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亲爱的送孤儿读大学的好心董事：
我终于到了！昨天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有趣极了，不是吗？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坐过火车呢。
学校可真是大啊，是一个很容易把人搞糊涂的地方——只要出了房间，我就会迷路！等我再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不那么晕头转向了，再向您描绘一下我的校园，并汇报功课。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要到星期一的早上才开始上课。不过，我想先写一封信，好让我们认识一下彼此。
给陌生人写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对我来说，写信这件事本身就挺奇怪的，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这辈子只写过三封信而已。所以如果我写得不太符合规范，就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昨天早上出发之前，李皮太太同我进行了一次十分严肃的谈话。她告诫我今后都要谨言慎行，尤其对有恩于我的好心先生，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定要对您无比“尊敬”。
可是，对于一个名字叫约翰·史密斯的人，怎么能够尊敬得起来呢？为什么您不挑个个性鲜明的名字呢？现在，我就好像在给亲爱的拴马桩或衣服架写信一样。
我想了很多关于您的事，想了一整个夏天。这么多年以来，突然有人关心起我来，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家一样，有了归属感，这是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感觉。然而无论如何，我必须承认，每当我想到您的时候，想象力总是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关于您，我只知道三件事：
一、您的个头儿很高。
二、您十分富有。
三、您讨厌女孩子。
我想，我可以称您为“亲爱的讨厌女孩的先生”，不过这个称呼有伤我的自尊。或者我可以称您为“亲爱的有钱人”，可是这样一来又侮辱了您的人格，就好像是在说您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金钱。另外，“富有”是一种很肤浅的特征。您也许不会一辈子都那么富有，有很多脑子十分聪明的人都在华尔街遭遇了惨败。不过，这辈子您的身高是无法改变了，所以我决定称您为“亲爱的长腿叔叔”，希望您不要介意。这只是一个私底下的称呼，请不必告诉李皮太太。
再过两分钟，10点的钟声就要响起来了。我们的一天被钟声分成了好几段。我们吃饭、睡觉和上课都得按照钟声来。这让我精力充沛，无时无刻不像一匹野马。
钟声响了！该熄灯了。晚安。
您看我多么遵守规矩——这可多亏了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训练。
最尊敬您的乔若莎·阿博特
致长腿叔叔史密斯
9月24日于弗高森大厦215室
2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喜欢大学，也喜欢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您——我感到非常非常快乐，每时每刻都十分兴奋，都快睡不着觉了。您根本无法想象这里同约翰·格里尔孤儿院有着多大的不同，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我深深地为那些不是女孩、不能来上大学的人感到难过。我相信，您以前读的大学肯定没有这么好。
在新的医务室修建好之前，我的房间暂时被安置在曾经作为传染病房的大楼里。还有另外三个女孩子同我共住这层楼——一个是戴眼镜的高年级女生，总是提醒别人要安静一点儿，还有两个新生——萨莉·麦克布赖德与朱莉娅·拉特利奇·彭德尔顿。萨莉长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和一个翘翘的鼻子，是一个和气的女孩子。朱莉娅来自纽约某个上流社会的家庭，她还没注意到我。她们俩住在一个房间。那个高年级的女生跟我分别住着单人房。单人房的数量很少，通常新生是不能住进去的，可是我在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情况下就得到了一间。我猜，也许是注册处的人认为让有教养的高贵女孩跟孤儿住在一起不太妥当。所以您瞧，这还是有好处的。
我的房间位于西北角，有两扇窗户，窗外景色很不错。在跟二十个人共处一室十八年之后，如今这种安静的独处让我感到格外轻松。我想，这是让我更加了解乔若莎·阿博特的良机。我想，我会喜欢她的。
您呢？
10月1日
3
她们正在从新生中招募篮球队队员，我决定去争取这个机会。确实，我长得有点儿瘦小，但是我反应敏捷，而且身体强壮。当其他人跳跃到半空中时，我可以趁此机会从她们的脚下抢球。秋日的午后，在树林边的空地上练球很有意思，树上挂满了红色和黄色的叶子，空气中也充满了燃烧落叶的味道。大家又叫又笑，十分开心。这是我见过的最快乐的女孩子们了，而我是其中最快乐的那一个。
本来打算写一封长信跟您谈一谈我的功课（李皮太太对我说过您想要知道），不过现在刚刚结束第七堂课，十分钟后我就得换好运动服到空地上集合了。您希望我能够入选吗？
您永远的
乔若莎·阿博特
星期二
又及：
萨莉·麦克布赖德刚刚把头探进我的房门，说：“我想家想得快受不了了，你怎么样？”我笑了笑，回答说：“我不会，我还能坚持下去。”至少我是不会染上思乡病的，我没有问过是否有人会患上思念孤儿院的病，您会吗？
晚上9点
4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是否听说过米开朗琪罗？
他是中世纪意大利的一位著名画家，上英国文学课的人都知道他。我说他是一个天使，结果把全班同学惹得哄堂大笑。那个名字听上去的的确确很像是一位天使啊，难道不是吗？大学里真正糟糕的，是大家都认为你应该懂得一些你根本未曾学习过的东西。有时这真的很让人烦恼，不过现在，只要女孩子们提到我不懂的东西，我就沉默不语，然后回去查字典。
在开始上课的第一天，我就闹了一个大笑话。有人提到梅特林克2，而我就问她是不是某个大一新生。这个笑话传遍了整个大学，幸好我在课堂上的表现并不差，甚至比一些人还要聪明。
您想知道我的房间到底布置成什么样子了吗？它是一曲棕色与黄色交织在一起的优雅的交响乐。墙壁是淡黄色的，我买来黄色的粗布窗帘和靠垫与它相配。房间里摆放了一张价值三美元的旧红木书桌、一把藤椅和一块棕色的、中间留有墨水痕迹的地毯，我把藤椅放在恰恰可以将墨迹遮盖掉的地方。
窗户有些高，坐在椅子上根本望不到窗外。于是，我把镜台上的镜子拆掉，铺上桌布，把它移到窗前，坐在上面眺望窗外正合适。我把抽屉按照阶梯的样式一一打开，上来下去，舒服极了。
在高年级学生举办的拍卖会上，萨莉·麦克布赖德帮我挑选了这些东西，她从小到大都是在家里住的，所以对于家具摆设这一类东西颇有心得。如果您在这一辈子当中从来没有得到过超过五毛钱，我想您是很难体会到那种购物的乐趣的——用一张真正的五元钞票去随心所欲地购买东西，最后还有零钱找回来！天哪，我向您保证，亲爱的长腿叔叔，对于您给我零用钱这件事，我发自内心地表示感激。
可以说，萨莉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朱莉娅·彭德尔顿则恰恰相反。注册处的人将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安排在一起，可真够奇怪的。在萨莉看来，每一件事都有趣极了，甚至连考试不及格她都感到很有意思。而在朱莉娅眼中，每一件事都让她不开心，她似乎对人从不亲切、友善。也许她相信：只要是彭德尔顿家族的人，就毫无疑问都是一定可以升入天堂的。我觉得，朱莉娅跟我简直是一对天生的敌人。
现在，您一定很想了解一下我学习了哪些功课吧？
拉丁语：第二次布匿战争。昨天晚上，汉尼拔和他的部队驻扎在特拉西美诺湖。他们在罗马人周围设下埋伏，在凌晨4点激烈地打了一仗，最终罗马人撤退了。
法文：《三个火枪手》读了二十四页，还学习了第三组不规则动词的变化。
几何学：圆柱体已经学完，正在学圆锥体。
英语：学习如何更好地表达。我的表达越来越清晰、简练。
您正在接受教育的
乔若莎·阿博特
10月10日
又及：
长腿叔叔，我希望您一滴酒都不要喝，酒易伤肝。
5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把自己的名字改了。
当然，在学校的花名册上我仍然是乔若莎，只不过在其他场合，我给自己取名朱迪了。要自己为自己取一个昵称是一件悲哀的事，是不是？不过，朱迪并不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在弗雷迪·珀金斯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我希望李皮太太以后在给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取名字的时候，能够稍稍多花点儿心思。我们的姓氏都是她从电话簿上随意取用的——您要是翻开第一页，一眼就能够看到我的姓氏“阿博特”。至于名字，都是信手拈来的，“乔若莎”就是她从一块墓碑上看到的。长久以来，我都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不过我挺喜欢“朱迪”的。听上去，这是一个傻里傻气的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孩子应该与我截然不同，她应该是一个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甜甜的、娇生惯养的、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的女孩。但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无论我犯了什么弥天大错，都没人会说是我的家人娇生惯养把我惯坏的。不过，偶尔假装一下也挺有趣的。以后写信的时候就请叫我朱迪吧。
您知道吗？我已经有三副羊皮手套了。在很久以前，在挂在圣诞树上的礼物中，我得到过一副羊皮无指手套，那种手指分开的真正的羊皮手套却从来没有拥有过。我忍不住时不时地把手套拿出来戴在手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把它戴到教室里去。
晚餐铃响了，再见！
星期三
6
亲爱的长腿叔叔：
叔叔，您知道吗？我的上一篇作文被英语老师表扬了，她夸我独出心裁，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她确确实实就是这样讲的。回想我这十八年来所受的教育和训练，这有点儿令人难以置信，您说呢？要知道，把九十七个小孤儿变成九十七个言谈、笑容和行为举止都完全一样的人，可一直都是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教学宗旨啊！
我非同一般的艺术天分，是靠着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门板上涂画李皮太太的肖像训练出来的。
我对小时候成长的那个大家庭妄下评断，希望您不要不开心。不过您掌握着我的前途和命运，如果您觉得我的言辞触犯了您，您随时可以停止给我提供的资助。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您也知道，孤儿院可不是什么培养淑女的地方，您可不能期盼我的教养有多么好。
叔叔，您也应该明白的，大学里最让人头痛的并不是功课，而是业余爱好。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女孩子们到底在聊些什么。她们常常会聊起与她们的过去相关的有趣话题，这个过去每个人都会积极参与，而我与之无缘。我就是她们圈子外面的那个人，完全听不懂她们的谈话内容。我觉得自己开始意志消沉，我这辈子都跟消沉脱不了干系了。高中时代，女孩子们总是喜欢拉帮结派，大伙儿看我的眼神都很冷淡。我很古怪，也不合群，人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那感觉就好像是“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名字就刻在我的脸上一样。然后，总会有一些好心的人来安慰我一番。我憎恶他们每一个人——特别是那些所谓的好心人。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对萨莉·麦克布赖德说，我父母都去世了，有一位仁慈的老先生在资助我上大学——到目前为止，我说的这些话可都是事实。希望您不要认为我是一个愚蠢的人，不过我真心希望自己可以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生活，可是我的童年被那可怕的孤儿院蒙上了一层阴影，令我与世隔绝。如果可以忘记这件事，把它从我的大脑里驱逐出去，我想我就可以变得跟其他女孩一样讨人喜欢了。我并不觉得自己与别人真的有什么不同，您说，是吗？
不管怎么说，萨莉·麦克布赖德很喜欢我！
永远爱您的朱迪·阿博特（乔若莎）
星期五
我刚才又把这封信读了一遍，语调似乎显得有些消沉。不过，您可能还不知道，星期一我要上交一篇特别的作文，还得抓紧复习几何学。最糟糕的是，我还得了感冒，一直都在不停地打着喷嚏。
星期六上午
昨天忘了把信给寄出去，今天就继续跟您发点儿牢骚吧。大清早就来了一个主教，您都无法想象他说了些什么：“《圣经》指引我们最好的信条就是‘常有穷人与你们同在’，我们要永远以慈悲心相待。”
您瞧，把穷人说成是富人别有用处的家畜了。倘若不是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位有教养的小姐，我本来打算在礼拜结束后当着他的面把我的想法告诉他的。
星期日
7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已经成功地被选入篮球队了，或许您应该看看我左肩上的“标志”，又青又紫，周围绕着一圈紫色的边儿。朱莉娅·彭德尔顿也报名参加了，不过她没有被选中，这实在是太棒了！
您看看，我是多么小肚鸡肠啊！
大学生活越来越丰富多彩了。我喜欢这里的女孩子们，喜欢这里的教师，喜欢上课，喜欢这所学校，喜欢那些美味的餐点——每周可以吃两次冰激凌。最让我开心的是，这里从来不吃孤儿院的那种玉米粥。
您要求我每个月给您写一封信就足够了，是这样吧？我却忍不住隔三岔五就给您写信！这里所有新奇的事物都让我无比兴奋，我需要个倾诉对象，而您正是我唯一认识的人，所以请您原谅我激动的情绪吧。我想，我很快就会冷静下来的。如果您对我的来信感觉到聒噪厌烦，就直接把它们丢进垃圾桶里。我向您保证，11月中旬以前不会再写信烦您了。
您爱唠叨的朋友
朱迪·阿博特
10月25日
8
亲爱的长腿叔叔：
请您看一下我今天所学的知识。
正棱锥体的横截面面积等于底边总长和梯形一边的高度乘积的一半。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不太对，事实上却完全正确，我还反复验算过呢！
我还没有跟您讲过我的衣服的事情，对吗？我现在有六件漂亮的新衣服——这是专门买给我的衣服，可不是什么人穿了不合身送给我的。或许您无法想象这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这一切都是您赠予我的，我对您真的是万分感谢。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虽然很好，但是对我来说，拥有六件新衣服更让我觉得快乐。这些可爱的衣服都是参访团的普里查德小姐帮我挑选的，谢天谢地，不是可恶的李皮太太。有一件是绣着石竹花的丝绸晚礼服（我穿起来非常漂亮）；一件蓝色的礼拜服；两件晚宴礼服，一件是镶着东方样式花边的、红色面料的衣服（我觉得自己穿上它好像是吉卜赛人），另外一件是用玫瑰色的印花布料做成的衣服；还有一套是平常穿的灰色套装；最后一件是平时上课的时候穿的。或许这些衣服对于朱莉娅·彭德尔顿来说微不足道，不过对于朱迪·阿博特来说——天哪，这简直是太棒了！
我想您现在一定会这样认为——这个女孩子居然如此爱慕虚荣，真是愚蠢至极！资助这样一个女孩上学实在是一种浪费金钱的行为！
但是，亲爱的叔叔，如果您也是一辈子除了条纹棉布以外什么都没有穿过的话，您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了。事实上，自从我上了高中以后，我穿的衣服连条纹棉布都比不上了。
您可能无法想象，穿着那些糟糕的救济服出现在校园里，对我来说是多么恐惧。我甚至担心邻座的女孩就是那件衣服原来的主人，那么她就会把这个发现偷偷地告诉别人，她们就会一直谈论我、嘲笑我，对我说三道四。一想到我身上穿着的衣服可能正是我自己讨厌的那些人所嫌弃的，我就觉得自己内心痛苦、纠结到了极点。那样的话，纵使我今后的人生可以一直穿着长筒丝袜度过，也无法抚平我内心所受到的伤害。
最新战报
战场消息
11月13日星期四，子夜1点到凌晨3点之间，汉尼拔击败了罗马先头部队，带领迦太基部队穿越山岭进入了卡西利农平原。一支带着轻便武器的努米底亚人队伍与马克西姆斯的步兵交战。经过这两场战役以及几次小规模冲突，罗马人损失惨痛，暂被击退。
很荣幸成为您的战地特派记者。
您爱慕虚荣的朋友J·阿博特
又及：
我知道我不应当奢望能收到您的任何回信，在这之前我也曾被告诫过，不要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叨扰您。可是，长腿叔叔，我向您保证就只有这一次，您能否告诉我——您到底是年迈的长者，还是刚刚步入中年？您的头发是已经完全掉光了，还是刚刚有一丁点儿谢顶而已？凭空想象素未谋面的您，对我来说还真是挺有难度的一件事情。
一位身材瘦高，不喜欢女孩子却又慷慨解囊资助了一个莽撞冒失的女孩的男人，应该会是什么模样呢？
期待您的回复。
11月15日
9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对我的问题不以为然、置之不理，可那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您秃顶了吗？
我给您画了一幅画像——一切都画得十分顺畅——可是画到您的头部的时候，我停住了。我不确信您的头发到底是白色的、黑色的，还是灰色的，或许根本就没有头发。
这是我给您画的画像。
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给您加点儿头发上去呢？
您想知道我把您的眼睛画成什么颜色了吗？是灰色的！眉骨突出，就像是廊檐一样（在小说里被称为悬崖）。嘴角向两旁下垂，几乎快成一条直线了。没错！您看看，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一位精力旺盛、性情火暴的老先生。
（做礼拜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12月19日
晚上9点45分，我给自己定了一条绝对要贯彻执行到底的规定：绝对不——绝对不在晚上学习，只看小说，第二天有多少测验我都不管——我不得不这样做，您知道吗？我已经荒废了整整十八年的岁月。叔叔，您简直无法想象，我有多么无知。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肤浅。那些有着正常家庭、有朋友、有图书馆陪伴的女孩在成长过程中自然而然就知道的事情，我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比如说：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鹅妈妈》3或是《大卫·科波菲尔》，或是《艾凡赫》4，或是《灰姑娘》，或是《鲁滨孙漂流记》，或是《简·爱》，或者是《爱丽丝漫游仙境》之类的，或者是吉卜林的只言片语。我从不知道亨利八世曾经再婚，不知道雪莱是一位诗人，不知道人的祖先是猿猴，也没有听过那个美丽的伊甸园神话。我不知道R.L.S.是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的英语缩写，我甚至不知道乔治·艾略特是一位女性；我从来没有看过那幅名叫《蒙娜丽莎》的名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福尔摩斯。
但是现在，这一切事情我都了解了，我还知道了其他很多东西。您瞧，我得继续努力才能跟得上大家的步调！不过，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我期待着黄昏的到来，这样我就可以把那块写着“读书中”的牌子挂到门上，然后换上那件舒服的红色睡袍和皮制的拖鞋，把我的枕头堆到椅背上，把手边的台灯打开，然后就一头钻进书本里，读啊，读啊，就这么一直读下去。
我总是觉得一本书完全不够看，所以我常常四本书一起拿来读。目前我正在读的是丁尼生的诗歌、萨克雷的《名利场》以及吉卜林的《平凡的故事》，还有，请您不要嘲笑我，我在读《小妇人》。我发现，我是大学校园里唯一没有读过《小妇人》的女生。不过，我可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我只是一个人偷偷地溜出去，花掉了上个月剩下的一块一角二分的零用钱，把它买了回来。倘若再有人在我的面前提起腌酸橙5，我就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10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这封信被打断了好几次。）
10
先生：
我以十分愉悦的心情和您分享我在几何学方面的学习成果。从上个星期五开始，我们就不再学习平行六面体的知识了，改学截头棱柱体。学习的道路上满是艰难啊。
星期六
