻译出德国鲁屯道夫的《全体性战争》,并改名为《全民族战争论》,号召培养民族自信力。他说:“每天骂祖宗的,不是好子孙;看不起自己历史的,不是好民族。一个民族总得先有自尊心和自信心,然后才可以立国。”此书全国发行,张君劢渴望其能成为激励国人的“苦口良药”。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张君劢号召政党休战,举国一致共赴国难,开展全民族战争。1938年4月,张君劢代表国社党致书蒋介石和汪精卫,对国民政府表示“一致拥护”,并愿精诚团结,共赴国难,遇事商承,在抗日战争中言行一致。这是张君劢及国社党做出的重大政治让步,也是他“公私之分”的实际表现。张君劢的主张得到了国民党的一片赞赏。

张君劢参加了蒋介石的“庐山谈话会”,加入了国防参议会,后又以国社党党魁身份高票当选参政会驻会委员,获得了“参政员”的官方身份。但他反感蒋介石“礼贤政治”的做法,他支持抗日战争,同时反对国民党“训政”,提出扩大国民参政会权限,变“咨询”为真正的“参政”机构。他认为执政的人只有度量宽大、心平气和,才能“收拾人心,集中人才”。“珍珠港事件”爆发次日,日军突然进攻香港。当时有消息说,重庆飞机飞港九为宋霭龄运洋狗,一时舆论哗然,西南联大的学潮便如烈火熊熊燃起。昆明“倒孔”学潮,蒋介石怀疑张君劢是幕后指使人,甚至怀疑他有敌伪、日寇、纳粹德国的背景。他下令封闭张君劢在云南的民族文化书院,并借参加国民参政会的机会,将他幽居在重庆汪山两年。

解除软禁后,张君劢远赴美国出席联合国会议,并代表中华民国签署《联合国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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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张君劢六十岁生日,周恩来亲自送他一块“民主之寿”的寿匾。这一年的张君劢也迎来了人生的辉煌。他受命起草宪法,多年的宪政理想,终于要得以实现,他仿佛听到中国走向宪政的沙沙脚步声。

宪政是张君劢孜孜以求的梦想,三十年如一日。他渴望自己成为汉密尔顿、伊藤博文那样的“立宪先驱”。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内实施宪政的声浪日高。国民政府被迫准备制定宪法。作为宪法专家,独立于两大党外的张君劢自是众望所归。当时,起草宪法绝非易事:国民党主张采取孙中山的“五权宪法”,要求以“五五宪草”为宪法蓝本;民盟、青年党和无党派人士则大多倾向于英美式宪法;而共产党主张司法制度各省独立、国际贸易地方化。担任宪法起草人后,为避免宪法染上过于浓厚的某一党派色彩,张君劢折冲尊俎,寻觅共识,写出了一个妥协式的“十二条原则”。张氏宪法草案的实质就是把立法院变成英国的众议院,行政院形成英国式内阁,总统相当于英国女王,行政院长相当于英国首相。张君劢可能连自己都没想到,他制定的宪法让各方欣然接受,国民党代表孙科也点头同意。连梁漱溟都用罕见的口吻赞叹道:“这‘十二条原则’是张氏用偷梁换柱的巧妙手段,保全五权宪法之名,运入英美宪政之实。”

张君劢一直反对以武力解决中国的内部问题。对国民大会,是参与还是抵制,是检验站在国共两大党何方的标尺。国共和谈失败后,张君劢想通过参加“国大”把中国带入民主政治的轨道。在国共两党翻脸后,他却意外得到蒋介石的书面保证:在“国大”上通过由他起草的宪法。张君劢心动了,他的理想是希望中国有一部好宪法,而眼前似乎触手可及。最终,他同意他领导的国社党参加“国民大会”。张君劢打的是这一番如意算盘:我们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希望民主与和平二者均能实现,但在二者不能兼得时,只能先争取民主的实现。得到一点,总比没有好。尽管张君劢本人没参加“国大”,保持一种“超然身份”,但各方的谴责唾骂,纷至沓来,最让他伤心的是,情同手足的挚友张东荪都和他划地绝交。

老年张君劢

不久,内战硝烟再起,张君劢对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彻底绝望。随着战事日趋明朗,政治家所能走的路也越来越窄了,他起草的宪法也被丢进了废纸堆里,他那“再造中国”的理想大势已去,他深深眷恋的祖国已没了他容身之处。1952年起,他飘零海外,直到终老。

同时代的“骄子”储安平,深为张君劢“失节”惋惜,但他也在《观察》上撰文为其鸣不平:“张君劢一生从事民主运动,尽心尽智,不计一丝名利,他个人的学问、操守、私德,在今日中国,还是属于第一流的。”

张君劢终生以不因哲学忘政治、不因政治忘哲学激励自己,他从不囿于象牙塔内坐而论道,为天下士,组建政党,启蒙民主,以民主宪政为己任。但他终究是一介书生,最后惨淡收场。斯人已逝,沧海横流。也许,正如储安平所言:“若先生自问一切为公,则先生之苦心终必大白于天下。”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张君劢那褪色的青衫里,曾经弥散着智慧、热忱和理想的光芒。他的志向、他的梦想,就像一笔沉重的宿债,他孤独而坎坷的行旅,不过是对梦想的实地踏访。这踏访,一定程度上,类似于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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