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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化语境中的吝啬鬼形象

时间:2022-12-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果戈理的泼留希金与莎士比亚的夏洛克、莫里哀的阿巴贡、巴尔扎克的葛朗台曾被称为欧洲文学经典中的四大吝啬鬼形象。因此将夏洛克列入世界文学吝啬鬼画廊不免有些牵强,是一种误读。对他而言,失去亲人意味着损失财产,对金钱的贪婪使他丧失了人性,为了敛财不择手段。如果在世界文学范围内谈吝啬鬼形象,还不免要谈到中国的《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曾几何时,这个人物被升级为世界级的吝啬鬼文学形象。

果戈理的泼留希金与莎士比亚的夏洛克、莫里哀的阿巴贡、巴尔扎克的葛朗台曾被称为欧洲文学经典中的四大吝啬鬼形象。泼留希金迂腐,夏洛克凶狠,阿巴贡多疑,葛朗台狡黠,这是他们留给读者的基本印象。这四个人物既有共性,又各有特点。为了更好地理解果戈理笔下的泼留希金,不妨把他置于世界文学的大语境中来考察,既可以发现这个形象在文学创作上的继承性,又可窥见其在世界文学吝啬鬼形象画廊中的“卓尔不群”的独特之处。夏洛克是《威尼斯商人》中一个非常丰满的艺术形象,他既是旧式高利贷者的代表,又是16世纪犹太人的典型,以放高利贷为生,他是一个在威尼斯经商的异邦人,是异教徒,他刻薄自私、贪婪冷酷。“残酷的犹太人夏洛克要从商人身上割下一磅肉”这句话长期以来成为夏洛克作为吝啬鬼的标签。但是人们忽略了这割肉想法的前提,请听听夏洛克在法庭上的义正词严:“他曾羞辱我,害得我损失了几十万,嘲笑我的损失,讥讽我的盈利,嘲弄我的民族,妨碍我的买卖,离间我的好友,挑拨我的仇人……为了什么缘故呢?为了我是一个犹太人。犹太人没有眼?犹太人没有五官、四肢、感觉、钟爱、热情?犹太人不是吃同样的粮食,受同样武器的创伤,生同样的病,同样方法可以治疗,同样觉得冬冷夏热,和基督徒完全一样的?你若刺我们一下,我们能不流血吗?你若搔着我们的痒处,我们能不笑吗?你若毒害我们,我们能不死吗?你若欺负我们,我们能不报仇吗?我们若在别的地方都和你们相同,那么在这一点上我们也是和你们一样。如其一个犹太人欺侮了一个基督徒,他将怎样忍受?报仇。如其一个基督徒欺负了一个犹太人,按照基督徒的榜样,他将怎样忍受?哼,也是报仇。你们教给我的坏,我就要实行,我若不变本加厉地处置你们,那才是怪哩。”[17]仔细推敲夏洛克以割肉作为契约过期的处罚的逻辑,我们就不会盲从于传统的理解。因为夏洛克处心积虑想割掉安东尼奥身上一块肉与其说是出于吝啬,不如说是出于复仇,那么复仇又源于他所受到的种族歧视。“割一磅肉”是对民族尊严的捍卫。因此将夏洛克列入世界文学吝啬鬼画廊不免有些牵强,是一种误读。

当他的女儿携带着他积攒的钱财与基督徒私奔,他这样诅咒自己的女儿:“我希望我的女儿死在我的脚下,那些珠宝都挂在她的耳朵上;我希望她就在我的脚下入土安葬。那些银钱都摆放在她的棺材里。”这里夏洛克对女儿的恨还是源于对曾侮辱过他的基督徒的恨,无所谓吝啬。可见传统的解读对夏洛克是一种误读,他不是单纯的吝啬鬼形象。与其说他是个吝啬鬼,不如说他是个善于敛财的人,一个复仇者。长期以来,《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被认为是一个贪婪阴险、偏执凶残、唯利是图、冷酷无情的反面角色。现在评论界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角色,发出很多为其辩护的声音,当然这同时也说明了莎士比亚这个人物的复杂性。