下个星期，我们就要迎来圣诞假期了，现在，学校的过道里到处都是行李箱，走路都费劲儿，但是所有人都开心得不得了，把学业方面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我也准备好好享受一下我的假期，还有一个来自得州的新生也打算留下来，我们计划一起去远足。假如有冰的话，我们也要学会溜冰。整座图书馆里的书都可以尽情阅读——我们可是有足足三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沉浸其中呢！
晚安，亲爱的叔叔，希望您也能像我现在这样快乐。
您永远的朱迪
又及：
请您务必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您无法提笔，也可以请秘书代为回复。您只须回答：
史密斯先生已经谢顶，
或者
史密斯先生没有谢顶，
或者
史密斯先生白发苍苍。
您可以从我的零用钱当中扣掉二角五分。
明年1月份我们再见吧。
祝您圣诞快乐！
星期日
11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那里下雪了吗？我从小阁楼朝外望去，窗外的雪花像爆米花一样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下来，整片大地都被白雪覆盖了。现在恰好是傍晚时分，夕阳刚刚从那座寒冷的紫色山顶后落下，我倚坐在高高的窗台上，在仅存的一点儿夕阳余晖中，给您写信。
收到您寄来的五个金币让我非常意外，我还不习惯在圣诞节收到礼物呢。您已经给予我太多东西了——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赐，您知道——我觉得我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收到了这份礼物。您想知道我用这笔钱添置了一些什么东西吗？
一、一只有着皮表带的银手表，这样我就可以准时复习功课了。
二、马修·阿诺德的诗集。
三、一只热水壶。
四、一条在轮船上用的毯子（我的小阁楼里非常寒冷）。
五、五百张黄色的稿纸（我很快就要开始创作了）。
六、一本同义词词典（可以增加写作的词汇量）。
七、（我本来不打算告诉您最后一件东西，不过还是告诉您好了）一双丝袜。
您瞧瞧，亲爱的长腿叔叔，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对您隐瞒。
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理由的话，促使我去买丝袜的动机其实很肤浅。朱莉娅·彭德尔顿每天晚上都会来我的房间做几何练习题，她总是穿着丝袜在我的床上盘腿坐着。不过，等她一放假回来，我就要走到她的房间去，穿着丝袜坐到她的床上。您看吧，叔叔，我真是个坏心眼儿的家伙。不过，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您应该早就从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记录里了解到我的缺点了，是不是？
总而言之（英语教师总会在说话的时候用到这个词），我非常感谢您送给我的这七件礼物。我把它们想象成是装在一只大箱子里，从远在加州的家里寄过来的。手表是老爸送的，毯子是老妈送的，热水壶是祖母送的——她老人家总是担心我在冬天着凉，稿纸是弟弟哈利送给我的，丝袜则是妹妹伊莎贝尔送的，苏珊姨妈送了我那本诗集，词典是哈利舅舅（小哈利跟他同名）送的——最初他是打算送我巧克力的，不过我坚持要同义词词典。
您不会反对您一个人扮演了全部的家庭成员吧？
现在我应该跟您聊聊我的假期生活了，或许您对我的学业本身更感兴趣。希望您能领悟“本身”这个词所蕴藏的微妙含义，这可是我刚刚掌握的新词。
那个从得州来的女孩叫莉奥诺拉·芬顿。（这个名字似乎跟乔诺莎一样可笑，您说是吗？）我很喜欢她，但还是比不上喜欢萨莉·麦克布赖德的那种程度，我可能无法像喜欢萨莉那样喜欢别人了——当然您除外。我会一直把您放在心里的第一个位置，因为您就是我全部家人的化身。每逢天气晴朗的日子，我就会跟莉奥诺拉以及两个二年级的女孩子一起步行到乡间去。我们会穿起短裙，披上针织的外套，戴上线缝的帽子，手里拎着一根光滑的木棍四处敲打一番。我们的足迹遍布了周围。有一次，我们步行到四英里外的小镇上，去一家深受大学女孩子们欢迎的餐厅里用餐。我们点了烤龙虾（只要三角五分），吃完后又点了甜点——荞麦煎饼和枫糖浆（一角五分）。我的天哪，真是味道鲜美又价格低廉的一餐！
这一切都有趣极了！特别是对我来说，这跟我在孤儿院里的感受完全不同——每次从学校里出去，我都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越狱的逃犯。我口无遮拦、不加思考就说出自己的各种感受，险些说破我内心深处的秘密。我还是赶快把这个话题打住吧，秘而不宣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而我天生个性又坦白直率，幸好还有您作为我的倾诉对象，否则我肯定会憋死的。
上个星期五，我们吃的是糖蜜，这是我们那栋大楼的管理员为大家提供的，她同时还邀请了其他宿舍楼里没有回家的同学一起参加。不同年级的二十二名学生非常友好地在一起聚会。厨房十分宽敞明亮，石壁上挂满了一排排铜制的锅和壶，就连最小的双耳壶也跟煮衣服的锅大小差不多。一共有四百多名女生住在这栋弗高森大楼里。那位戴着白帽子、围着白围裙的厨师又拿出来二十二套白帽子和白围裙——真是想不通他到底是从哪里找出来的——于是，我们全部将自己打扮成了厨师的模样。
整个过程非常有趣，虽说我吃过比这个还要好吃的糖蜜。当一切都彻底结束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包括整个厨房以及门板都变得黏糊糊的。我们大家就这样戴着白帽子、围着白围裙，人手一把大汤匙或者平底锅，列队从空旷的大厅穿过，来到了教师休息室，在那儿——有半打的教授和讲师正在享受安静的夜晚。我们为他们献上一曲校歌，然后把糖蜜奉上。他们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非常有礼貌地接受了。我们离开后，他们就在那里吃着大片的糖蜜块，确实是黏糊糊的，然而好吃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所以，您瞧瞧吧，亲爱的叔叔，这就是我的求学生涯。
您真的不认为我理应成为一名艺术家，而不是一名作家吗？
再过两天，我的假期生活就要结束了，我很高兴又可以跟同学们见面了。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寂寞难耐——一栋可以居住四百人的大楼里面只住着九个人，这的确太让人感到空旷且内心不安了。
我可怜的叔叔，您看到这里一定觉得很累了！本来我只打算给您写一封简短的感谢函——哪知道一提笔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就写了十一页。晚安，感谢您对我的惦记——按理说，我应该感觉无比荣幸，可是我的心头被一团乌云笼罩着——2月份就要考试了！
您心中洋溢着爱的
朱迪
圣诞假期的尾声（具体日期不清楚）
又及：
在此表达我对您的爱意好像不大合乎情理，如果您这么认为，我请您体谅。我总得选择一个人去爱才对，可是我的选择只有您和李皮太太，所以您看看，您怎么也得接受这个事实，我亲爱的叔叔，我实在没有办法去爱李皮太太啊！
12
亲爱的长腿叔叔：
同学们都开始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刚刚结束的假期生活都被忘到脑后去了。我花了四天的时间背会了五十七个不规则动词，请一定要保佑我千万别在考试之前全都忘光了。很多同学都会把学过的课本拿去卖掉，不过我打算把它们全部保留起来，等到毕业以后就可以将自己学过的东西都摆到书架上，有什么细节方面不懂，就可以随时翻阅查询，这总比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脑子里要简单容易得多，而且相对更精准一些。
朱莉娅·彭德尔顿今天晚上来我的宿舍进行了一次礼貌性的拜访，而且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她谈到了自己的家族，我却没有办法打断她的话题。她居然问起我妈妈婚前的姓氏——您肯定没听说过有什么人居然会这么冒失地问一个孤儿这种问题吧？我实在没有勇气说不知道这个词，就随口编了一个蒙哥马利。可是，她又穷追不舍地问我究竟是马萨诸塞州的蒙哥马利家族还是弗吉尼亚州的蒙哥马利家族。
她的母亲姓拉瑟福德，这一姓氏可谓颇有渊源，可以追溯到方舟时代，而且曾经与亨利八世联姻。她父亲的祖先则是起始于亚当之前，最早的一支源自一群毛色光亮、尾巴极长的优等猿猴。
今晚本来是想用一种愉悦的心情给您写一封亲切的、充满趣味的信件的，不过，我始终觉得自己太过闲散了，而且心中满是忧虑。唉！新生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啊！
正在准备复习的朱迪
考试前夕
13
最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不得不告诉您，但是我不会先从这件事写起，我必须先让您的心情愉快起来。
乔若莎·阿博特已经快要成为一名作家了。我创作的一首名叫《在我的阁楼》的诗歌，在《月刊》第二期上发表了，还是在首页！您要知道，这对于一名新生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昨天晚上，我刚从教室走出来的时候，英语老师把我喊住了，他夸奖我的那首诗写得非常感人，只不过第六行的音节有些太过复杂。我会给您寄过去一份的，让您也好好读一下。
再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要跟您分享——噢，想起来了！我正在悄悄地学习溜冰，现在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滑来滑去了。另外，我还学会了如何利用绳索从体育馆的屋顶滑下来，现在我甚至可以跨越三英尺六英寸高的栏杆了——希望不久的将来，我可以跳跃超过四英尺的高度。
今天早上，阿拉巴马主教做了一次非常精彩的宣道。他的主题是“不要论断他人，以免被他人论断”，主要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要多包容别人的不足，遇事不要苛求完美，要是您也能听到这一节就太好了。
今天下午阳光明媚，冰花挂在松树枝上，洁白的雪花铺满大地，在阳光的映照下让人眼花缭乱。我却感到非常压抑，内心充满了悲伤。
现在必须告诉您那个坏消息了——朱迪，你要勇敢一点儿！你一定得把这件事说出来。
您“确信”您此刻的心情还算愉快吗？我的几何学和拉丁语这两门课程都没有及格，我正在补习，做好下个月补考的准备。如果这件事让您感到气恼，我在此向您致歉，不过我并不是真的很在意这些，因为我读了那么多课外书。我总共读了十七本小说和很多诗歌，其中包括《名利场》《理查·费福罗》《爱丽丝漫游仙境》等必读书目，还读了爱默生的《随笔集》、洛克哈特的《司各特生平》、吉本的《罗马帝国》第一部和半本本韦努托的《塞利尼的生平》——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他常常在清晨的时候出去散步，总是在杀死一两个人后再回去吃早餐。
所以啊，您看，亲爱的叔叔，这些要比死记硬背那些拉丁语更有收获。如果我向您保证今后绝不会再考试不及格，您会原谅我吗？
您伤心的朱迪
星期日
14
最亲爱的长腿叔叔：
这是我在本月中旬额外给您写的一封信，因为今夜我感觉到自己非常孤单寂寞。窗外狂风肆虐，夹杂着雪花敲打着我的阁楼。校园里到处都是一片漆黑，我喝了一杯黑咖啡，整夜都无法入眠。
今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晚宴派对，参加人员有萨莉、朱莉娅和莉奥诺拉·芬顿，我们准备了蛋糕、糖果以及咖啡。朱莉娅说她玩得很尽兴，不过最终只有萨莉留下来帮忙清洗盘子。
本来我可以利用今晚学习拉丁语。不过，坦白地说，我对拉丁语实在提不起兴趣来。我们学习了利维的《论老年》，现在正在学《论友谊》（读起来像该死的依西西亚）。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否暂时充当一下我的祖母呢？萨莉有祖母，朱莉娅和莉奥诺拉不只有祖母，连外祖母都依然健在，而且今天晚上，她们都把祖母和外祖母讲了出来，并进行了一场攀比。我也很想有这样一位亲人——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因此，要是您不反对的话，我想在您八十三岁寿辰的时候送给您一件礼物——一顶装饰着紫色缎带的可爱的花边无檐帽——这是我昨天在城里的商店看到的。
！
教堂正在敲响12点的钟声。我想，我终于有困意了。
晚安，亲爱的祖母。
非常爱您的朱迪
15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现在开始尝试着用拉丁语写作。我一直在努力学习，而且将会持之以恒地学下去。不过这场学习就快要结束了，下个星期二的第七节课要补考。我必须竭尽全力争取及格，不然的话就得留级了。下次给您写信的时候，我不是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愉快地跟不及格说“拜拜”，就是心碎不已。
等到考试结束后，我会好好地给您写封信。今天晚上，我必须认真地学习拉丁语的绝对离格。
仓促致上。
朱迪
3月5日
16
长腿叔叔史密斯先生：
先生，对于我提出的问题您从来不予答复，对于我的一切行为您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也许您就是那些理事中最惹人讨厌的一个。您让我接受良好的教育，这完全是出于一种道德上的责任，可是您对我没有一丁点儿关心和爱。
我对您一点儿都不了解，甚至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给“一个物件”写信完全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敢肯定，您收到我的信连读都不会读一下，就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从今以后，除了跟学习有关的事情之外，我不会再写其他东西了。
我的几何学和拉丁语在上个星期的补考中都顺利过关了。我毫不费力地就通过了考试。
您最真实的乔若莎·阿博特
3月26日
17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真的是个很坏的孩子。
请您原谅我上个星期写给您的那封无礼的信——写信的那天晚上，我全身都不舒服，喉咙也有点儿痛，我觉得自己非常孤单。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在大学的病房里住了六天了，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允许我坐起来，还给我拿来了纸和笔。那个护士长真的是个很凶的家伙。我总觉得内心很不安，要是我没有办法得到您的谅解，我就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
看看我现在的这副模样吧，头上绕了一圈绷带，最后还打了个大结，看起来跟兔子的耳朵差不多。
看到我的这副模样，您会不会怜悯我一下？我的淋巴结肿大。我已经学了一整年的生理课了，却连淋巴结的位置都还搞不清楚，教育真的是很没用的东西。
我没有办法继续写下去了，坐的时间太久会感觉有点儿头晕目眩。恳请您原谅我的鲁莽和不知好歹。我从小就缺乏良好的教导。
您满怀爱意的朱迪·阿博特
4月2日
18
最亲爱的长腿叔叔：
昨天傍晚时分，我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细雨纷飞，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对人生充满了厌倦之情。后来，护士给我送来了一只白色的大盒子，里面装满了娇艳美丽的玫瑰花。更令人开心的是，上面还附着一张措辞优雅的便笺，字迹是那种很彰显个性的左斜体，一点点地斜升上去。叔叔，谢谢您，说一千声“谢谢”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您的玫瑰花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您是那么真实，您在我的生命里第一次清楚地显现。我高兴极了，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躺下来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现在，我可以确定您一直在读我写的那些信。我一定会努力把它写得更风趣一些，因为只有这样，那些信件才值得被红色的缎带扎起来，存放在保险柜里面——但是，请您一定把那封胡言乱语的信找出来烧掉。真不希望您再把它找出来细读。
感谢您让一个正在生病、神经紧张而又忧郁哀伤的新生变得快乐起来。或许您拥有很多亲密的家人和朋友，无法感受到孤独的滋味，可是我对它的体会实在深入骨髓。
晚安！我向您保证我以后绝对不再任性妄为了，因为现在我确信您是活生生存在的真人，同时我也向您保证，我今后再也不会拿莫名其妙的问题来给您添麻烦了。
您还是很讨厌女孩子吗？
永远爱您的朱迪住院中
4月4日
19
亲爱的长腿叔叔：
希望您不是当初坐在癞蛤蟆身上的那位理事。据说当时只听到“嘭”的一声响，很大声。应该是一位比您要胖得多的理事。
你还记得约翰·格里尔孤儿院洗衣房窗外那些被篦条覆盖着的洞口吗？每逢蛤蟆开始呱呱鼓噪的春季，我们就常常去捉它们，把它们偷偷地藏在窗外的洞里。有时候，它们会顺势爬进洗衣房里面，就会引起一阵快活的欢呼声。尽管我们为此都受到过严厉的处罚，但是我们不会因此停止捉蛤蟆的行为。
有那么一天——我就不絮叨那些烦琐的细枝末节了——有一只又大又肥、黏糊糊的癞蛤蟆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跑进了理事休息室，还钻进了某把大皮椅子里面。结果，下午开会的时候——您一定在现场目睹了并且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其实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我受到惩罚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处罚也还算恰到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或许是春天的到来以及蛤蟆的叫声勾起了我贪玩的本性。这里并没有明令禁止捕捉蛤蟆，我却没了捉它的兴致。
星期一，第八节课
您知道我最爱的书是哪一本吗？我是说现在。我的爱好总是变来变去。我最喜欢艾米丽·勃朗特写的那本《呼啸山庄》，她写这部作品的时候还很年轻，而且那时候，她从来没有到过除哈沃教区以外的地方，而她这一生也从未与男性交往过。我很好奇，她是怎么创造出希斯克利夫这样的一个形象呢？
这一点我却做不到，虽说我也一样年轻，从未出过孤儿院的大门——这两条都符合成功的条件。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有些灰心，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天才。亲爱的长腿叔叔，如果我无法成为您期待的伟大作家，您会对我感到失望吗？当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青山绿水、春暖花开，我有种想放下所有的功课奔向大自然尽情玩乐的冲动。山野中有着数不尽的新鲜事物，在我看来，体验书中所描述的故事可比写书有意思得多了。
哎呀！
我这一声尖叫把萨莉、朱莉娅以及（真是够倒霉的）楼道另外一头的大四学生都给招来了。因为我看到了一只可怕的大蜈蚣，就跟下面这只一样：
甚至比这个看起来还要恐怖。我刚刚写完上面那句话，还在思考着下面该怎么说，结果就听见啪的一声，它就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我的身旁。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桌子上的两只杯子都打翻了。萨莉一把抓起我的梳子，直接把它的上半身弄断了（这把梳子我再也不会使用了），后面的五十双脚跑到镜台下面，不见了。
古老陈旧的宿舍周围，常春藤爬满了墙壁，无数只蜈蚣隐藏在其中，这种感觉甚至比床下蹲着一只老虎还让人毛骨悚然。
星期四做完礼拜之后
不顺心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今天早上，我没有听见起床的铃声，所以急急忙忙地起床更衣，不小心把鞋带给扯断了，还把领口的扣子给拉掉了，直接掉到了脖子里。早饭吃晚了不说，第一节自习课还迟到了。然后我的钢笔也漏水了，偏偏我又没有带吸墨水的纸。在三角几何课上，我跟教授在对数问题上也出现了分歧，查过书本后，结果她是正确的。午餐是焖羊肉和大黄茎，我都不爱吃，跟孤儿院的伙食几乎一个味道。邮差除了账单之外，什么也没有送来（说实话，除了账单之外，我也什么都没有收到过，我那个所谓的家是从来不会写信的）。下午的英语课也出乎意料地改成了写作课，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
我别无所求，
也没有什么可拒绝的。
我愿为此奉献我的生命，
那位无所不能的商人笑着。
巴西？他摆弄着纽扣，
对我不屑一顾，
可是，夫人，难道今天
我们就没有其他可以呈献？
这是一首诗，我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谁，也不知道它表达的含义是什么。我到达教室的时候，就看见它已经被工工整整地写在黑板上了，并且要求我们进行评论。读完第一段的时候，感觉好像有点儿明白了。无所不能的商人应该是指给行善者赐福的神衹，不过当看到第二段中摆弄着纽扣的时候，感觉这种推测似乎亵渎了神明，我又连忙更改了自己的想法。班上的同学也跟我处于相同的境地，整整三刻钟，我们都是脑中一片空白，坐在那里对着一张白纸苦思冥想。受教育真是一个相当磨炼人的过程啊！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因为下雨天没有办法打高尔夫球，我只好去健身房运动。结果我旁边的那个女生手里的体操棒“砰”的一声刚好打到了我的手肘上。回到宿舍的时候，我那件天蓝色的新的春装送过来了，可是裙子实在太小，我根本没有办法坐下来。星期五是宿舍大扫除的日子，清洁女工把我桌子上的纸给弄得一片凌乱。饭后的甜点是“墓碑”（一种香草牛奶布丁）。做礼拜的时间也延迟了二十分钟，目的是为了宣讲为妇之道。紧接着，在我好不容易才平心静气坐下来欣赏《贵妇画像》6的时候，阿克莉，一个手脚笨拙、一张脸长得很像生面团的女孩子跑过来问我，星期一的课是从第六十九段还是从第七十段开始。这个女生在上拉丁课的时候就坐在我的旁边，因为我们两个的姓都是以字母A开头的（我多么希望李皮太太能给我起个字母Z开头的姓，比如扎布里斯基之类的）。她在我这里待了整整一个钟头，刚离开没多久。
您听谁讲过这么一大堆让人觉得心灰意冷的事情吗？现实生活中，并不是只有在灾难降临的时候才需要摆出一副英雄面孔；面对危险或者困难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勇敢面对，但要永远能够微笑看面对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烦心事，那还真得有点儿精神才行。
从今以后，我得努力培养这种精神。我要把生活当作一场搏击，熟练生存技巧，公平地投入其中。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都会洒脱地一笑置之。
无论如何，我要做一个站得直、行得正的人。亲爱的长腿叔叔，您再也不会听到我因为嫉妒朱莉娅穿了长筒丝袜或者因为蜈蚣从天而降而抱怨的话了。
请速回复。
永远属于您的朱迪
星期五晚上9时30分
20
长腿叔叔大人：
亲爱的先生，我今天收到了李皮太太写来的信。她希望我成绩优异、品行端正。她说，如果这个暑假我无家可归，她愿意为我提供回孤儿院工作的机会，让我可以赚取一些食宿费，直到大学开学。
我憎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
就算叫我去死，我也不想回去！
您最诚实的乔若莎·阿博特
5月27日
21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实在是太好了！
可以去农庄，这真的让我太开心了。要知道，我这辈子都还没有去过农庄呢！况且，只要想到要回约翰·格里尔孤儿院洗刷整个夏天的碗盘，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憎恶。
请您原谅我得赶紧停笔，不能再继续讲述我最近发生的事情了。现在正在上法语课，恐怕老师等会儿就要叫我了。
果然，他在叫我了！
Au revior（再见）！
je vous aime beaucoup（我非常爱您）！
朱迪
5月27日
22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到我们的学校参观过吗？（当然这只是一句客套话，请您不必太在意。）每逢5月，这里的景色都格外迷人。灌木丛中百花盛开，花团锦簇，树枝上长满了青绿色的新叶——哪怕是最苍老的松树也变得鲜绿光亮，呈现出崭新的气象。嫩绿的草地上开满了黄色的蒲公英，几百个身着蓝色、白色、粉红色衣衫的女孩也都在那儿。大家开开心心地玩闹着，一点儿烦恼都没有。暑假即将来临，大家都满心期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早就把对考试的担忧搁置一旁了。
真是让人神清气爽！而我，亲爱的叔叔，我是所有人里最快乐的那个！因为我再也不用待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了，也不用做谁的保姆、打字员，或者会计之类的（你要知道，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不得不成为其中的一个）。
我很抱歉，我曾经做过的所有坏事。
我很抱歉，我曾经对李皮太太不友善。
我很抱歉，我曾经打过弗雷迪·珀金斯。
我很抱歉，我曾经把盐倒进糖罐。
我很抱歉，我曾经在理事们的背后做鬼脸。
今后我要懂事、温柔、和善地对待每一个人，因为我实在是太开心了。同时，我打算在这个暑假开始自己的创作生涯，我要努力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这还称不上一个崇高的理想吗？我在培养一种高尚的道德品质！即使严寒和冰霜会让情绪偶尔低落，灿烂的阳光也依然会让它马上充满激情。
这是每个人生活中必经的道路。我不相信那种逆境、悲伤或者失意会培养道德力量的观点，在我看来，只有幸福的人才会积极向上。我也不相信厌世者（一个很好的词，我刚学会的）。长腿叔叔，您不是一名厌世者吧？
在这封信开始的时候，我就跟你描述了学校的景致，我希望您能抽空过来参观一下，那么我就可以当您的向导，向您讲述：
“亲爱的叔叔，那儿是图书馆，这儿是煤气厂。在您的左手边是体育馆，属于哥特式建筑，在它旁边的那座都铎式7建筑是新的医院。”噢！我是一个很好的向导哦。以前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时候，我就经常带领人们参观。今天我还带着别人走了一整天呢，真的！我没有骗您。而且那是一位男士！
这可真是一次非比寻常的经历。我之前从来没有跟男士们说过话（当然除了个别的理事以外，但是他们不算），对不起，亲爱的叔叔，我这样说理事们的时候，并没有把您也算在其中，所以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在我眼里，那些理事全都是一副肥胖、傲慢、故作仁慈的模样，没事的时候喜欢摸别人的头，胸前总是挂着一只金怀表，看起来就像一只金甲虫一样。这是其他所有理事的画像，当然您除外。
不过，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我跟这位男士一起散步、聊天、喝茶。他的身份地位非常了不起——他是朱莉娅·彭德尔顿那个家族的杰维·彭德尔顿先生。简而言之，他是她的叔叔（如果说得详细一点儿的话，我想跟您说的是，他跟您的身高差不多）。他是来城里办事的，顺便到学校里看看他的侄女。他是朱莉娅的父亲最年幼的弟弟，不过朱莉娅跟他并不是很亲密。据说在她童年的时候，他见过她一次，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然后就再也没怎么关注过她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来了，端坐在接待室里，帽子、手杖、手套都放在一边。萨莉和朱莉娅第七节课是朗读课，不能请假缺席。朱莉娅就跑到我的房间，请求我陪他四处逛逛，等她第七节课下课后再带他去找她。出于礼貌，我勉强同意了，主要是我对彭德尔顿家族实在没什么好感。
但我能察觉到，他是一个文质彬彬、情感丰富的人——这一点跟彭德尔顿家族的人一点儿都不像。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从那会儿开始，我就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叔叔。您来当我的叔叔，好吗？我现在觉得叔叔比祖母要好。
彭德尔顿先生的出现让我想起了您，亲爱的叔叔，他就像二十年前的您一样。您瞧瞧，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我对您是那么熟悉。
他高高瘦瘦的，皮肤黝黑，脸部的轮廓很深，虽然他并没有纵情大笑，只是嘴角上扬，就会让人觉得亲和力十足。虽说才刚刚相识，却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们一起走遍了从中央广场到游乐园的每一个角落，后来他说走得有些疲倦了，建议我们去学院的小餐馆喝杯茶。餐馆很近，就在校门外的小路边上。我本来说应该把朱莉娅和萨莉一起叫过来的，但是他说他不希望自己的侄女喝太多的茶，会让她变得神经紧张。所以我们两个就直接走进店里了，选择在走廊上一张很精致的小桌子旁坐下来，点了茶、蛋糕、冰激凌和饼干来享用。现在是月底，大家手里的零用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所以这时候店里刚好没什么人。
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不过，刚到学校，他就得抓紧时间去赶火车，只来得及匆匆见了朱莉娅一面。我把他带出去乱逛让朱莉娅非常生气，如此看来，他应该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既有钱又令人羡慕的叔叔。知道他相当富有以后，我感觉自己心里舒坦了一点儿，因为今天的茶和点心都很贵，每一种都要花费六角呢。
今天一大早（今天是星期一），邮差就送来了三盒巧克力，分别是给朱莉娅、萨莉和我的。您觉得怎么样，一位男士赠送的巧克力？
我现在开始觉得自己就像个正常的女孩子，而不是一个孤儿了。
我希望您哪天有空可以过来吃茶点，让我看看会不会喜欢您。不过万一我不喜欢，那岂不是糟糕透了吗？但是，我相信我会喜欢您的。
先写到这儿，向您致意！
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的朱迪
5月30日
又及：
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长了个酒窝，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现过啊！真是奇怪，从哪里跑出来的？
23
亲爱的长腿叔叔：
今天真是让人高兴的一天！我最后一科刚刚考完——生物学。接下来，我就要去农场住上整整三个月了！
对于农场，我没有任何概念，我这辈子都没有去过那里，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除了透过火车的窗户看见的以外），不过，我认为我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我也会开始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直到现在，我都还不怎么习惯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之外的地方生活。每次我一想到这里，就感到焦虑不安。似乎总觉得应该赶快跑，越快越好，边跑边回头张望，看看李皮太太是不是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正要伸手把我抓回去。
这个夏天我不必顾及任何人，您说，对吗？
您的威严有名无实，吓不倒我，您距离我太遥远了，对我完全构不成威胁。对我来说，李皮太太已经永远成了故人。森普尔夫妇应该不至于监督我的言行举止吧？我想应该不会的，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万岁！
就此搁笔吧，现在我得离开您去收拾行李了，还有三只装着茶壶、盘子、枕头和书的大箱子没有收拾好。
您永远的朱迪
6月9日
又及：
这是我的生物学试卷，您认为您能考及格吗？
24
最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刚刚抵达，还没有整理行李，不过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您我有多么喜欢农场了。这里真的是一个非常棒非常棒的地方！房子是方形的，见图：
房子有些老旧，好像有差不多一百年的历史了。我没有画出来的那一面有一道门廊。这幅画画得也不怎么好，没办法把它的真实面目呈现出来——那些看起来像鸡毛掸子似的东西是枫树，车道旁边的是带刺的松树和铁杉。房子就坐落在山顶上，放眼眺望，只见一大片绿色的草地一直蔓延到远处的群山脚下。
康涅狄格州的地形就好比头发上烫出来的波浪卷，而洛克威洛农场刚好就位于浪尖上。谷仓原来是位于道路的另外一边，刚好把视线挡住了。幸运的是老天爷降了一道雷电，直接把它夷为平地。
在这里居住的有森普尔先生和他的太太，他们还雇用了一个女工和两个男工。工人们都是在厨房里用餐的，森普尔一家人跟朱迪则是在餐厅里。今天的晚餐非常丰盛，有火腿、鸡蛋、烤面包片、蜂蜜、蛋糕、泡菜和奶酪，还有餐后茶饮以及没完没了的谈话。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话呢，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让人觉得很好笑。我想这是因为我从未到过乡下，而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我对所有的事物都不甚了解。
那个画了个叉叉的房间，不是案发现场，而是我居住的房间。它很大，方方正正的，非常宽敞。我很喜欢这里面的老式家具，窗户需要用棍子撑开，上面挂着镶了金边的绿色窗帘，轻轻一碰就可以放下来。房间里还有一张方形的大木桌——我打算这个夏天就趴在上面写我的小说。
噢！亲爱的叔叔，我实在是太兴奋了！我现在就开始期盼着天亮，迫不及待地想要四处查看一番。现在是晚上8点半，我马上就要吹熄蜡烛，试着赶紧睡觉了，明天早晨我们5点钟就要起床。您也曾经有过这么有趣的时光吗？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就是真正的朱迪。您和仁慈的上帝已经给予我太多的东西了，我一定要成为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优秀的人来回报您。您等着吧，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晚安！
朱迪
洛克威洛农场
星期六晚上
又及：
要是您能听见青蛙呱呱的叫声和猪崽儿们骚动不安的尖叫声该有多好啊，还有天空中那一弯月亮！从我的右肩看上去，就可以看到皎洁的月亮。
25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的秘书怎么会知道洛克威洛农场的呢？（这可不是客套话，我是真的很好奇。）因为这个农场过去是杰维·彭德尔顿先生的财产。不过现在，他把农场赠予他的保姆——森普尔太太了。多么有趣的巧合啊！直到现在，她还称呼他为“杰维少爷”呢，说他小时候十分可爱。她把他幼时的一绺鬈发珍藏在一只盒子里，它是红颜色的——至少也是微红的！
自从她知道我认识他以后，就对我另眼相看了。和彭德尔顿家族成员相识，在洛克威洛算是最佳的介绍词了。而且杰维少爷正是彭德尔顿家族的骄傲——我很高兴朱莉娅算是底层的那一支。
农场让我感觉越来越有趣了。昨天我还乘坐了拉草的马车呢！
我们这儿有三只成年的大猪以及九只小猪崽儿，您真的应该过来看看它们的吃相，只能用“真的是猪”来形容！我们这儿还有无数的雏鸡、小鸭子、火鸡以及珍珠鸡。本来您也是可以住在农场里的，可是您偏偏选择住在城市里，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捡鸡蛋。昨天在谷仓里，我打算爬上去掏一个鸟巢（黑鸡悄悄地在那儿下了蛋），结果一不留神，从房梁上摔了下来。回去后，森普尔太太看着我摔伤的膝盖，一边帮我包扎，一边喃喃自语：“我的天哪，杰维少爷也从那上面掉下来过，他也是把这个膝盖摔破了，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这里的景色美不胜收。山谷、溪流、郁郁葱葱的山丘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都让人赏心悦目。
每个星期我们都制作两次奶油，然后把奶油放在由石头砌成的冷藏室里面，下面有一条涓涓细流。附近的农民有脱脂器，不过我们对这个新鲜玩意儿没什么好感。我们还是用锅来分离奶油，虽说这样要麻烦一点儿，但是做出来的奶油质量要好得多，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一共有六头牛，我逐个帮它们取好了名字：
1.西尔维娅，因为她在树林里出生。
2.莱兹比亚，以卡图卢斯作品中的人物命名。
3.萨莉。
4.朱莉娅，一只有斑点而没特征的动物。
5.朱迪，以我的名字来命名。
6.长腿叔叔。亲爱的叔叔，您会不会介意呢？这头牛是纯泽西血统，而且非常可爱。它看起来就像这副模样——您瞧瞧，真可谓名副其实。
我还没有时间开始我伟大的创作，我在农场里马不停蹄地忙碌着。
您永远的朱迪
洛克威洛农庄
7月12日
又及：
一、我学会做甜甜圈面包了。
二、如果您打算养鸡，我向您推荐奥尔平顿的优良品种，因为它们的腿上没有毛。
三、我真想把我昨天做的新鲜奶油送给您一块，我现在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挤奶姑娘了。
四、这是未来的伟大作家——乔若莎·阿博特之赶牛归家图：
26
亲爱的长腿叔叔：
这是不是很有趣？昨天下午我就开始给您写信了，不过我刚刚提笔写下“亲爱的长腿叔叔”这几个字，忽然想起我答应了森普尔太太要去采一些黑莓回来，当作晚餐的甜点，于是我把信纸放在桌子上，急着出去了。今天回来的时候，您知道我看见什么正坐在信纸的中央吗？是一个真正的“长腿叔叔”——一只大蜘蛛！
我轻轻地拈起它的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窗户外面。我绝不会去伤害它，因为它总是会让我联想到您！
我们今天早上套起轻型货车，驱车开往市中心，到了教堂。这是座可爱的白色木结构教堂，有一个尖顶，前面是三根陶立克柱（也可能是爱奥尼亚式柱子，我总是把它们弄混）。
教堂的讲道说教声让人昏昏欲睡，大家都没精打采地摇着手里的芭蕉扇。耳边除了牧师的宣讲声以外，只有躲藏在窗外树丛里的蟋蟀没完没了地叫声。直到大家起立开始唱赞美诗，我才醒了过来。突然，我就为刚刚没有听到讲道而心生愧疚，我真的很想了解选择这首赞美诗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请您聆听：
来吧，舍弃你的玩物和俗世的游戏，
与我在天国携手同欢。
抑或是，朋友，你我从此不复相见，
任你坠入地狱饱尝苦难。
我发觉，跟森普尔夫妇探讨宗教问题是很不妥当的。他们的上帝（那是他们从清教徒的祖先那里完好无损地继承下来的）狭隘、吝啬、无礼、不公正、报复心强又冥顽不灵。谢天谢地，我的上帝可不是什么人遗留给我的，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独属于我的上帝，他仁慈、富有同情心、想象力丰富、心胸开阔而善解人意——还相当幽默风趣。
我非常喜爱森普尔夫妇。他们的行为举止超越了他们的信仰，他们远比他们的上帝要好得多。听到我的说辞，他们吓得不知所措，认为我这么说简直就是亵渎了神明，可我认为是他们亵渎了上帝才对。从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现在是星期日的下午时分。
阿马萨（男雇工）和卡丽（女雇工）驾着马车刚刚离开。阿马萨容光焕发，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系着紫色的领带，手上戴着一副鹅黄色的鹿皮手套。卡丽戴着一顶装饰着红玫瑰的大帽子，身着一件蓝裙，梳着一头紧紧的小鬈发。阿马萨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清洗那辆轻便的马车。卡丽没有跟随大家去教堂，她借口说要留下来做饭，事实上，她只是忙着熨烫她那一身细布衣服。
再过两分钟，待我完成这封信以后，我就要沉迷于在楼上发现的一本书里了。书的名字叫《在小径上》，扉页上，有一个小男孩留下了他稚拙的笔迹：
杰维·彭德尔顿
如果这本书迷了路，
请揪着它的耳朵，把它送回家。
他在十一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曾被送到这里疗养，所以把他的《在小径上》遗留在了这里。看得出来，他阅读得非常仔细——到处都是那双脏兮兮的小手留下的污渍。在阁楼的一个角落里，有着一辆水车、一个风车以及一些弹弓。因为森普尔太太经常谈起有关他的事情，这让我觉得他始终是一个可爱的、头发乱蓬蓬的、脏兮兮的孩子，而不是已经成长为一个戴着礼帽、拿着手杖的了不起的绅士。他总是在楼梯上不断地上上下下，从来不记得把纱门关上，老是吵闹着讨饼干吃（我知道森普尔太太一向对他有求必应，只要他开口，就一定会满足他）。他好像是一个非常富有冒险精神的人，为人正直而且非常勇敢。只不过——可惜他是彭德尔顿家族的成员，不然的话，我认为他应该会比我认为的还要好一些。
我们要在明天打麦子，都准备好了，有一台脱粒机和三个工人。
下面有则消息让我很难过：
那头母牛，就是莱兹比亚的母亲，它做了件很丢人的事。昨晚，它跑到果园里，吃了很多苹果，结果整整醉了两天。这可是真话，您听过这样难为情的事情吗？
先生，
我向您致以深切的问候。
您感情丰富的孤儿朱迪·阿博特
星期日
又及：
故事的第一章讲述的是印第安人，第二章讲述的是江湖好汉。我屏息凝神看下去，第三章讲述的是什么呢？只见卷首上写着“印第安人跃到二尺英尺高，坠地身亡”。这让朱迪和杰维怎么能不乐开怀呢？
27
亲爱的长腿叔叔：
请允许我向您推荐最佳的健康疗养胜地洛克威洛农场。因为昨天我在转角那家杂货店的面粉秤上称了体重后，发现我足足胖了九磅。
您永远的朱迪
9月15日
28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瞧瞧吧——我现在已经是一名大二的学生了。上个星期五返回了学校。虽说离开洛克威洛让人觉得心里很难过，不过，我很高兴又开学了。重新回到熟悉的校园，感觉真好。我已经慢慢适应了大学的生活，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了。事实上，我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社会人了——就好像我真的是属于它的，而不是勉强被人收留的那种。
或许您根本无法理解我说的到底是什么，一位成了理事的大人物又如何会理解一个地位卑微的孤儿内心的感受呢？
现在，亲爱的叔叔，您来听听这个消息。您猜，我这学期跟谁住在一起？是萨莉·麦克布赖德和朱莉娅·彭德尔顿。这是真的！我们共有三间卧室和一间书房。请看下图：
去年春天，我跟萨莉就已经决定了要住在一起，不过搞不清楚为什么，朱莉娅非要跟萨莉住在一起。我是一点儿也想不通，因为在我看来，她们两个完全没有共同点。或许是因为彭德尔顿家族的人处事谨慎，因循守旧（这个词太恰当了）。总而言之，我们几个同居一室。您想想看，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孤儿乔诺莎·阿博特与彭德尔顿家族的某个成员同在一个屋檐下！这可真是见证了这个国家的民主。