莫里哀的阿巴贡靠高息放贷,疯狂敛财。他的吝啬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生意上,在他的交易条款细则中斤斤计较;对待仆人吝啬,舍不得给他们换新衣服,一旦有了油渍就用帽子挡住胸口,为了掩盖仆人破了窟窿的灯笼裤,命他们背靠墙站立;待客吝啬,家里来客人,往酒里掺水,不劝酒,待客人口渴难忍时才斟酒,给客人吃油腻的菜,酒席上剩下的残羹剩饭也要吩咐女儿专门管理,以免被仆人浪费;在对待儿女的婚姻大事上,也足见其是个十足的守财奴,让儿子娶寡妇,让女儿嫁老头,因为儿子的婚事可以捞一笔钱,女儿的婚事可以省了嫁妆,而他自己娶妻的条件是,无论如何要张罗点彩礼的。他吝啬的特征就是只想占有攫取利益,舍不得付出,一旦失去财富意味着断了性命。吝啬和贪婪是一对孪生姐妹,阿巴贡既吝啬又贪财,是典型的守财奴形象。

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在小说一开始从台·阁拉桑太太口中读者就能知道其人格的本质特征。“要是你老待在葛朗台先生家里,哎,天哪,你不知要烦成什么样!你的老伯是一个守财奴,一心只想他的葡萄秧。”[18]在收到哥哥的遗嘱当晚,他跟侄子查理说:“说不定你到处听见人家说我有钱……可是我实在没有钱,到了我这个年纪,还像做伙计的一样,全部家当只有一双手和一只蹩脚的刨子。”(45)他向侄子透露了哥哥破产自杀的消息,“他把你的家败光了,你一个钱也没有了”(72),“那有什么相干,我的爸爸呢?……爸爸!”(72)于是查理跑到楼上痛哭起来,他却说:“可是这孩子没出息,把死人看得比钱还重。”(72)在葛朗台看来,查理应该伤心的不是父亲的死,而是他不仅从此成了一贫如洗的破落子弟,而且还得为死去的父亲负四百万法郎的债。难怪“欧也妮听见父亲对这圣洁的感情说出这种话,不禁打了个寒战”(72)。临死前葛朗台看到密室里的金子,“脸上的表情仿佛进了极乐世界”(161)。妻子病危在即,而葛朗台关心的是她死后遗产登记的问题。他经常担心女儿会分去财产的一部分,因此整日惶惶不安,竟然会像饿虎扑食婴儿一样去抢夺女儿精美的梳妆匣,甚至还想用刀子从上面割一块金板下来。教父给他做临终法事时,他竟想把镀金的十字架一把抓在手里。他临死时还放心不下死后将由女儿继承的那笔财产,“‘把一切照顾得好好的,到那边向我来交账’”(161)。葛朗台眼里人与人的关系就是金钱关系,他对妻子、女儿和侄子的感情是以金钱为前提的。对他而言,失去亲人意味着损失财产,对金钱的贪婪使他丧失了人性,为了敛财不择手段。他为了财产竟逼走侄子,折磨死妻子,剥夺独生女儿对母亲遗产的继承权,不许女儿恋爱,断送她一生的幸福。葛朗台的物欲已经达到了疯狂的地步。作家通过递进的写法,把葛朗台的贪婪吝啬一点点地升级到极点。在他身上贪婪与吝啬并驾齐驱。