萨莉要竞选班长，除非所有的征兆都是虚假的，不然她一定会当选。这是一种非常神秘的氛围——我们每个人都好像是政治家。噢！亲爱的叔叔，我告诉您，当我们这些女士争取到了属于我们的权力之后，你们这些男士就要小心行事了。投票选举定在下个星期六，不管最后谁当选，晚上都会举办一场火炬游行。
我开始进修化学课，这是一门不一般的学科，我之前从没有听说过这种学科。现在我们学到了分子和原子，等到下个月我就可以跟您说得更详细具体了。
我也开始学习辩论和逻辑学，还有世界史以及莎士比亚戏剧和法语。
像这样坚持学下去，用不了几年，我就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了。
和法语相比，我宁可选择经济学，不过我不敢真的那么做，因为如果我不继续学习法语，我担心教授可能不会让我通过考试，6月份的考试我是勉强过关的。只能说，我高中的法语基础实在太薄弱了。
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的法语说得跟英语一样流利。她小时候跟随父母出国，在那边的修道院里读了三年书，您可以想象得出她是如何出类拔萃的，那些让我头痛的不规则动词对她来说就像游戏那么简单。我真希望在我小时候我的父母把我丢到法国的修道院，而不是什么孤儿院。咦？不对，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又怎么会认识您呢？哪怕一句法语也不会说，我也宁愿选择与您相识。
晚安，叔叔，我现在要去拜访哈丽雅特·马丁，我要跟她探讨一下化学反应，顺便聊聊我对下一届班长有什么看法。
您积极投身于政治的J·阿博特
29
亲爱的长腿叔叔：
如果体育馆的游泳池内装满了柠檬果冻，一个人进到里面是会浮上来，还是会沉下去呢？
晚餐过后，我们在吃柠檬果冻的时候，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热烈地争辩了半个小时，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萨莉认为她可以若无其事地在里面游泳，不过我一口咬定，即便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游泳健将也一定会沉下去，在柠檬果冻里面死去也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不是吗？
我们还探讨了另外一些问题。
第一，八角形房子里的房间应该是什么形状的？有的同学非说房间应该是方形的，不过我觉得它们应该像馅饼一样，您觉得呢？
第二，假设坐在一个四周全是镜子的巨大空心球里，镜子放在哪个位置才会只能照到背而照不到脸呢？
我越想糊涂。您瞧瞧，我们居然用这么深奥的哲学理论来消磨我们的空闲时光！
选举的事情我跟您提过了吗？三个星期前选举就结束了，可是时光如流水，转瞬即逝，现在感觉三个星期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出我们所料，萨莉顺利当选了。当天晚上，我们就举着“麦克布赖德万岁”的标语去游行，还配有一支十四人的乐队（三支口琴以及十一把假装成口琴的梳子）。
现在开始，我们住在二五八室的成员都成了显要人物。我和朱莉娅都跟着沾了不少的光——跟一个领袖共处一室也还是很有社会压力的。
晚安，亲爱的叔叔。
您的朱迪
10月17日
30
亲爱的长腿叔叔：
昨天与大一新生对战的那场篮球赛我们赢了。我们大家都欣喜若狂。噢！要是可以战胜三年级就更好了。如果美梦能够成真，就算我们打得浑身是伤，缠着绷带躺在床上休养一个星期也心甘情愿。
萨莉邀请我去她家过寒假。她的家乡在马萨诸塞州的伍斯特。她真是个贴心人，您说，是吗？我非常愿意去。除了洛克威洛之外，我还没有去过别人的家里呢，况且森普尔一家人都是成年人和老人，所以也不应该包括在内。可是麦克布赖德家有很多小孩子，有爸爸、妈妈和祖母，还有一只安哥拉猫。这绝对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一想到这些，我就有些亢奋！
第七节课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还得抓紧时间去排练。我参加了感恩节的表演，饰演一位阁楼王子，身穿紫色的上衣，有着一头金黄色的鬈发，很有趣吧！
您的J·A·
11月12日
您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随信寄上我们三个人的合影，这是莉奥诺拉·芬顿拍摄的。
满面笑容的是萨莉；目中无人的那个高个子是朱莉娅；头发被风吹到脸上的那个矮个子是朱迪，事实上，她本人要比照片上看起来漂亮得多，只不过阳光太强烈了，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31
亲爱的长腿叔叔：
早就计划给您写信了，非常感谢您在圣诞节寄给我的支票，可是在麦克布赖德家度过的时光实在是太过充实了，我几乎没有片刻可以安静下来坐在桌子边上写信。
我买了一件不是很必要但是我非常想要的衣服。今年的圣诞礼物是长腿叔叔为我寄来的，家人只送上了爱。
在萨莉的家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妙的一个假期。她居住在一栋很大的老式房子里，外层的墙壁漆成白色，背靠着街道——跟我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经常看到的那种房子是一样的，我一直都很好奇住在里面会有什么感觉，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亲眼看到——而现在，我就住在这里面！一切都让我感觉是那么惬意、舒适而又美好。我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仔细地欣赏室内的摆设，为之陶醉。
这里绝对是养育儿女的理想胜地。在隐蔽的角落里可以捉迷藏；壁炉可以用来爆玉米花；雨天可以去阁楼里玩耍和游戏；楼梯的扶手非常光滑，底端的一截非常平坦舒适；厨房宽敞洁净，厨子是一个性格十分开朗、胖乎乎的人，他已经为这个家庭整整服务十三年了，他总是会特意留出来一小块面包让孩子们拿去烤着玩。见到这一幕，我真的很想回到童年。
至于这家人，我从未想过他们会是那么亲切友好。萨莉有爸爸、妈妈和祖母，还有一个年仅三岁、满头鬈发的可爱的小妹妹，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弟弟，他进门时总是会忘记把脚擦干净。另外，她还有一个高大英俊的哥哥，名字叫作吉米，目前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大三。
用餐时间是最美好的——大家都说说笑笑，不用互相推让。也不必做饭前祈祷，不必为吃到嘴巴里的每一口食物而感恩，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我的确不够尊敬神明，如果您也跟我一样对万物都要感恩戴德，那么您也会跟我有同样的感受）。
我们做了太多的事情，以致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起了。麦克布赖德先生有一家工厂，圣诞夜前夕，他为员工的孩子们精心准备了一棵圣诞树。我们把它放进为了迎接圣诞节而特意装饰得非常漂亮的包装车间里。吉米装扮成圣诞老人的样子，而我和萨莉则帮忙分发圣诞礼物。
天哪，亲爱的叔叔，真是让人兴致勃勃！我觉得自己就像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理事那样善良。我亲吻了一个又一个黏糊糊的可爱小男孩——但是，我好像并没有摸他们的头！
圣诞节后两天，他们在家里为我举办了一场舞会。
这是我首次参加的名副其实的舞会——大学里的舞会应该不算，因为我只能跟女生一起跳舞。我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色晚礼服（正是您的圣诞礼物——非常感谢），手上戴着雪白的长手套，还有一双非常可爱的白色鞋子。我沉醉在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毋庸置疑的幸福当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皮太太没有观赏到我跟吉米·麦克布赖德领舞。恳请您下次莅临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时候，一定要转告她。
您永远的朱迪·阿博特
马萨诸塞州，伍斯特
12月31日
又及：
如果我没能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亲爱的叔叔，您会不会对我非常失望？
32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们今天走路去了城里，但是，我的天哪，居然遇上了瓢泼大雨！冬天要有冬天的样子，应该下雪而不是下雨啊！
朱莉娅那个讨人喜爱的叔叔今天下午又来拜访我们了——还带来了一盒五磅重的巧克力。你看，原来跟朱莉娅住在一起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他似乎对女孩子们的话题很感兴趣，因此故意错过了火车时间，就是为了跟我们一起在书房里喝茶。为了得到校方的允许，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一般来说，单是让父亲或者祖父来探访就已经很有难度了，叔叔更是难上加难，至于哥哥或者表兄弟之类的，就想都不要想了。朱莉娅必须在所有学校领导面前发誓这个人是她的亲叔叔，还得去公证处开个证明带回来（我还是有点儿法律常识的）。即便如此，我还是怀疑万一舍监看到杰维叔叔是这么年轻英俊的一个人，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喝茶就很难说了。
不管怎样，我们最终还是在一起喝了茶，还精心准备了黑面包和用瑞士奶酪做的三明治。三明治是他帮我们做的，他自己就享用了四块。我把去年夏天在洛克威洛度过假期的事情告诉了他。我们两个非常开心地聊起了森普尔夫妇、牛、马，还有小鸡。当年他认识的那些马，除了格罗弗，都已经死掉了，上次他回去的时候它还只是一只小马驹——现如今，可怜的格罗弗已经相当衰老了。
他问我们油炸圈饼是不是还放在黄色的坛子里，用蓝色的盘子盖着，放在餐柜的底层。没错，正是这样！他还问我夜间牧场的那堆石头下面是不是有个土拨鼠洞——的确有！去年夏天，阿马萨抓到了一只肥肥大大的土拨鼠。我猜，那应该是杰维少爷小时候抓到的那只土拨鼠的第二十五代孙子。
我当着他的面称呼他为杰维少爷，不过他似乎完全不介意。朱莉娅说自己从未见过他如此和善——他始终都是很难亲近的。但我觉得那是朱莉娅不懂得相处之道，而我发觉跟男人相处的时候一定要察言观色，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说，不然他可就要反击你了。
我们现在正在读19世纪著名旅法俄国画家玛丽·巴什克采夫的日记，让我十分震惊。您看：“昨日，失望的情绪包围着我的整个身心，我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无法再控制自我，以致我将餐厅的挂钟抛入了大海。”
我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一个天才，天才一定都是令人厌恶的，他们就知道破坏家具。
我的天哪，这场滂沱大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停啊？恐怕今天晚上我们得游着泳去教堂了。
您永远的朱迪
星期六6点30分
33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尚在襁褓中就被人偷偷抱走的小女孩？
也许我就是那个女孩！倘若我们生活在小说里，情节百转千回后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我对自己的出身和来历一无所知，这真是太奇怪了——不过也让人感到些许兴奋，甚至会有一些浪漫的揣测和想象，有太多的可能性了。或许我并不是美国人，因为很多人都不是。或许我的祖先是古罗马人，也可能我是一个北欧海盗的女儿，也许我是一个俄罗斯流亡者的孩子，本来是要被关在西伯利亚的监狱里，或者我是一个吉卜赛人——我想这个可能性大一点儿，因为我喜欢四处流浪，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机会去发挥所长。
您知道我以前有过一个很大的污点吗？我曾经试图从约翰·格里尔孤儿院逃跑。因为我偷吃了饼干，所以他们要处罚我。这件事情被记录在案，每一位理事都可以随便翻阅。可是，亲爱的叔叔，这怎么能说是我错呢？当您把一个饥饿的小女孩放在餐厨间，恰好有一罐饼干就放在她的手边，紧接着您就留下她一个人离开了。可是您又突然冲进来，肯定会发现她的唇边有饼干屑了。然后她就被一把拎起来，被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随后在餐桌上，当糕点送上来的时候，勒令她走开，还告诉其他所有孩子是因为她偷了东西。遇到这样的事情，您还能指望她不逃跑吗？
我刚跑了四英里，就被他们抓了回来。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当别的孩子都在外面玩耍的时候，我就像一只调皮捣蛋的小狗一样，被拴在后院的那根柱子上。
天哪！下课钟敲响了。课后我得去参加一个会议。真是非常抱歉，今天我本来计划给您写一封有趣的信的。
再见，亲爱的叔叔！
朱迪
1月20日
又及：
至少有一点我很肯定，我绝对不是中国人。
34
亲爱的长腿叔叔：
吉米送给我一面普林斯顿的校旗，跟我房间的墙壁大小一致。我很感谢他依然记得我，不过我不知道该拿这面旗子怎么办。萨莉和朱莉娅都反对我把它挂起来。我们今年把房间布置成了以红色为主要基调的样子，如果我再把橙色和黑色加进去，那么可以想象是什么效果。旗子温暖、厚实，就这么丢掉未免太可惜。做成浴袍应该还说得过去吧？刚好我的那件已经缩水，不能再穿了。
最近这段时间我完全没有聊到我的学业问题。虽然信上并没有提及，不过事实上我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在学习了。同时学习五门功课，真的会让人晕头转向，忙碌不已。
化学老师会这么说：“真正的学者绝对不会忽略任何细节问题。”
历史老师却会说：“不必过于在意细节，高瞻远瞩才能掌握整体局势。”
您瞧瞧吧，在化学和历史之间，我们得多么小心谨慎地调整和转换思维方式啊！相对来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历史。威廉一世于1942年征服英国，而哥伦布则是在1100年，或者1066年，也或许是其他什么时候发现的美洲大陆，我们的历史教授从来不去计较这些细节问题。历史课的氛围总是轻松愉悦的，化学课却并非如此。
第六节课的钟声响了——我又得去实验室跟酸、盐还有碱打交道了。盐酸把我做化学实验用的围裙烧了一个大洞。按照理论说法，我可以用强氨把洞中和，对不对？
下星期又要考试了，不过我才不在乎呢！
永远是您的朱迪
2月4日
35
亲爱的长腿叔叔：
3月的春风轻轻地吹拂着，天空布满了厚厚的移动着的乌云。乌鸦在松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好像在不停地呼唤着我。此刻，我真的好想放下书本，爬到山顶去追逐云彩。
上个星期六，同学们玩追逐游戏，大家在湿漉漉的野草地上奔跑了足有五英里。其中有三个女生扮作狐狸，带着一筐五彩的纸屑，另外二十七人扮作猎人，在半个小时后出发，我也扮作猎人。刚走到一半，就有八名猎人掉队了，我们剩下的十九人还在紧追不舍。我们沿着纸屑的踪迹翻山越岭，经过一片玉米田，到了沼泽地后，只能小心翼翼地从一块高地跳到另外一块高地上面，大多数人都踩到了水里。我们经常找不到她们留下的踪迹，在沼泽地里白白消耗了二十五分钟。接着，我们顺着丛林翻过一座山丘，来到了一个仓库的门前。大门上了锁，窗户又高又狭小。她们简直是在耍赖，难道不是吗？
我们并没有顺着窗户爬进去，而是绕到了仓库的后面，在那里发现了一些纸屑，我们从一个又低又矮的小棚子下面爬了过去，又跳过了一道篱笆。“狐狸”们以为我们会在这里被难倒，不过她们失算了。我们继续在草地上穿行了两英里，到了后来，纸屑越来越少，追踪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本来规定好了两堆纸屑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六英尺，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长的六英尺。最后，我们跋山涉水足足走了两个小时，终于在水晶泉（水晶泉是一个农场，女生们常常滑着双联雪橇或者乘坐拉草的马车去那里享用晚餐，那里有鸡肉和华夫饼干）的厨房里找到了“狐狸”们。我们发现她们三个正在那里安静地喝着牛奶，吃着蜂蜜和饼干。她们还以为我们会被困在仓库的窗户里，根本追不上她们呢！
双方都认为胜利是属于自己的，不过我认为真正的赢家是我们，您怎样认为呢？毕竟她们还没有回到校园，就被我们抓到了。我们十九个人一坐下来，就开始像蝗虫一样吵着要蜂蜜吃。蜂蜜供应不足了，水晶泉太太（这是我们大家对她的爱称，她姓约翰逊）又拿出一罐草莓酱和一罐糖浆（上个星期刚刚做的），外加三个黑面包。
差不多6点钟，我们才回到学校，晚餐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我们直奔餐厅而去，连衣服都没有更换，完全没有因为吃过点心而影响了胃口。晚上做礼拜的时候，我们集体请假了，理由非常充足——我们的靴子上都沾满了泥巴。
我还没跟您提到考试的事情，每一科我都轻轻松松地通过了——现在我知道窍门了，以后不会再有不及格的事情发生。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不可能成为优等生，因为我大一时那令人憎恶的拉丁语和几何学。但我毫不在意。当您心情愉快的时候，是不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的（这句话是从书上抄来的，我现在正在读英国文学）。
说到古典文学，您曾经读过《哈姆雷特》吗？如果您没有读过，那么您现在开始读吧！这绝对是一部旷世名著。很早以前我就听人谈论过莎士比亚，但我从未料到他是如此才思泉涌、妙笔生花，我还以为他不过是浪得虚名呢！
很久以前，在我刚刚识字的时候，就会自己玩一种游戏。每晚临睡前，我都把自己想象成正在阅读的那本书里的一个人物——一个书中最重要的人物！
现在我是奥菲利娅——而且是相当聪明伶俐的奥菲利娅！我要时时刻刻都能哄哈姆雷特开心，并且指导他，当他感冒的时候我会让他戴上围巾，我会把哀伤从他的心底驱逐，国王和王后将会在海难中死去，连葬礼都免了。我跟哈姆雷特统治着丹麦王国，没有任何障碍。我们励精图治，把整个国家管理得井然有序。他管理政府事务，我负责慈善事业。我会建立一批一流的孤儿院。如果您或者其他的理事想要参观访问，我非常乐意成为你们的导游。我想，您一定会从中发现很多有益的启示。
在此向您致意，先生。
对您充满敬意的丹麦皇后奥菲利娅
3月5日
36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不相信我会进入天堂——在人世间拥有了那么多东西，死了以后再升入天堂，我想这就未免太过分了。听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乔若莎·阿博特获得了《月刊》杂志每年举办的短篇小说奖（奖金为二十五美元）。参加比赛的多数是大四学生，而她今年刚刚大二！看到自己榜上有名，我简直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或许我真的会成为一名作家。我多么希望李皮太太不要给我起这么愚蠢的名字，一听起来就是个女作家，不是吗？
还有，我们要在春天露天演出戏剧《皆大欢喜》，我被推选出来饰演西莉娅，也就是罗瑟琳的表妹。
最后，朱莉娅、萨莉，还有我，下个星期五要去纽约选购春装，而且会在那里住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清晨将会陪同杰维少爷一起看戏。是他邀请我们去的。朱莉娅要回家住一个晚上，我和萨莉则住在玛莎华盛顿饭店。您听说过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情吗？我这辈子还没有住过饭店，也没有去过剧院，只有在圣公会举办盛典的时候跟其他受邀的孤儿一起参加过。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演出，不能混为一谈。
您猜猜，我们准备观赏什么剧目？是《哈姆雷特》！您想想看，我们已经在莎士比亚课堂上整整读了四个星期了，我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
一切都让我兴奋不已，我简直无法入眠。
晚安，叔叔。
这个世界真的是非常美妙！
您永远的朱迪
3月24日也许是25日
又及：
我看了一下日历，今天是28号。
又一个又及：
我今天看到一个奇怪的公交车售票员，他的眼睛一只是蓝色的，另一只是黄色的，是不是很像侦探小说里描述的坏蛋？
37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的天哪！纽约可真是太大了。跟它比起来，伍斯特实在是微不足道。您能否告诉我，您真的是住在这么一座喧嚣热闹、熙熙攘攘的城市当中吗？我仅仅住了两天而已，不过恐怕几个月都没有办法缓过劲儿来。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在这里的所见所闻，但我想您一定都知道，因为您本身就是这里的居民啊！
那些街道非常有趣，不是吗？还有川流不息的人和门庭若市的商店。橱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一辈子都穿戴不完。