上述三位艺术形象的共性是吝啬、贪婪,且几近病态。他们都是作品中的主角。

如果在世界文学范围内谈吝啬鬼形象,还不免要谈到中国的《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曾几何时,这个人物被升级为世界级的吝啬鬼文学形象。只源于吴敬梓对严监生临死前的一个经典性的细节描写,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一直伸着两个指头,不肯咽气,“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19]。大家都没有猜出来什么意思,最后是妻子赵氏揭开了这个谜:其妻赵氏将那眼前灯盏里点的两根灯草挑掉一根时,严监生才“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53)。但是纵观小说中严监生这个人物,读者会发现,将其视为吝啬鬼这完全是断章取义的理解。作者在很多地方描写了他为“情”而慷慨“舍钱”的行为:哥哥严贡生惹了祸,为了息事宁人,又办酒又塞钱又求人,主动帮他料理平息;每年给妻子三百两左右的银子作私房,妻子病重时,“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47),妻子死后,“自此,修斋、理七、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不必细说”(50)。为哥哥仗义花钱,对妻子生前死后的关爱,可以看出严监生是个仁义之君,重情重义的好丈夫。除了死前那一细节外,小说中再没有出现关于他吝啬的描写,反倒是在对待亲戚家人的态度上,处处看出他的慷慨大方。而当严监生自己生病的时候,却舍不得银子买药,病重之时仍然舍不得休息,精打细算,与他对待亲人之慷慨形成鲜明对比,但是这种克己的节俭正是这位秀才的美德所在,爱他人胜过爱自己。尽管平时过着“钱过北斗,米烂成仓,童仆成群,牛马成行”的生活,但是他一贯勤劳节俭,只是在需要花钱的时候毫不吝惜。因此有学者指出,他临死前伸出两个手指头也许还有另一层含义:作为留给孤儿寡母的临终遗言,未来没有他的日子要奉行勤俭节约的原则,保持家业。所以把严监生放置在整个小说中,我们发现,将其视为吝啬鬼实在是一种误读。

泼留希金则是果戈理的小说《死魂灵》中的一个角色,是乞乞科夫拜访的最后一个地主,作家以极其夸张的手法塑造了一个吝啬鬼的典型。不论是外表还是习性都给初次拜访他的乞乞科夫以及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乞乞科夫来到他家的院子,远看他以为是管家婆,因为“她穿的衣服不伦不类,很像妇女平常穿的肥大的连衣裙,头上戴的也像乡下婆娘戴的那种帽子”(110),当走进泼留希金的房间再次遇见那个管家的时候,才发现他蓄着胡子,“他的下巴和整个下半截脸好像马厩里刷马毛用的铁刷子”(112),这就是泼留希金。“他袖头和前襟油渍麻花,闪闪发亮,就像做皮靴的软革;后身的下摆由两片变成四片,露出一块块棉花。他脖子上也围着一块莫名其妙的东西,像是长袜,又像肚带或肚兜,反正不是领带。”(113)泼留希金这身打扮给乞乞科夫留下一个乞丐的印象,要是在教堂门口遇见他,“总会施舍他一个铜钱”(113),有谁想得到这是一个拥有一千多个农奴的地主,他家的粮食堆成山,他家的仓库、储藏室和干燥房堆着麻布、呢料、熟过或没熟过的羊皮、干鱼和各种蔬菜或食品,他家的木工院子存放着各种各样的木材和从来没用过的木器皿。作家主要是从他的个人生活方式,对待亲人、仆人的方式以及招待客人的方式几个方面来写他的吝啬的。首先,从他个人的生活方式来看,就是这样一个家业富庶的地主,每天还要到村子里到处去捡旧鞋掌、破布头等破烂,谁不小心丢下什么东西,他都会捡起来放在自家的破烂堆里,成了街道清洁夫。“他自己也记不得家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只记得柜橱里有个地方玻璃瓶里还剩点什么酒,还亲自做上记号以免被人偷喝。”(115)他家储存的东西都烂了用不了,可他自己却穿得破烂寒碜;这个自从老伴儿去世后就成了鳏夫,在与骑兵上尉私奔的大女儿后来带着外孙回家时,尽管原谅了女儿,但只是让小外孙玩玩桌上的纽扣,没给一分钱;大女儿第二次带着两个孩子来父亲这里,带来了复活节的大圆面包和一件棉袍,这一次老头只是把自己的大腿作为玩具给外孙们玩,但是临走依然什么也没给女儿。有心的读者肯定还记得仆人普罗什卡穿的那双特大号的皮靴吧。“原来泼留希金不管家中有多少仆人干活,只准备一双皮靴,经常放在外屋。如果有人听到老爷召唤,要进老爷房间,就得光脚连蹦带跳地穿过整个院子,然后一进外屋就要穿上这双皮靴才能进里屋。等到从里屋出来,便要脱下皮靴放还在外屋,然后用自己的脚掌走路。如果到了秋天,特别是早晨一有霜冻,说要是站在窗前往外看,就会看见仆人在院子里走路都蹦蹦跳跳,连剧院里最敏捷的舞蹈演员也未必赶上他们跳得好。”(120)作家以极其夸张幽默的语言生动地再现了他家仆人共用一双靴子的滑稽场面。在招待乞乞科夫的过程中,小说中有几个令人难忘的细节描写把泼留希金的吝啬刻画得入木三分。他吩咐仆人普罗什卡生上茶炊,并打算让玛芙拉用大女儿送来吃剩下的面包干做茶点,而且还千叮咛万嘱咐:“面包干上面大概长了一层毛,让她用刀刮干净,面包皮也别扔,可以送到鸡圈给鸡吃。”(120)接着他想找出一瓶酒来招待客人,在杯碗中翻了半天,摸到一瓶落满尘土的长颈瓶,说道:“还是过世的老伴儿做的。”(121)“管家婆净胡弄,到处乱扔,连瓶盖也不盖,这个臭娘们儿!掉进两个小虫子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这些脏东西都取出来了。现在干干净净,我给你斟上一小杯。”(121)这令人作呕的待客方式可能是古今的世界文学很难见到的。直到泼留希金在他们的死魂灵交易中拿到现金时,他招待客人的茶水还没有上来,还假装寒暄着:“那怎么行,我已经吩咐过,让生上茶炊。说实话,我倒不喜欢喝茶:茶太贵,而且糖钱也涨得吓人。普罗什卡,不用茶炊了!把面包干给玛芙拉送去,听见没有?让她放回原处,再不,放我这儿,我自己去放。”(125)泼留希金打算给熟人厅长写信,为了找桌子上原来没用完的半张纸,跟仆人争得不可开交。等到找到那半张纸后,泼留希金把“那半张纸又前后左右摆弄半天,想把它截成一半,可是终于明白不能再截了,这才把笔伸进墨水瓶,瓶里不知装的是什么墨水,已经发霉,瓶底还有许多苍蝇;然后动笔写信,他写的字很像乐谱的音符,而他的手在整张纸上上上下下跳动,不得不时时控制腕力,为了省纸写得一行贴一行,心中还不无遗憾地想,总得剩下许多空地方”(123)。