我、萨莉以及朱莉娅在星期六早上一起去购物。朱莉娅把我们带到了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墙壁被漆成白色和金色，地毯是蓝色的，丝绒窗帘也是蓝色的，椅子是镀金的。一位完美无瑕的金发女郎身着一件黑丝绒的拖地长裙，对我们笑脸相迎。我还以为我们是来做社交拜访的，就走过去跟她握了手。但好像我们只是来买帽子的——至少朱莉娅是来买帽子的。她在镜子前面坐了下来，拿了一打帽子试戴，一顶比一顶好看，她从里面选择了两顶最漂亮的。
我想象不出人生会有什么比坐在试穿镜前，买下任意一顶你中意的帽子而不必为金钱烦恼更让人感到快乐的。
买完东西以后，我们前往雪莉饭店与杰维少爷会合。您一定去过雪莉饭店吧？请您把它同孤儿院的餐厅对比一下，您就能体会到我现在的感受了。孤儿院的餐厅只有铺着油布的桌子、不用担心会打碎的白陶盘子以及木把的刀叉。
吃鱼的时候，我把叉子拿错了，服务生非常贴心地给了我另外一把，没有人留意到。
午餐过后，我们抵达剧院——它实在太壮观、太神奇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现在居然就站在这里——这个每晚都会在我的梦中出现的地方。
莎士比亚是多么了不起啊！
舞台上的《哈姆雷特》比我们学到的要好太多了，我原本就喜欢它，至于现在，我的天哪！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我还是不要当作家，干脆去演戏算了。我可以转学到戏剧学院吗？在演出开始的时候，我会预先为您保留一个包厢，然后在舞台上冲着您微笑。请您，只要在外衣上别上一朵红玫瑰，那么我就可以确定我是在对您微笑。如果我把人给搞错了，那可就有点儿丢脸了。
星期六晚上我们返回了学校，晚餐是在火车上吃的。餐桌上摆放着一盏粉红色的台灯，边上还有一个黑人侍者。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说过火车上会提供餐点，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了。
“我的天，你到底是在哪里长大的？”朱莉娅问我。
“只是一个小村庄。”我低声回答。
“难道你以前都没有出门旅行过吗？”她继续问。
“上大学之前是没有的，何况距离只有一百六十英里，不需要用餐。”
她开始对我感到好奇，因为我居然说出了那么可笑的话。事实上，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只是一旦遇到什么新奇的事情，我就会口无遮拦——而我经常少见多怪。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度过了十八年，然后突然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确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我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接二连三地犯错了，并且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不知所措了。以前，别人只要一看我，我就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就好像她们可以透视我伪装的新衣，看到里面的条纹棉布衣服一样。我不会让自己再为条纹棉布担忧了——不要再为昨天而烦恼。
忘记跟您提到我们的花。杰维少爷送给我们每个人一大把紫罗兰和铃兰。他真的很好，不是吗？我以前对男人都没有什么好感的——主要是来自对理事们的评判——不过现在已经开始改变这种看法了。
居然写了十一页，这封信实在太长了。不用担心，就此搁笔。
您永远的朱迪
4月7日
38
大富翁台鉴：
您的五十元支票随信附上。真的非常感谢您，但是我认为自己不应该收下它。我的零用钱已经足够我买下所有我需要的帽子了。真后悔自己写了那么多关于帽子店的蠢话，事实上，我只不过是见识短浅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是乞丐，我也不愿意接受您额外的恩惠。
您的乔若莎·阿博特
4月10日
39
最亲爱的叔叔：
您可以原谅我昨天写的那封信吗？刚一寄出去我就后悔了，想要把它拿回来，那个可恶的邮差却不肯还给我。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一想到自己居然以怨报德，我就难以入眠。除了在心里责骂自己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人以外，我还能怎么说呢？我把通往书房的门关上了，避免吵醒萨莉和朱莉娅，然后我从历史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坐在床上给您写信。
我只是想要告诉您，您好心寄支票过来，我却对您如此无礼，真的很抱歉。您是那么贴心的一位长辈，所以才会连一顶帽子这样的小事都要操心。我应该心存感激地把支票退还给您才对。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应该退还给您。这件事情对我的意义跟其他女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她们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赠送的东西，因为她们有父亲、哥哥、姑姑和叔叔，而我连任何一种关系都没有。在想象中您是属于我的，当然这也仅限于想象，事实上您并不属于我。我孤身一人，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一想到这些，我就心生恐惧。我把这些都丢到一旁不去想，继续假装不在乎。可是，亲爱的叔叔，您难道看不出来吗？那些额外的金钱，我是不会接受的，因为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归还给您。就算我梦想成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我也没有办法偿还这么巨额的债务。
我的确很喜欢那些漂亮的帽子和饰品，但是我不能用我的未来做抵押。
您会原谅我的，是吗？请原谅我总是这么冒失，我的坏习惯就是：一想到什么事情就会冲动下笔，没有经过大脑就直接寄出去了。但这只是我偶尔疏忽大意而不知好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从内心深处感激您给予我的自由和独立的生活。我的童年充斥着忧郁的对抗，可是现在的我每分每秒都是快乐的。我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感觉自己就像故事中被虚构出来的女主角一样。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一刻了，我准备偷偷地溜出去寄信。上一封信刚到不久，您就会马上收到这一封的。这样一来，您就不会有太长的时间把我想得那么坏了。
晚安，叔叔。
我永远都爱您，朱迪
4月11日
40
亲爱的长腿叔叔：
上个星期六，学校举办了一场运动会，场面非常壮观。开幕的时候，各个班级的同学都身穿白色的校服列队进场，大四的学生撑着蓝色和金色的日本遮阳伞；大三的学生举着黄白相间的旗帜；我们班级的人拿着色彩鲜艳的气球——非常亮眼，尤其是它们总不小心从手里飘走；大一的新生头上戴着用绿色的皱纹纸做成的帽子，垂着长长的丝带。另外还有一队身穿宝蓝色制服的乐队，是从城里请来的。还有十几个滑稽的演员，打扮得像马戏团的小丑，负责在比赛期间给观众助兴。
朱莉娅装扮成肥胖的乡下人，留着一把胡须，手里拿着鸡毛掸子，还撑着一把松松垮垮的阳伞。高高瘦瘦的帕奇·莫里亚蒂扮成朱莉娅的太太，斜戴着一顶好笑的绿色无边女帽。她们走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一片欢笑声。朱莉娅扮得非常成功。彭德尔顿家族的人居然也可以表现得这么幽默，真是出人意料啊——希望杰维少爷原谅我的不敬，我从来没有把他看成是彭德尔顿家族的一分子，正如我没有把您当作孤儿院的理事一样。
我跟萨莉都参加了比赛项目，所以不在入场的队伍里。但是您料到了吗？我们两个都获胜了！至少在某些项目上如此。我们在跨栏赛跑中落选了。可是萨莉在撑竿跳项目上获胜（七英尺三英寸），而我则获得了五十米短跑冠军（八秒）。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真的是太有趣了。全班同学都挥舞着手里的气球大声欢呼，并且高声叫着：
朱迪·阿博特！
棒不棒？
她真棒！
谁最棒？
朱迪·阿博特！
叔叔，这下我可是真的出名了。比赛结束以后，我回到了休息室，她们用酒精帮我擦拭身体，还准备了一片柠檬让我含在嘴里。您瞧瞧我们有多专业！可以为班级增添荣誉是一件好事，获得奖牌最多的班级可以拿到年度冠军奖杯。大四班今年拿到了七枚奖牌，最终赢得了年度冠军。组委会在体育馆内宴请了所有获奖者，有酥炸软壳蟹，还有做成篮球形状的巧克力冰激凌。
昨天晚上，我花了大半夜时间把《简·爱》读完了。长腿叔叔，您是不是很老了，六十年前的事情还记得吗？那时候的人真的是用那样的方式讲话吗？
傲慢的布兰奇夫人对仆人说：“奴仆，闭嘴！照我的吩咐去做。”罗切斯特先生用“苍穹”这个词指天空。还有一个疯了的女人——她的笑声十分古怪，她纵火烧了帐子，把结婚礼服的面纱扯破，还会咬人——简直就是一部惩恶扬善的通俗剧。话虽如此，它还是让人百读不厌。我想象不出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会写出这样一本书来。我对勃朗特家族的一些事情感到非常好奇——她们的书、她们的生活和她们的精神。这些素材是从何而来的？当我读到年幼的简·爱在慈善学校的种种遭遇的时候，我怒火中烧，只好出去走走。我想，我完全能理解她内心的感受。
叔叔，您不要生气。我并不是想说约翰·格里尔孤儿院和沃德慈善学校完全一样。我们至少不愁吃，不愁穿，洗浴也方便，地窖里还烧着旺盛的炉火。但是这两者之间也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生活枯燥无趣。除了星期日的冰激凌让人期待之外，就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只发生过一件让我觉得开心的事，就是隔壁的柴房着火了。我们半夜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这样一旦我们的房子也起火，就可以马上转移。不过，火势最后并没有蔓延到这边，我们只好又爬上床睡觉去了。
每个人都喜欢遇到意外的惊喜，这是人的天性。不过我从来就不知道惊喜为何物，直到李皮太太把我叫过去，告知我有一位约翰·史密斯先生要资助我上大学为止。不过当她慢吞吞地跟我透露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只不过是稍微惊讶了一下罢了。
您知道吗？亲爱的叔叔，我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特质就是想象力。只有拥有了这一点，人们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才会变得友善、富有爱心而且体贴。这种特质应该从少儿时代就开始培养，不过约翰·格里尔孤儿院在它才刚刚开始萌芽的阶段就把它扼杀了。责任虽然是一种值得鼓励的素养，但是我并不认为小孩子应该了解它的含义——这是一个惹人生厌的字眼。他们应该以爱为基点去做所有的事情。
您等着看我是如何管理孤儿院的吧！这是我临睡前最喜欢的游戏。我毫无纰漏地规划着每一个细节——进餐、穿着、阅读和游戏——当然也包括处罚。因为即便是最乖巧懂事的孤儿，也是会难免偶尔犯错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开心快乐地生活。我认为不管一个人长大后会面对多少困难，都应该有一个可以回味的快乐童年。倘若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孩，无论我正遭受怎样的痛苦，我都要让他们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
教堂的钟声响起了——我会再找其他时间写完这封信的。
5月4日
今天下午放学回来的时候，我看见茶几上坐着一只松鼠，它在那儿吃杏仁。天气变得暖和了，我们把窗户打开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这样友好的拜访者到来。
星期四
今天是周末，没有课。或许您会以为昨天晚上我会安静地阅读那套用奖金买回来的斯蒂文森的书。亲爱的长腿叔叔，如果您真的这么认为，那一定是因为您从没在女子大学待过。有六个同学来我的房间一起做牛奶糖，一不留神就把糖滴在地毯正中了，那是我们最好的地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我还没谈到最近的学习情况，但是每天都在用功。暂时抛开学习问题，和您聊聊日常生活，可以放松一下大脑。只不过，很可惜我们的谈话总是单方面的，可这都是您的错。期待您随时与我辩论。
这封信断断续续写了三天，我担心您会感觉厌烦！
再见吧，充满耐心的“绅士”先生。
朱迪
星期六上午
41
长腿叔叔史密斯先生：
先生，我们刚刚学完立论和列举论题要点的科学方法，我开始用列举式写信给您，陈列事实，简明扼要。
一、本周进行以下几项考试：
A.化学
B.历史
二、新宿舍正在建设中。
A.所用材料：
（a）红砖
（b）灰石
B.新宿舍的容量：
（a）院长一位，导师五位
（b）女学生二百名
（c）舍监一位，厨师三位，女服务生二十名，清洁女工二十名
三、今晚的甜品是奶冻。
四、我在写一篇关于莎士比亚戏剧源流的论文。
五、今天下午打篮球。卢·麦克马洪跌倒了，她：
A.肩膀脱臼
B.膝盖跌破
六、我买了一顶新帽子，上面有：
A.蓝色丝绒缎带
B.蓝色翎毛两根
C.红色绒球三个
七、现在的时间是晚上9点半
八、晚安
朱迪
42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肯定猜不到有什么好事降临了。
麦克布赖德夫人邀请我在暑假的时候跟他们一起去阿迪朗达克露营！他们是一家俱乐部的会员，那个俱乐部设在一个美丽的湖畔。林中到处都是会员们搭建的房子，可以去湖上划船，也可以在林中小路上长途漫步到其他的营区去。俱乐部每个星期都会举办一次舞会——吉米·麦克布赖德有一个同学也会在这个暑假过去玩一段时间，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很多男舞伴了。
麦克布赖德夫人真是太好了，不是吗？她邀请我一起去。如此看来，我在她家过圣诞节的时候，她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呢！
请您原谅我给您写了这么简短的信。这封不算数，我只是想让您知道这个暑假有人关照我了。
您非常心满意足的朱迪
6月2日
43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的秘书来信告诉我，他说史密斯先生不希望我接受麦克布赖德夫人的邀请，而是像上个暑假那样，到洛克威洛农场去。
叔叔，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您不懂，麦克布赖德夫人是真的希望我去，是真的，而且非常诚心诚意。我不但不会给他们增添任何麻烦，而且我会用心地帮助他们。他们带的人非常少，我跟萨莉可以做很多有用的事情。刚好借此机会让我好好学习一下打理家务。这是每个女人都应该要学会的，不是吗？可是，我只懂得怎么管理我的孤儿院。
露营地没有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所以麦克布赖德夫人希望我可以跟萨莉结伴前往。我们计划一起读书，把下学期的英语和社会学书读完。教授说，如果我们暑假把书读完，会对学习有很大帮助，两个人互相探讨的话，可以加深记忆。
单单是跟萨莉的妈妈住在一起，就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风趣、迷人的女士，她无所不知。您替我想想，跟李皮太太一起共度了那么多个夏天，我期盼着换个人。您也不必为了拥挤的问题烦恼。她们的房子是橡胶做的，伸缩空间很大。如果客人太多，就会在露天搭建很多木屋，把男孩子们赶到那里去睡。一切都会非常美好的，户外活动对身体健康也大有益处。吉米·麦克布赖德还说好了要教我骑马和划船，还有——好多我应该学会的东西。这将是一段我从未体会过的开心而有趣的快乐时光，我觉得每个女孩子的一生中都应该拥有一次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可是，求求您了，求求您让我去吧，亲爱的叔叔。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做一件事情。
这封信不是未来的大作家乔诺莎·阿博特写给您的，这仅仅是代表朱迪——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6月5日
44
约翰·史密斯先生：
先生，您7日的信函已经收到。奉您秘书转达之命令，我将于下星期五动身，前往洛克威洛农场度假。
希望能永远向您致敬的乔若莎·阿博特（小姐）
6月9日
45
亲爱的长腿叔叔：
距离我写给您的上一封信，已经差不多快两个月了。这样似乎不太好。坦白地说，这个暑假我对您很没有好感。
您根本无法想象让我放弃麦克布赖德家的露营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情。当然啦，您是我的监护人，我深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必须遵从您的意见，但是我实在找不出任何让您反对的理由。对我来说，这是我遇到的最美妙的事情。如果换成我是叔叔您，而您是朱迪，那么我肯定会说：“真替你高兴，我的孩子，尽管去吧，玩得开心点儿。多交一些朋友，多学点儿新鲜的事物；多在户外走动，把身体锻炼得健康结实一点儿。刻苦学习了一整年，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出去放松一下吧！”
然而完全不是这样！只是交由您的秘书写来一行字，就直接命令我去洛克威洛。
您的命令是那么不近人情，这让我非常伤心。如果您对我有哪怕是一点点感情，就如同我对您的那种感情，您至少也会偶尔写几行字给我，而不是让您的秘书把那些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字条寄给我。如果您能让我感受到些许关爱，我很乐意做任何事情，只要您高兴就好。
我知道我应该规规矩矩地按照约定给您写信，并且不应当期盼任何回复。您遵守了您的承诺——让我上了大学——我想，您会觉得我没有遵守自己的承诺。
不过，叔叔，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太艰辛了，真的。我是这么孤单寂寞，而您是我唯一可以牵挂的人，却像一个虚幻的影子。您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虚假的人物——或许真实的您跟我所想象的一点儿都不像。不过，您的的确确在我生病住院的时候，给我写过一张字条。现在每逢我感觉自己被世人遗忘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您写的那张便笺，反反复复地读着。
我唯恐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愿，我想说的是：
我闷闷不乐，因为我被一个霸道专横、没有人情味、无处不在却又避而不见的上帝掌控，他让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但是，如果一个人可以像您对我这么好，这么宽宏大量，这么关切体贴，我想只要他愿意的话，他是有权做一个霸道专横、没有人情味，无处不在却又避而不见的上帝的。——所以我选择原谅您，并且努力让自己开心点儿。然而，每当收到萨莉讲述他们那快乐的露营生活的信件时，我的心情就变得很低落。
这件事到此为止，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吧！
这个夏天我在不断地写作，已经有四篇短篇小说寄给了四家不同的杂志社。所以您看吧，我现在正努力朝着作家之路前行呢！我在阁楼的一个角落里写作，这是杰维少爷小时候每逢雨天就跑来玩耍的地方。那个小角落空气流通，非常凉爽，一棵枫树的浓荫把两扇屋顶窗遮挡住了。枫树的树干上有一个洞，里面住了松鼠一家。
过几天，我会再给您写封快乐一点儿的信，告诉您我在农庄里的所见所闻。
这里十分需要雨水。
您始终如一的朱迪
洛克威洛农场
8月3日
46
亲爱的长腿叔叔：
先生，我现在正坐在牧场水池边的一棵柳树的第二根树杈上给您写信。有一只青蛙在树底下呱呱地叫着，树的上面还有一只蟋蟀在地唱个没完，两只小虫子上上下下地在树干上爬来爬去。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小时。我拿了两个沙发垫放在树杈上，坐着很舒服。我带了笔和笔记簿，本来是计划写一篇了不起的短篇小说的，不料被女主角搅得心烦意乱。她根本不听从我的安排，所以我只好把她放在一边，提笔给您写信（但是这也不能给我多大的安慰，因为我也无法让您听从我的安排）。
如果此刻您依然居住在恐怖的纽约市，我希望自己能为您送上一些可爱的、空气清新的、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在下了一星期的大雨后，乡间的景色就像天堂般美好。
说起天堂来，去年我说过的凯洛格先生，他是克纳斯小教堂的牧师，您还记得吗？去年冬天，这位可怜的老人去世了，是肺炎夺去了他的生命。我总共听过他的六次布道，对他的神学观点非常熟悉了。他的信仰始终如一。我想，像他这样四十七年来始终抱着自己坚定信念的人，是完全有资格被当成圣人收藏进柜子里的。我希望他抱着竖琴，戴着金冠，他肯定拥有了这一切。如今的牧师是个年轻人，很傲慢，让教徒们心慌难安。看来，教堂要发生让人担心的变化了，因为这里的人可不喜欢宗教改革什么的。
在下雨的这个星期，我一直都端坐在阁楼上，如痴如醉地阅读斯蒂文森的著作。他本人比书中的任意一个角色都更加有趣，我敢肯定，倘若他把自己写进书中，他一定会是一个让人非常着迷的英雄人物。他用父亲留给他的一万美元买了一艘游艇去游览南太平洋，您不觉得他这么做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吗？他是一个冒险家。如果我的父亲也给我留下一万美元，那么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我要去那些奇特而优美的地方看看，我要去周游全世界。终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的——我肯定会去的。叔叔，等我成为一个大作家以后，或者是我变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就开始四处旅行，只须看一眼地图，我就抓起帽子，带上雨伞，抬腿出发。我要在我的有生之年欣赏到南方的棕榈树和庙宇。
8月10日
47
很难再搜集到能够写进信里的什么新闻了！朱迪最近变得喜欢深度思考，想要探讨一些国家大事，而非生活琐事。不过，如果您一定想了解一点儿新闻的话，那么就是如下这些：
上个星期二，我们的九只小猪越过小溪跑掉了，最后只找回了八只。我们不想猜疑谁，可还是怀疑那个寡妇多德太太的猪栏里多了一只猪。
韦弗先生把仓库和两个青色的储仓漆成了南瓜一样的黄色，难看极了。不过，他说很耐脏。
布鲁尔家这个星期来了三个客人，是从俄亥俄州过来的。他们是布鲁尔太太的姐姐以及两个外甥女。
我们这儿最厉害的那只罗德岛母鸡下了十五个蛋，却只孵出了三只小鸡，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我认为是品种不好，我还是比较喜欢奥尔平顿种鸡。
邮局新来的职员把库存的牙买加姜汁啤酒（价值七美元）给偷喝到一滴不剩的时候才被发现。
哈奇老先生的风湿病犯了，无法继续工作。虽说他年轻的时候赚了不少钱，不过最后还是花得一分钱都不剩，现在只好靠救济了。
下个星期六晚上，附近的学校有一场冰激凌晚会，欢迎大家光临。
我在邮局买了一顶新帽子，价值二十五美分。这个是我的近照——我在去帮忙收割的路上。
天色昏暗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已汇报完全部的消息了。
晚安！
朱迪
星期四傍晚，坐于门前石阶上
48
早安！有特大新闻！您猜猜看是怎么回事？您永远永远永远都猜想不到是什么人要来洛克威洛！彭德尔顿先生给森普尔太太来了封信，说是要开车经过伯克郡，觉得很疲惫，想要到宁静的农场里休息一阵子。他询问说，如果他哪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大门口，森普尔太太能不能给他准备好房间，他有可能会逗留一个星期，也可能是两三个星期，到达后再视情况而定。
我们手忙脚乱地将整座房子清扫了一遍，所有的窗帘都拆下来洗过了。今天一大早，我吩咐科纳斯买了一些油布铺在大门口，还用两罐棕色的地板漆把前厅和后楼都给漆了一遍。明天请多德太太来擦窗户（在这种紧要时刻，我们只好把对小猪一事的猜疑先搁置一旁了）。听我这么说，您可能会认为，凭着我们对大扫除一词的概念，这房子肯定没有打扫得那么彻底！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它原本就非常干净。虽说森普尔太太懂得的学问不多，但她是一个持家的好手。
但是，叔叔，男人真的是这样吗？他坚决不肯透露自己的行程，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今天来，还是两个星期后才会来。我们忐忑不安地期盼着他的到来——要是他不赶紧到来，我们就得再重新打扫一遍。
农场的雇工已经备好了四轮马车，和格罗弗一起在楼下等着我呢。我自己驾车去——您如果能看一看老格罗弗，就完全不必为我的安全担忧了。
我的手抚着我的心，向您说声再见。
朱迪
星期五
又及：
这个结尾还不错，是吗？我是从斯蒂文森的信里借来一用的。
我要再次向您道一声早安！昨天邮差到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写好信封，所以今天我再写上几行。邮件差不多是每天12点到。在乡下，邮差对于农民来说相当重要。邮差不仅仅负责送信，还会帮我们从城里买东西，每件收费五美分。昨天，他帮我带了一些鞋带、一瓶冷霜（在我没有买帽子之前，我的鼻子被晒得脱了皮），还有蓝色的丝带和一盒黑色的鞋油，一共才跟我要了十美分。之所以会这么便宜，主要归功于东西买得多。
邮差也会告诉我们许多新闻大事，有几户人家订了报纸，他会边走边看，途中会把消息告诉那些没有买报纸的人。比如说美日开战啦，或者是总统遇刺啦，抑或是洛克菲勒捐给孤儿院一百万美元之类的。您不必写信告诉我这些，我自己会听到的。
杰维少爷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您真应该过来看看我们把房子整理得多么干净——以致我们每次进门都紧张地赶紧把鞋底的污泥擦掉！
我真希望他可以早点儿到来，我想找个人聊聊。坦白跟您说吧，森普尔太太是个非常单调的人，说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这里的人非常奇怪，他们的领域就是这座山，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您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这一点跟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简直是一模一样。在那里，我们的思想也被囚禁在那四面铁篱笆里面，所幸那时候的我还年轻，不会太关注这些。我会把床铺先整理好，然后给孩子们洗脸，再去学校上课，放学回来后再给他们洗一遍，把他们破了的袜子补好，把弗雷迪·珀金斯的裤子补好（他每天都会弄破），找时间把我的作业写完，然后就只剩下想着要上床睡觉的精力葛洛，所以，从来没有感觉社交生活的贫乏。但是在经过两年的正规大学生活以后，我开始注重并需要与更多的人来往了，特别是期待跟有共同语言的人互相交流。
我想我该就此停笔了。暂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下次我会尽量写得长一点儿。
您永远的朱迪
星期六
又及：
今年的生菜长得很不好，前段时间太旱了。
49
噢，叔叔！杰维少爷终于来了。我们相处得那么融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想，他应该也会这样觉得吧——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天，好像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森普尔太太把他宠上了天。如果他小时候就是如此娇生惯养的话，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成长得这么好。
我们一起在门廊的一张小桌子上用餐，有时候选择在树下，如果适逢下雨或者天气变冷的时候，我们就会在最讲究的小客厅里用餐。不管他何时何地任选一个地点，卡丽都会搬着桌子跟他一起去。这样来来回回其实很麻烦，有时候还得把菜端到很远的地方去，不过，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在罐子下面发现他放在那里的一块钱。
他是那种非常好相处的人，虽然刚接触的时候看不出来。乍看之下，他倒是很像一个标准的彭德尔顿家族的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是一个单纯、平凡而又那么可爱的男人——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男人似乎很可笑，但是，这是事实。他对这附近的农民非常友好，坦诚以对，很快就获得了他们的好感。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他，看不惯他的穿着打扮，连我都觉得他的衣服看起来很奇特。他穿着打了褶的外套、白绒衣以及裤腿十分肥大的马服。每逢他穿着新衣服下楼的时候，森普尔太太的脸上就堆满了自豪的微笑，在他周围转来转去，从不同的角度欣赏他，叮嘱他坐下来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儿，以防沾到灰尘。他总是故意不耐烦地对她说；“好啦，莉齐，忙你自己的去吧。我已经长大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照看我了。”
一想到这个了不起的、个子高大而且腿很长的男人（叔叔，他差不多跟您身高一样呢），曾经坐在森普尔太太的腿上让她给洗脸，我就感到非常好笑。特别是在看到森普尔太太的大腿时，更会觉得滑稽。现在，她的大腿粗得吓人，还有三个下巴，这会让您觉得更好笑。不过，他说她之前也曾是高高瘦瘦的，而且非常活泼，跑得比他还快。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新奇事！在乡间四处游荡，我学会了使用羽绒做的小苍蝇做诱饵钓鱼，还学会了使用步枪和左轮手枪射击，还学会了骑马——老格罗弗还是精神饱满，我们喂它吃了三天的燕麦。它看见一头牛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儿载着我一起逃跑。
8月25日
50
星期一下午我们去爬山。山就在农场附近，并不算很高——山峰上没有积雪——不过爬到顶端时也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山坡上树木丛生，山顶则是乱石林立的荒地。我们在山上一直玩耍到夕阳落下，然后燃起了一堆篝火，开始煮晚餐。晚餐是杰维少爷做的，他说他比我更精通烹饪——果真如此，以前他就经常露营。我们借着月光走下山，在幽静阴暗的林间小路上，一直用他口袋里的那只手电筒的光照路。真的是太好玩了！一路上，他有说有笑，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我读过的那些书，他全都读过，还读了其他很多我没有读过的书。他的学识渊博得让我非常吃惊。
今天上午，我们走得很远，恰好遇到了暴雨。回到家后全身都湿透了，但是依旧兴高采烈。森普尔太太看到我们淋得好似落汤鸡一般走进厨房，十分震惊，您真应该见识一下她当时的表情。
“我的天哪！杰维少爷！朱迪小姐！你们怎么淋成这样？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可如何是好啊？可惜这崭新的大衣，都给雨水糟蹋了。”
她真的很有趣，把我们当成了10岁的孩子，而她就像是一个被惹怒了的母亲。我甚至有些担心吃茶点的时候她会不给我们果酱呢。
星期三
51
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写这封信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写完。从斯蒂文森写起是不是个好主意？
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我觉得我们应该像国王一样快乐。您知道，这是事实。世界上到处都有快乐，如果您顺其自然，到处都能得到快乐。全部秘诀就在于灵活变通。尤其是在乡村，有那么多令人愉快的事。我可以在每个人的土地上散步，观看每个人的风景，涉足每个人的小溪，就像主人一样享受——而且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
现在是星期日晚上，11点左右，按理说我早就应该入睡了，不过晚餐的时候我喝了点儿黑咖啡，竟然失眠了。
今天早上，森普尔太太和彭德尔顿先生两个人的态度都非常坚决。
“我们必须在上午10点15分出发，这样就可以在11点抵达教堂。”
“好极了，莉齐，”杰维少爷说，“你去把马车备好，如果时间到了我还没换好衣服，你尽管先走，不用等我！”
“我们一定会等你。”她回答说。
“那就随你高兴吧，”他说，“可千万别让马在那儿站得太久。”
随后，趁森普尔太太换衣服的时候，他吩咐卡丽把午餐打包好，紧接着催促我尽快穿上便装，然后就带着我从后门偷偷溜出去，跑去钓鱼了。
这下全家人都乱了套，因为洛克威洛农场星期日向来都是两点就用餐的。他却关照7点开饭——他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好像这是一家餐馆似的——结果阿马萨和卡丽就不能驾车外出了。他说这样更好，省得她们没有女伴陪着，自己到处乱跑，更何况他还打算把马留下来带我出游。您听说过这么好笑的事情吗？
而可怜的森普尔太太一直相信在星期日去钓鱼的人死后会被打入滚烫的地狱的！这让她诚惶诚恐，非常自责，怨叹自己在他小时候，可以任她摆布时，没有严格管教他。再者说，她本来是打算带着他在教堂里出出风头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去钓鱼了（他钓到了四条小鱼），然后我们生了一堆火，把它们烤熟了，当成我们的午餐。小鱼总是往火堆里掉，以致上面满是灰尘，不过我们还是津津有味地把它们吃掉了。下午4点，我们回到家里，5点又驾车跑出去兜了一圈的风，7点准时吃晚餐，10点他们催我去睡觉——所以，我现在就在这儿给您写信。
我开始有点儿困意了。晚安。
我钓到的那一只是这个样子的：
星期六
快停船！快停船！哟嗬嗬！给我来一桶朗姆酒。您猜猜我现在正读的是什么书？这两天，我们一直都在谈论关于海盗和航海的事情。《金银岛》非常有意思，不是吗？您读过这本书吗？您小时候这本书出版了吗？据说，斯蒂文森的版税只拿到三十镑——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伟大作家的待遇。要不，我还是回到学校里教书去吧。
很报谦这封信里全是斯蒂文森，因为现在我的脑子里全是他。他的书占据了洛克威洛的图书馆。
这封信我写了两个星期，已经够长的了。长腿叔叔，您可别说我没交代明白。真希望这会儿您也能在，我期待我不同的朋友之间能建立交情，我很想问问彭德尔顿先生在纽约与您是否相识——我认为他应该会知道您。你们肯定会在相同的社交圈里活动，更何况你们两个都对改革事务非常感兴趣——不过我根本没有办法问，因为我甚至连您的真名都还不知道。
居然不知道您的名字，的确是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李皮太太跟我说，您非常特别，我认为也确实如此。
满怀深情的朱迪
又及：
重读此信，发现信中不完全是讲述斯蒂文森，尚有一两处提及杰维少爷。
52
亲爱的叔叔：
他离开了，我们大家都非常想念他！当你开始慢慢地习惯某些人、某些地方，或者某种生活方式的时候，忽然又远离了的话，你就会发觉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这让我觉得跟森普尔太太的谈话更加无聊了。
两个星期以后，我就要开学了。我非常高兴又可以继续上课了。这个暑假我很用功，一共写了六篇短篇小说和七首诗。我给杂志社寄去的作品都被退回了，还附有简短的回信，措辞非常客气。我并不以为意，只是当作在练习文笔。杰维少爷读过后——是他把信带回来的，所以我没有办法对他隐瞒了——说我写得乱七八糟、语无伦次（杰维少爷讲话一向都是这样直来直去）。不过，他说我最后写的那篇描述大学生活的短篇小说还不错，还帮我用打字机把它打印了出来，我已经给一家杂志社寄过去了。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星期了，或许他们在重新考虑呢！
快要变天了，每一片云朵的周围都圈上了橘色的光。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暴风雨来临的瞬间，巨大的雨滴敲打着百叶窗。我不得不跑去关上窗户，卡丽则飞奔到阁楼上，在屋顶漏水的地方放一只奶锅。然后，当我在修钢笔的时候，我想起我把垫子、地毯、帽子和马丁·阿诺德的诗集落在果园里的一棵树下了。我迅速地跑出去取了回来。诗集红色的封面被打湿了，以后上面会泛起粉色的皱纹。
乡下的暴风雨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可得随时记着把放在露天里的东西收回来，免得被暴风雨糟蹋了。
9月10日
叔叔！叔叔！您猜怎么着？邮差刚刚送来了两封信。
第一封，我的小说被采用了，稿费是五十美元。
噢，天哪！我成为作家了！
第二封，大学行政部寄来了一封信。我将可以享受两年的奖学金，还包括我的食宿费和学费！奖学金是专门提供给那些“英语成绩优异或者其他各方面普遍优秀”的学生的，我居然得到了！这是在我离开学校之前申请的，本来我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大一的时候，几何学和拉丁语都是需要补考才通过的。不过现在看来，我已经全部补偿回来了。我真的是太高兴了！亲爱的叔叔，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您的负担了。您每个月只需要给我寄零用钱就足够了，或许我可以继续投稿，或者做家教和别的什么来赚取零用钱。
我现在已经急得快要疯了，巴不得赶紧回到学校去，马上开始用功。
您永远的乔若莎·阿博特
（《当一个大二学生得奖时》一文的作者
刊登该文章的杂志在每个书报摊均有销售，售价为十美分）
星期四
53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已经回到了学校，现在是一名高年级的学生了。今年的书房比之前的好——有两扇向南开的窗户，还有很多家具。朱莉娅的零花钱是用不完的，她到校已经两天了，现在正在聚精会神地布置房间。
我们给墙壁换上了崭新的壁纸，也铺上了典雅的地毯，还有精致的红木椅子——不是去年那种漆成红色的椅子，而是名副其实的红木椅子，非常漂亮。不过，我总感觉自己好像是不配坐在这种椅子上，因为我总是绷紧了神经，唯恐在哪处不该弄脏的地方沾上了污渍。
还有，叔叔，刚到学校我就收到了您的来信——很抱歉，我的意思是说您秘书的来信。
请问，您能不能告诉我随便一个我可以理解的理由，为什么我不可以接受这笔奖学金？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反对。然而，不管您怎么反对，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而且绝不会改变主意！这种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蛮横，但我绝不是有意的。
我猜您可能是这样想的，一旦开始计划供我上学，就绝不可以半途而废，怎么也得大学四年毕业以后才算功德圆满。
可是，请您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就算我接受了奖学金，我也一样是您培养出来的啊！跟您付出了四年的功劳是一样的，只是我欠您的债务会少一些而已。我知道您从未打算要我还钱，但是只要有这个能力，我肯定要偿还给您。而一旦有了这些奖学金，所有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我本来打算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债务，现在看来半辈子就差不多了。
我希望您能明白我的感受，不要再生气了。我还是会继续接受您的零用钱的。跟朱莉娅还有她的家具同居一室，需要更多的零用钱，真心希望她可以勤俭节约一点儿，或者最好不要跟我一起住。
这应该不算是一封信，本来是想多写一点儿的——可是我刚刚弄好四幅窗帘和三幅门帘（还好您没有亲眼看见我那拙劣的针线活儿），还用牙粉把我的铁桌子擦干净，也把画布缝好了，拆封了四箱的书，又把两大箱衣服送走了（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乔若莎·阿博特居然拥有满满两大箱衣服，但是她真的有），还要迎接五十位好友。
今天真的是一个快乐的开学日。
晚安，亲爱的叔叔。不要因为您的雏鸟要独立而气恼！她现在长大了，全身充满了能量，咯咯地高声叫着，还有着一身漂亮的羽毛（这都是拜您所赐），她将会成长得神采飞扬。
爱您的朱迪
9月26日
54
亲爱的叔叔：
您还在为奖学金的事情而喋喋不休吗？您这个人怎么那么倔强、那么顽固、那么野蛮、那么固执、那么霸道，那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像您这样。
您不愿意我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陌生人？那么您现在说说看，您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在这个世界上，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有哪一个像您这样让我感觉到如此陌生？
就算是在路上跟您迎面相对，我也不知道那就是您。
您仔细想想，如果您很睿智，通情达理，好好地跟我通信，像父亲一样对待您的小朱迪，偶尔还会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然后说，您很高兴，她是如此可爱的一个姑娘——如果是这样，或许她就不会嘲笑您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她还会像个孝顺的女儿那样，凡事都会听从您的安排。您要知道的是，她本来就想要做您的孝顺女儿的。
陌生，确实是很陌生。史密斯先生，对我来说，您是生活在真空世界里的人。
更何况，那份奖学金我不是靠恩赐得到的，而是通过刻苦努力才获得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在英语方面表现得十分优异，评审委员也不会随意颁发，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颁发过这项奖学金了。
好啦！跟您这样的一个男人争论这个话题，有什么意义吗？
史密斯先生，您属于那种毫无逻辑的男人。跟一个男人理论，只有两种办法：不是用甜言蜜语哄骗，就是表示反对。我不想用哄骗男人的方式来达到我的目的，所以我只能表示反对。
先生，我坚决拒绝放弃奖学金。如果您还是不胜其烦地啰唆，那么我也可以选择拒绝接受您每个月的津贴，宁愿去给那些笨头笨脑的一年级新生当辅导教师，在那种紧张的消耗中为难自己。
这是我的最后通牒！
请您注意，我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