在读者已经为泼留希金的吝啬瞠目结舌、将信将疑的时候,我们的作家自己也终于忍不住,说出他和读者的感受:“一个人怎么能落到小气、猥琐、令人讨厌的地步!”(123)而且有意思的是,作家把这种吝啬归结为老年人特有的缺点,这是老年的悲哀!小说中泼留希金年轻时就精打细算,但是只是说他勤劳能干,把家业经营得井井有条,日子过得很有生气,穿戴也是很讲究。作家认为,他的吝啬是随着女主人的去世变本加厉的,是孤独助长了他这种吝啬成癖的特点。“只剩下老头一个人,既是偌大家业的主人,也是成了更夫和看守。孤独的生活使吝啬得到丰富的营养,众所周知,吝啬像恶狼一样贪婪,越吃越贪得无厌。”(115)果戈理把孤独作为泼留希金吝啬的起因,这倒是一个非常独到的见解。说明作家非常了解人的心理,他企图说明,亲情、健康的家庭环境是人保持内心平衡的重要因素。

在世界文学的语境中看泼留希金,他是纯粹的吝啬鬼,精明但不残忍,为了敛财没有什么恶毒的手段。对他人不造成伤害。导致这样差别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夏洛克、阿巴贡和葛朗台他们都是资本家,是商人出身,而泼留希金是俄罗斯农奴制下的地主。与中国的严监生相比,他也曾是勤俭持家的好男人,到老年他的节俭到了吝啬的地步,不仅对他人吝啬,对自己也吝啬,与夏洛克、阿巴贡和葛朗台一样,他的吝啬成为一种畸形的心理,吝啬变成了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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