既然您非常担忧，如果我接受了奖学金，就会剥夺另外一个人接受教育的权利，那么我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式：您可以把在我身上花的钱，转而拿去用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其他女孩子身上，让她接受教育。这个建议，您觉得还不赖吧？叔叔，我只是请您注意，您可以重新给其他女孩子接受教育的机会，但是请您不要喜欢她超过喜欢我。
我相信，我对您的秘书在信中提出的建议这么不以为然，他不至于觉得内心受到什么伤害了吧？如果他觉得深受打击，那么我也无可奈何。以前我对他的那些古怪的念头总是用一种温顺的姿态去妥协，但是这一次我坚决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您的坚决、坚定、决不动摇的乔若莎·阿博特
9月30日
55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今天进城买了一瓶黑鞋油、一些衣领和做新衬衣需要用到的材料，还买了一罐紫罗兰乳霜和一块橄榄皂——这些东西都是必要的，没有它们，我就快乐不起来。当我打算付车费的时候，我发现钱包落在另一件外套的口袋里了，我只好下车回去取，因此到体育馆的时候迟到了。
记忆力差和拥有两件外套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朱莉娅·彭德尔顿邀请我去她家过圣诞节假期！这个消息没有吓到您吧，史密斯先生？想象一下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乔若莎·阿博特跟有钱人同坐一桌的场面吧。我并不清楚朱莉娅怎么会邀请我——最近她好像对我非常友善。说句真心话吧，其实我宁愿去萨莉家。不过朱莉娅先一步邀请了我，这样就只能去纽约而不是伍斯特了。对于一次要见到那么多彭德尔顿家族的人，我觉得有些心惊胆战，还得为此添置很多新装——因此呢，亲爱的叔叔，如果您来信说希望我乖乖地留在学校里，我一定会以非常温顺恭敬的姿态向您鞠躬致谢的。
在闲暇时光里，我阅读了《托马斯·赫胥黎8的生平和书信》，心情非常愉悦，只要有空，我就会拿出来读一下。您知道archaeopteryx是什么吗？是一种远古时代的始祖鸟。还有这个stereognathus呢？我也不太懂，好像是一种想象出来的介于类人猿和人类之间的动物，比如那种长了牙齿的鸟或者是长了翅膀的蜥蜴。不对！这两者都不对，是一种中生代的哺乳动物。
今年我选修了经济学——一门非常具有启发性的学科。等我学完之后，我要为自己做一个专题报告，规划一下如何经营一家孤儿院。您难道没有察觉，如果我有投票权，我一定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投票人吗？上个星期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如果国家把我这样一个既诚实又有学历而且聪明的公民给舍弃了，那岂不是太浪费资源了？
您永远的朱迪
11月9日
56
亲爱的长腿叔叔：
感谢您允许我去拜访朱莉娅——在我看来，沉默就意味着默许。
这段时间社交活动实在是太过频繁了！上个星期举办了一年一度的舞会——我今年第一次参加，以往是只有高年级的同学才可以参加的。
我邀请了吉米·麦克布赖德，而萨莉则邀请了吉米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室友，他就是去年暑假参加他们露营活动的那个朋友，满头红发，非常和蔼亲切。朱莉娅邀请了一个从纽约来的毫无特点的人，不过站在社交的角度来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因为他可是德·拉梅特·奇切斯特家族的人。这一点对您或许意味着什么，不过对我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星期五下午，我们的客人就全部到齐了，我们在高年级的学生宿舍里吃了茶点，然后又赶回旅馆吃晚餐。因为旅馆人满为患，他们只好一排排地睡在了餐桌上——这是他们自己说的。吉米·麦克布赖德还说，要是下一次还被邀请参加大学社交活动，他一定把登山用的木屋带过来，直接驻扎在校园里。
7点半，他们来参加由校长亲自举办的招待会和舞会。我们的联谊会提早开始举行了！事先把男士们的名片做好，然后让他们按照姓氏字母的顺序排队等候，好方便下一个女舞伴容易找到。例如，吉米·麦克布赖德，将在M里面耐心地等待，直到有人过来请他（他真的应该耐心等待才对，可他总是钻来钻去，常跟R组或者S组的人混在一起）。我察觉到他实在是一个很难伺候的客人，就因为只跟我一起跳了三支舞便生气了。他说，跟不认识的女孩子一起跳舞会让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第二天早上有一场合唱音乐会——您能猜到那搞笑的新歌是谁作词的吗？就是她！噢，叔叔，我跟您说，您的小弃儿现在可很有名气了！
不管怎么说，这两天玩得非常尽兴，我觉得男士们也都很开心。刚开始的时候，面对着一千名女生，有些男士还有点儿担心，表现得很拘谨，不过很快就适应状况了。从普林斯顿大学来的两位客人也十分高兴——他们彬彬有礼地这样说，并且邀请我们明年春天去参加他们大学举办的舞会。我们已经答应了，所以请您不要反对，亲爱的叔叔。
朱莉娅、萨莉还有我都换上了新装。您想听听都是什么样式的吗？朱莉娅的是奶油色的缎面衣服，上面装饰着金色的刺绣，她还戴着紫罗兰花。衣服是在巴黎定做的，精美绝伦，至少价值一百万美元。
萨莉身着镶着波斯花边的天蓝色衣服，与她的发式非常相配，虽然价值不到一百万美元，但也达到了异曲同工的效果。
我是衣服是粉红色的，镶着玫瑰花边，手里捧着吉米·麦克布赖德送给我的玫瑰花（萨莉早就告诉他应该带什么颜色的花来）。我们都穿着长筒丝袜、缎面鞋子，围着颜色恰当的薄纱披肩。
我描述的这些服饰的细节部分，一定会给您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吧！
叔叔，我真的要为男人世界那种单调无趣的枯燥生活感到可悲。您想想看，薄纱、威尼斯花边以及爱尔兰钩针编织品对他们完全没有意义。可是对于女人来说，不论她们是喜欢小孩、丈夫、微生物、诗歌、仆人、四边形、花园、柏拉图，还是喜欢桥牌，她们始终都深爱着服饰。
这是四海一家人的天性（这句话并非我所创，是摘自莎士比亚的戏剧）。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您想知道我最近发现的一个秘密吗？不过，您得发誓您不会认为我是个虚荣心强的姑娘才行，可以吗？那么您准备听好了：
我非常漂亮。
我说的是真的。这个房间一共有三面镜子，如果这样我都看不出来，我是不是太傻了？
一个朋友
12月7日
又及：
这封信是您会在小说里读到的相当卑劣的那种匿名信之一。
57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只有一点儿空余时间，我得去上两节课，还要收拾一只行李箱，外加一只大手提袋，好去赶4点的火车——临行前还是想写几句话给您，告诉您我是多么喜欢您送来的圣诞礼物。
貂皮大衣、项链、头巾、手套、手帕、书以及手提包，所有的礼物我都非常喜欢——当然我最喜欢的那个还是您！可是，叔叔，您没有把我宠坏的义务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您拿这些俗世中的繁华来引诱我，我又如何能够心无旁骛地好好读书呢？现在我终于可以猜到，到底是哪一位理事每一年都为约翰·格里尔孤儿院提供圣诞树以及每星期一次的冰激凌了。虽然他隐瞒了自己的姓名，但我也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中猜测到。您所做的这些善举，必定会为您带来无比的快乐。
再见，祝愿您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圣诞节！
您永远的朱迪
12月20日
又及：
我也要送给您一份礼物！如果您认识她，我希望您也能喜欢她。
58
亲爱的长腿叔叔：
叔叔，本来打算在纽约的时候给您写信的，可是纽约实在太嘈杂了。
我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妙、非常有教育意义的时光，我很庆幸我并没有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中，相比之下，我宁愿自己在孤儿院长大。不管有着怎样卑微的出身，至少都过着简单、诚实的生活，绝不会如此装腔作势。我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总是有人会说自己为身外之物所累。那座房子里的氛围令人感到窒息，一直到我登上了返回校园的特快列车，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所有的家具都独具匠心，装饰得富丽堂皇；在那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衣着讲究、彬彬有礼，交谈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彰显着高贵、高雅。不过，实话实说，叔叔，从我踏进那个房门到我离开为止，我连一句真心话都没有听见。我实在看不出来那栋房子里有什么新意。
彭德尔顿夫人满脑子都是金银珠宝、裁缝和宴会，与麦克布赖德夫人截然不同。假使有朝一日我结了婚，并且生儿育女，我一定会像麦克布赖德夫人那样培养自己的小孩，不管拿多少钱给我，我都不会让他们变成彭德尔顿家族里的孩子。也许我这么说，对一个刚刚接待过我的家庭很没礼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得请您原谅。我只不过是跟您说点儿悄悄话罢了。
我仅仅在吃茶点的时候见了杰维少爷一次，不过没有机会跟他单独聊天，真的很遗憾。去年夏天，我们两个相处得那么快乐。看起来，他对自己的那些亲戚也没有太多好感，不过他们也没怎么搭理他。朱莉娅的母亲说，他心里不平衡。他是个社会主义者——谢天谢地，他没有让头发长长，戴红色领带。她无法想象他那些古怪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家族好几代都是英格兰教会的成员。
他把他的钱挥霍在各种各样的疯狂改革上，而不是明智地用于游艇、汽车和马球这类东西上。但他买过糖果！他送了朱莉娅和我每人一盒做圣诞礼物。
您知道，我认为我也是社会主义者。您不会介意的，对吗，叔叔？他们和无政府主义者完全不同，他们不相信一些人的煽动性行为。也许按我的权利来讲，我属于无产阶级。我还没有确定自己属于哪一种。星期天我会考虑一下这个课题，下次声明我的原则。
我看见了无数的剧院、饭店和豪宅，整个脑袋里塞满了玛瑙、镀金、拼花地板和棕榈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恢复。真高兴我又回到了学校和书本当中，又是那个完完全全的学生了。校园的平静远比纽约的喧嚣更让人心情舒畅。大学的生活才是真正可爱的。课本、学习和课堂让人思维活跃。感觉疲倦了，还可以到体育馆或者操场上做做运动。还有很多有相同志趣的同学，大家可以不眠不休地彻夜畅所欲言；可以心情坦然地睡觉，好像什么世界难题都可以轻松解决一样。生活中还穿插了很多愚蠢的玩笑，对任意小事胡言乱语，相当满足。我们非常欣赏我们自己的俏皮话。
最值得探讨的不是生活中跌宕起伏的大事，而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开心事。我觉得，我似乎发现了快乐的秘诀：活在当下！不要一直沉浸在对过去的悔恨上，或仅仅寄希望于未来，而是要充分享受现实生活，就像种田，有粗放耕作和精耕细作的分别。从今往后，我要精致地生活，享受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在享受的时候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着。现实生活中，很多人不是在生活，而是同时间赛跑。他们拼命地想要达到生命轨迹上的某个顶点，始终处于竭尽全力奔跑的过程中，根本无暇欣赏身边绚烂绮丽的风景。待到自己老去的那一天，待到身心俱疲的时候，就会醒悟，其实不管有没有达到目标，都没有什么差别。而我要过的生活就是漫步在人生旅途中，热爱每一段旅程，点点滴滴地积累人生的乐趣，就算是永远与“伟大的作家”这一称号无缘，我也无怨无悔。您见过跟我一样的哲学家吗？
您的朱迪
1月11日
又及：
夜里下起了倾盆大雨。有两只狗及一只猫跳到了窗台上。
亲爱的同志：
万岁！我是费边主义者。
那是一种愿意等待的社会主义。我们不希望明天早上就发生社会变革，那样会令人心烦意乱。我们希望它在遥远的未来非常缓慢地进行，那时我们会做好准备，能够应付因此引起的社会震荡。
在此期间，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在工业、教育和孤儿院方面进行改革。
对您充满友爱的朱迪
星期一，第三节课
59
亲爱的D.L.L.：
别因为信写得太短而生气。其实这并不算是一封信，我只是想要告诉您，考试结束后，我会尽快给您写信的。我现在不只需要考及格，还要拿到高分才行。我得把我的奖学金保住。
您用功的J·A·
2月11日
60
亲爱的长腿叔叔：
凯勒校长在今晚讲话的时候谈到，现代的年轻人过于轻率和浅薄，做事不经大脑思考。他说，我们正在慢慢丧失前辈拥有的那种勤奋、积极向上和刻苦钻研的优良品质，最突出的一点体现在不懂得尊重权威上，我们对长者毫无崇敬之意。
从教堂回来后，我一直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叔叔，我是不是太不注重礼节了呢？我是不是应该对您更加敬重而且保持距离呢？——没错，我确定我应该这么做。那么就让我重新开始吧。
3月5日
61
亲爱的史密斯先生：
我的年中考试全部通过了！您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吧！接下来，我要开始为新学年做准备了。我要停修化学课——已经把定性分析学完了——改修生物学。选修这门学科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因为需要解剖蚯蚓和青蛙。
上个星期在教堂听了一个非常有趣且有价值的讲座，是关于罗马依然在法国南部的问题。我从没听过比这个更有启发性的论题。
我们正在读华兹华斯的《丁登寺》，这与我们正在学的英国文学有关。这是一部细腻的作品，充分体现了他的泛神论观点！上个世纪初的浪漫主义运动在雪莱、拜伦、济慈、华兹华斯这类诗人的作品中都有体现，比之前的古典时期作品更吸引我。说到诗歌，您读过丁尼生作的《洛克斯利大厅》这首优美的短诗吗？
最近我去体育馆经常迟到。已经设计出了一个监考系统，不遵守规则会导致很多不便。
体育馆里面有一个用水泥和大理石砌起来的漂亮泳池，这是一位校友捐赠的。我的好朋友——麦克布赖德小姐把她的泳装送给了我（由于缩水，她穿不下了），我要准备开始学游泳了。
晚餐后的粉红色冰激凌很美味，不过出于美和健康的考虑，学校禁止使用色素，所有食物只能使用蔬菜着色。
近期的气候相当宜人——阳光明媚的天气和几场大雪交替着出现。我和伙伴们都喜欢在上下课的时候步行——尤其是下课的时候。
亲爱的史密斯先生，祝您和以前一样健康。
向您致敬。
您最真诚的乔若莎·阿博特
3月5日
62
亲爱的叔叔：
春回大地！您真的应该看看校园那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迷人风光。我认为您应该来到这里亲眼看一看。上个星期五，杰维少爷顺道来访——只可惜他来得不是时候，我跟萨莉还有朱莉娅刚好要去赶火车。您能猜到我们去哪里了吗？去普林斯顿参加舞会和球赛，如果您能够允许！我并没有写信征得您的同意，因为我想您的秘书一定会反对的。不过，一切都符合规定，我们跟学校请假了，而且麦克布赖德太太同我们一起，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玩得开心极了——请原谅我不详细描述了，事情太多，难以尽述。
4月24日
63
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了！夜间巡逻的人将我们叫醒——我们六个人！我们先煮了咖啡（留下了一大堆咖啡渣），然后步行两英里前往孤树山山顶去看日出！我们一路挣扎，终于登上了最后一道斜坡。——差点儿赶不上看日出！也许您会以为我们回来以后都没有胃口吃早餐！
天！长腿叔叔，这一页满是感叹号，真可谓感慨万千！
本来是想多画一点儿树上的新叶以及游乐场新建的小路，还打算写一些关于明天要上的生物课、湖上的新游船，凯瑟琳·普伦蒂斯得了肺炎，普列希养的那条安哥拉小猫离家出走以后，在弗高森大厦住了两个星期才被清洁女工发现，另外还有我的三件新衣服——白色、粉红色和天蓝色圆点花纹，以及配套的帽子——不过我实在太困了。我总是拿这个做借口，是这样吗？不过女子大学确实是个忙碌的地方，一整天下来我们真的累坏了！更何况今天天刚亮就爬起来了。
饱含深情的朱迪
星期六
64
亲爱的长腿叔叔：
当您坐进车里，只是直视前方而不看其他人，是礼貌的作为吗？
今天，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士穿着一件非常漂亮的天鹅绒礼服坐进车里，盯着一块标志性的广告牌，面无表情地坐了十五分钟。这样无视其他人，好像自己是唯一重要的人物，似乎不太礼貌。
无论如何，您错过了很多。当她盯着那块广告牌看的时候，我观察到了整辆车上人们有趣的举止。
随信附上我第一次发表的图画。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蜘蛛在一根绳子上吊着，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是我在游泳池里游泳的样子。
教练用挂在天花板上的滑轮的绳子，从我的腰带上穿过去。如果您确信教练的头脑没有坏掉，其实这个主意挺不错的。只是可惜，我总是担心她会把绳子松开，所以一只眼睛始终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另一只眼睛才用来专心地学游泳。一心二用，以至于进步得相当缓慢。
最近几天，天气变幻莫测，写信初始外面还是连绵细雨，现在已经是风和日丽了。萨莉约我一起去打网球，这样的话，我就不必再去体育馆锻炼了。
5月15日
这封信早就该完成的。我写信实在是太没有规律性可言了，叔叔，您不会介意吧？我真的非常喜欢给您写信，它让我感觉我拥有一位亲人。您愿意听我告诉您一些事吗？现在，您已经不是我仅有的通信对象了，还有其他两个人！进入冬天以后，杰维少爷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信封是用打字机打印的，因为不能让朱莉娅认出笔迹来）。多好玩的事情啊！大概每个星期也会有一封从普林斯顿寄来的信，是用学校的黄色信纸写的，字迹非常潦草。我每一封都及时回复，所以说啊——我跟其他女孩子一样，也有人给我写信了。
我跟您讲过我被选为高年级戏剧社的成员了吗？这个社团很受欢迎，一千个人里只能有七十五个人入选。作为一名始终如一的社会主义者，您认为我应该参加吗？
您知道在社会学中，我最近对什么问题比较感兴趣吗？我正在写一篇《如何照顾依赖性强的孩子》的论文（了不起吧），老师把题目写在字条上，我刚好抽中了这个题目。非常有趣，是不是？
晚餐的钟声响了。路过邮局的时候，我会把信寄出去的。
饱含深情的朱迪
一个星期后
65
亲爱的叔叔：
眼下真是一段非常忙碌的时光——十天后就是毕业典礼了。明天要开始考试，大家都忙着学习、整理行装。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缤纷的色彩，整天关在家里的日子真是让人伤感。
不过不要紧，暑假马上就要来临了，朱莉娅今年夏天要出国旅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叔叔，毫无疑问，正所谓人各有命。萨莉跟以往一样，去阿迪朗达克。您能猜到我要去哪里吗？给您三次机会。洛克威洛农场？错。跟萨莉一起去阿迪朗达克？也不对（我可不敢再奢望，去年已经很扫兴了）。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了吗？您真的是太缺乏想象力了，让我来告诉您吧，叔叔，如果您承诺不要试图阻止我。我得先跟您的秘书讲明，我已经拿定了主意。
今年夏天，我要跟查尔斯·佩特森夫人去海边，为她秋天将要上大学的女儿辅导功课。我是在麦克布赖德家认识她的。她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女士。我还要教她的小女儿英语和拉丁语，不过我还是可以给自己留出一点儿时间的。这份工作一个月可以赚取五十美元！您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吗？是她先提出来的，本来我连二十五美元都觉得很难开口呢。
整个9月份我都会待在马格诺利亚（她在那里居住），剩下的三个星期我打算去洛克威洛——我很乐意再去看看森普尔夫妇和那些友善的小动物。您觉得我的计划如何呢，长腿叔叔？您瞧瞧吧，我已经开始变得非常独立了。是您让我站稳了脚跟，现在我可以自己独立前行了。
普林斯顿大学举行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们这儿还在考试，这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我和萨莉都非常想去参加，不过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再见吧，叔叔！我要愉快地度过这个暑假，秋天归来的时候振作精神，全心全意地投入新一年的学习当中（这句话应当是您写信跟我说的）！我完全不了解您夏天都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您都在什么地方度假或者消磨时间，您打高尔夫球吗？还是会去打猎、骑马？或者就只是坐在太阳底下沉思？
无论您在做什么，都祝您愉快，不要把朱迪忘了就好。
6月4日
66
亲爱的叔叔：
我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但是我已经下了决心，不能就此反悔。想要在夏天送我去欧洲旅行，这真的是太贴心、太大方了，您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想去。经过再三考虑，我还是拒绝了您的好意。我拒绝接受您的金钱去缴学费，反而拿着您的钱去游玩享乐，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您不应该让我在生活中养成奢侈的陋习。以前从来不曾得到的东西，就不会想要去拥有；一旦认为拥有这些奢侈品对于他或者她（在此英语需要另一种代词）来说是天经地义应该拥有的，就会变成不可或缺的了。跟萨莉以及朱莉娅一起居住，对于我简易的生活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挑战。她们都是从嗷嗷待哺的时候就拥有一切，并且将之视为理所当然的。对她们来说，一切想要的东西都是这个世界欠她们的。也许真的是欠她们的吧。——不管怎样，这个世界好像知道这笔债务而且已经清偿了。至于我，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欠我，一开始就态度明确地告诉了我这一点。我没有赊欠、借贷的权利，没准儿哪一天世界就会把我的请求驳回的。
我好像在各种的比喻中纠结——希望您能了解我想要表达的关键。总而言之，我深信在这个夏天我应该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去教书，开始自食其力。
6月10日
上面这些才刚刚写完——您猜发生了什么事情？女仆送来了杰维少爷的名片。今年夏天他也要出国，不过不是跟朱莉娅全家一起，他单独去。我跟他说，您邀请我同一位会照顾女孩子的女士一同前往。他是知道您的，叔叔。意思就是说，他知道我父母双亡，是一位善心的老先生送我上的大学，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把约翰·格里尔孤儿院发生的各种事情告诉他。他一直以为您是我的监护人、我家族的远亲或者世交。我从来没有讲过我并不认识您——那听起来也未免太奇怪了！
不管怎样，他都坚持让我去欧洲。他说，这是我的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不应该拒绝。然后他说那个时候他也会在巴黎，有时我们可以从陪同我的那位夫人身边偷偷地溜走，一起到高雅、有趣味的地方用餐。唉，叔叔，这对我来说绝对充满了诱惑！我差点儿就改变主意了，如果他不表现得那么独断专横，或许我真的会答应。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说我是个愚蠢、幼稚、不明事理、不切实际、性情古怪、倔强的小孩（这只是他骂我的单词中的几个而已，有很多我都忘记了），他还说我不知好歹，我应该听从年长者的劝导。我们差点儿吵了起来。——我不是很肯定，不过我们确实如此。
无论如何，我迅速地收拾好行李来到了这里，在我完成写给您的信之前，希望看见我身后的桥、我的退路已经在火焰中燃烧了。到现在，应该已经完全成了一堆灰烬。此时此刻，我正在“崖顶”（佩特森夫人海边这所房子的名字），刚从箱子里把衣服拿出来挂好，同时，弗洛伦丝（她的小女儿）已经开始努力地学习名词的词尾变化了。她是一个典型的被宠坏了的孩子，我得先教会她如何对待学习这件事。——在这之前，除了冰激凌和苏打水之外，她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东西上过心。
我们在山顶的花园里选择一个安静的角落学习——佩特森夫人希望我不带她们到户外——而我想说的是，我发觉想要在蔚蓝的大海和游船边认真地思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当我想象自己可能在某艘轮船上，正朝着异国他乡行驶。——不过，我不会让自己一直不切实际地胡乱想着拉丁语法以外的事情。
介词或者形容词，前置词，前缀，后缀，表示之前、上面、下面等意思的词，都决定着主词的使用格式。
您看吧！叔叔，我非常坚定地拒绝了诱惑，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当中。请您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认为我对您的好心好意不知道感恩。我是真的非常感激您——永远——永远都会感激您。我唯一可以报答您的方式就是努力成为一个非常有用的公民（女孩子也算公民吗？我认为不是）。总而言之，成为一个非常有用的人。那时，您就可以看着我说：“我为这个社会贡献了一个非常有用的人才。”
这句话听起来很不错，难道不是吗，叔叔？但是我并没有想误导您，我常常觉得自己非常平凡与普通，这种感觉总是让我深受打击。规划未来的职业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可是，或许到最后我跟别人一样平淡无奇，最终也只是结婚生子罢了。
您永远的朱迪
马格诺利亚
四天后
67
亲爱的长腿叔叔：
窗外风景如画——更明确地说就是如画的海景——除了海浪、岩石，别无他物。
夏天在慢慢地过去。我用了整个早上的时间教那两个笨姑娘学习拉丁语、英语和代数。我真是无法想象玛丽昂以后要怎样才能考进大学，即便考进去了，又要怎样才能坚持学下去；至于弗洛伦丝，更是完全不用指望——噢！不过她们都是美人。只要她们能保持美丽，是否愚笨其实根本无所谓，除非很不幸，她们嫁给了同样愚笨的男人，不然她们那种无聊的谈话会让她们的丈夫不胜其烦的。她们嫁给蠢人的可能性很大，这个世界上愚蠢的人到处都是，这个夏天我就碰到了很多。
到了下午，我们就会在海滩上漫步，如果没有涨潮，我们就会游泳。我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在盐水里游泳了——您瞧瞧吧，我总算是学以致用了。
杰维·彭德尔顿先生从巴黎寄来一封信，简洁而蛮横，他还在为我没有听从他的建议而生气。不过，要是他可以准时回来，就会在大学开学前在洛克威洛见到我，他还会住上一阵子。倘若我表现得乖巧、贴心又听话，他就一定会原谅我的（他在字里行间给我这样的感觉）。
还有一封信是萨莉写来的，邀请我9月份去她们的露营地玩两个星期。我是不是应该征得您的同意才可以，还是我可以毫无约束地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当然可以，我确定我可以——我已经上大四了。辛苦工作了整个夏天，我认为我也应该去娱乐放松一下。我想去看看阿迪朗达克，去跟萨莉见见面，也想见见萨莉的哥哥——他计划带我去划船——还有（这才是我的关键理由，我是个坏孩子），我要让杰维少爷到洛克威洛农场的时候找不到我。我必须让他明白，他没有权利对我下命令。谁都不可以命令我，除了叔叔您——您也不能老是这么对我！
我准备前往山林了。
8月19日
68
亲爱的叔叔：
没有及时收到您的信件（我很高兴这么说）。如果您想要我按照您的命令行事，您得让您的秘书在两个星期内把信送到才行。现在您看吧，我已经在这儿了，而且已经到了五天了。
森林真的很漂亮，露营地、气候、麦克布赖德一家人，还有整个世界都是这么美好。我是如此开心！
吉米喊我去划船了。再见吧——我很抱歉没有按照您说的去做，可是您为什么坚持不肯让我放松一下呢？我整个夏天都在工作，享受两个星期的假期是应该的。您太残忍了，您自己没去玩，还不允许我玩。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爱您的，叔叔，不管您有多么不通情达理。
朱迪
麦克布赖德露营区
9月6日
69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已经返校了。现在，我是一名大四的学生了——还成了《月刊》的编辑。这完全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对不对？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在四年前只不过是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一个孤儿？在美国，真的可以一夜成名！
这件事您怎么看？有一封来自杰维少爷的信从洛克威洛农场转寄过来。信中说，他很抱歉秋天来不及到那里去了，他接受了几位好友的邀请乘快艇去游玩。他祝愿我拥有一个美好的夏天，并且尽情享受在乡间的每一天。
他明知道我一直都跟麦克布赖德一家人在一起，因为朱莉娅全都告诉他了！你们男人真的不像女人那么会耍心机，你们的手段一点儿都不高明。
朱莉娅拥有一整箱让人迷恋的新装——其中有一件彩虹色的晚礼服，就像是天堂里的天使穿的。我还以为我今年的衣服是史无前例的（有这个词吗）漂亮。这是在一位平凡的女裁缝的协助下，根据佩特森夫人的服装样式制作的，虽说跟她的板型不是完全相同，并且在朱莉娅打开箱子的瞬间我都还很高兴，开心不已，可是现在——我真的好想去巴黎看看。
亲爱的叔叔，听到这些，您是不是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一个女孩子呢？我觉得，您会认为我们连衣服这样的小事情都拿来较量攀比，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事实确实如此，您完全不用怀疑。但这并不完全是您的错。您听说过那位博学多才的赫尔教授吗？就是那位对女人的服饰不屑一顾，认为有智慧的女人应该穿朴实无华的衣装的人，他的妻子乐善好施，又遵循“穿着改革”。可结果怎么样呢？他还不是跟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私奔了。
您永远的朱迪
10月3日
又及：
负责打扫我们楼道的那个女仆穿着蓝条纹的围裙。我其想让她换穿棕色的，把那些蓝色的沉到湖底。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想起令人心寒的过去。
70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写作事业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您，但是我想要得到一些同情——默默的同情就好，我求您，千万别在下一封的来信中提到这件事情，以免再次触及我的伤痛。
我利用整整一个冬天的晚上，还包括了整个夏天在辅导那两个笨学生的空暇时间，辛辛苦苦地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开学前刚刚完成，给一个出版社寄去了。连续两个月没有一点儿回音，我还以为他们肯定是采用了。可是昨天早上邮政快递（欠费三角）把它送回来了，还有一封出版商附来的信，那封信写得很仁慈温和——非常直率！他说，从我的寄信地址看得出来我还在大学读书，他给出的建议是等到我毕业后再开始创作。
他引用读者的意见如下：
“小说情节异想天开，角色不够真实，对话不够自然。措辞幽默，但是格调不高。如果该作者继续努力创作，或许可以写出一本成功的著作。”
一无是处，是不是，叔叔？我还幻想看自己会为美国的文学史增添光彩绚烂的一笔呢，我真的这么认为。本来我还计划在毕业前写一本巨著，给您制造一个惊喜呢。创作题材是我去年圣诞节在朱莉娅家做客的时候搜集的。不过我必须承认，出版社编辑给予的意见是非常扼要和中肯的。仅仅用两个星期来观察了解一个大都市的面貌，是远远不够的。
昨天，我带着那些书稿去散步，到煤气站附近的时候，我进去问里面的工人可不可以用一下他的火炉，他非常热情地打开了炉门。于是我亲手把我的书稿扔了进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的孩子被火焰吞噬了。
昨晚临睡前，我有些心烦意乱，唯恐自己此生都将碌碌无为，枉费您花了那么多钱栽培我。不过，您想象得到吗？今早醒来的时候，一个非常奇妙的新构思就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以致整天我都在规划着故事中的角色，这实在令我兴奋不已。我永远都不会悲观绝望，哪怕未来有那么一天，我心爱的丈夫和十二个孩子全部都在一场地震中失去生命，第二天我依旧会继续微笑着振作精神，重新开始寻找新的生活意义。
满怀深情的朱迪
11月17日
71
亲爱的长腿叔叔：
昨晚我做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梦。我认为我走进了一家书店，店里的营业员拿了一本新书给我，书名叫作《朱迪·阿博特的生平与书信》。我清晰地看见——红色的封皮上印着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照片，卷首是我的照片，题写着“朱迪·阿博特敬献”。当我翻到最后一页想要查看一下我的生平简介的时候，我突然醒了。这简直让我抓狂！差一点点儿我就知道自己嫁给了什么人以及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如果可以读到某个无所不知的人为您写下一生的真实故事，您不觉得那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吗？如果要求您读过那本书后，必须记住将会发生的一切并且亲身经历这一切，同时知道自己死亡的确切时间，还会有多少人有勇气去面对它呢？又有多少人耐不住好奇而去读它，就算是为此要枯燥无聊地度过一生也心甘情愿呢？
生活非常单调，总是吃了睡，睡了吃，循环往复。如果两餐之间不发生些意外的事，生活将会多么单调啊！天哪，叔叔！滴上了一滴墨水！我已经在写第三页了，我不想重新开始写了。
今年我将继续学习生物学，这是一门非常有趣的学科，目前我们正在研究消化系统。您会看到显微镜下猫的十二指肠横截面有多么可爱。
我们也学了哲学——有趣但虚无缥缈。我更喜欢生物，能有固定的话题讨论。
又落了一滴！又一滴！钢笔在漏水，请原谅它的眼泪。
您相信自由意志吗？我是相信的——绝对相信。不过我完全不相信一切事情都有因果轮回的说法。这种理论非常不道德，照那样看来，谁都不必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了。那些相信宿命论的人，只需要坐在那里说什么一切都听天由命，然后直接等死就行了。
我完全坚信我的自由意志，并且深信依靠我自己的力量能够达成——这种信念可以披荆斩棘。您等着瞧吧，我——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新书的前四章我已经写完了，第五章的框架也写出来了。
这是一封玄秘深奥的信——您看了会不会觉得头疼呢，叔叔？
就此搁笔吧，我们准备做点儿麦芽糖吃。它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可惜没有办法给您寄一块过去品尝。它将不是一般地好吃，因为我们打算用真的奶油和三个黄油球来做。
满怀深情的朱迪
12月14日
又及：
音乐课上的舞姿很曼妙。从我给您的附图来看，就好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最后面那个正在用脚尖优雅地旋转的人就是我。
72
我亲爱的叔叔：
您失去理智了吗？难道您不知道不应该送十七件圣诞礼物给一个女孩子吗？我是一个社会主义者，请记住这一点——难道您打算把我变成有钱人家的小姐吗？
您仔细想想，如果我们不经意间吵架了该怎么办？这么多礼物，我得专门雇一辆卡车才能给您退回去。
非常抱歉，我送给您的围巾织得不够平整，不过您大概也看得出来，那是我亲手织的。天气变得寒冷的时候，您要记得把它围起来，然后还要记得把外套的扣子扣好才行。
谢谢您，亲爱的叔叔，成千上万句感谢。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也是最傻的一个。
朱迪
12月26日
随信附上一株在麦克布赖德家露营时采摘的幸运草，希望它能在新的一年里为您带来好运。
73
亲爱的长腿叔叔：
亲爱的叔叔，您愿意做一些好事，确保您永远得到救赎吗？有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父母身边有四个小孩——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稍微年长的男孩子已经离开家自谋生路了，至今杳无音讯。他们的父亲在一家快要倒闭的玻璃厂上班——这份工作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所以他生病住院了，并且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于是，养家糊口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家中二十四岁的长女身上，她白天靠做针线活儿赚取一天一美元五十美分的工钱（那也要找得到活儿时才有钱拿），晚上则是绣桌布。她的母亲身体非常虚弱，什么事儿也做不了。她很虔诚。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就像一个无可奈何的病人。女儿因为生计而奔波劳碌，为了承担家里的重责而烦恼忧虑。她不知道余下的冬日要怎么度过——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百块，她就可以买些煤炭，给三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买几双鞋子，让他们可以好好地去上学，这样还能剩下一点儿钱，让她不至于因为几天找不到工作而忧心忡忡。
您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富有的了。您能不能节约出一百块钱来呢？那个女孩子比我更需要帮助。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绝不会跟您提出这样的请求，我才懒得去管那个母亲呢，她简直懦弱无能到了极点。
人们谈到天堂的时候总是这样说：“也许那是最好的地方。”当他们临死时，又肯定地说那里不是。这令我非常愤怒。谦逊或者顺从，又或者你选择的其他说法，其实都是惰性的表现。我是一个激进主义者。
我们正在学习最糟糕的哲学课程——叔本华关于未来的看法。教授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还在学习其他科目。他像一只古怪的老鸭子，他的头在虚空中游动，偶尔接触到现实就会无所适从。他偶尔会讲一些俏皮话来活跃课堂气氛——我们尽最大努力微笑以对，但我向您保证，他的俏皮话一点儿都不好笑。课余，他把全部时间都耗费在研究物质是否真正存在，还是只存在于他的头脑中。
我敢肯定，为我缝衣服的女孩对此毫无疑问。
您觉得我的新小说在哪儿？在废纸篓里。我自己能看出那不是一部好作品。如果一个可爱的作者意识到这一点，公众又会对此如何评价呢？
稍后
叔叔，这封信我是在病床上给您写的。我的扁桃体发炎了，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只能喝点儿热牛奶，其他的东西一概不能吃。医生居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在你小时候，你的父母怎么没有把你的扁桃体摘掉呢？”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呢，我真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为我操心过。
您的J·A·
1月9日
长腿叔叔：
在这封信寄出以前，我又反复读了一遍，我不清楚信里的我为什么那么忧伤。不过我敢跟您保证，我一直是充满朝气、幸福而又快乐的。我相信您跟我一样。青春与岁月无关，主要在于精神状态，因此即便您须发皆白，叔叔，您可以拥有一颗纯真的童心。
感情丰富的朱迪
隔天早上
74
亲爱的慈善家先生：
您赠给那家人的支票已于昨日收到，真的是万分感谢！吃完午餐后，我逃掉了音律课，赶紧给她们送了过去。您真应该看看那个女孩子当时的表情，她笑逐颜开，如释重负，看起来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事实上，她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真是太可怜了。
不仅如此，她觉得最近好像所有的好事都蜂拥而至，连续两个月都有工作可以做了——有人要置办结婚用的嫁妆。
“感谢上帝！”当那个母亲意识到那张小纸片意味着一百块钱的时候，惊喜地高声叫了出来。
“根本不是上帝给你的，”我不客气地说，“是长腿叔叔。”（史密斯先生，我说的是您。）
“是上帝让他这么做的。”她继续说道。
“才不是那样！是我请求他这么做的。”我回答说。
无论如何，叔叔，我相信善良的上帝会适当地赐福给您的。您将会减免一万年的炼狱之苦。
对您感激涕零的朱迪·阿博特
1月12日
75
我希望能取悦最优秀的阁下您。
今天早上，我的早餐是冷的火鸡馅饼和一只鹅，还要了一杯茶（一种中国的饮料），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的。
别紧张，叔叔——我并没有丧失理智，只不过是引用塞缪尔·佩皮斯日记里的话。我们正在读英国历史上有关他的日记，这是原始资料。萨莉、茱莉娅、我正在用1660年的语言进行交谈。您听下：
“我去查令十字街看梅杰·哈里森少将被绞死，取出内脏，被阉割，他看起来就像在那种情况下的任何人一样快乐。”还有这个：“和我的夫人用晚餐，她正在为她昨天死于斑疹热的弟弟进行哀悼。”
似乎开始娱乐有点儿早了，对不对？佩皮斯的一个朋友想出了一种狡猾的方式，让国王有可能偿还他出售给穷人的债。改革者，您是怎么想的？我相信，我们如今没有报纸上说得那么糟。塞缪尔就像任何一个女孩那样对衣服兴奋不已；他在穿着上花的时间是他妻子的五倍——那看起来是丈夫的黄金时代。难道这不是很动人的一条吗？您看，他真的很诚实。“今天，我那件有着金色纽扣的漂亮的羽毛斗篷回家了，它花了我很多钱，我祈求上帝让我花得物有所值。”请原谅我满篇都是佩皮斯，我正在写一篇关于他的专题。
您怎么看呢，叔叔？自治会废止了十点关灯的规定。如果我们愿意选择，我们就可以整夜亮着灯，唯一的要求就是我们不能打扰别人。——我们不应该大范围地玩乐。这个结果是人性美好的注解。我们选择了就可以熬夜，我们不再选择了。到了九点我们就开始打瞌睡，九点半我们就抓不住笔了。可现在是九点半了。晚安。
2月15日
76
刚从教堂回来——来自佐治亚州的牧师。他说，我们必须当心，不能以我们的感情天性为代价来发展智力。在我看来，这是一通贫乏、干巴巴的布道（又是佩皮斯说的）。他们来自美国或加拿大的哪个地方，或者他们是什么教派，都没关系，我们总是听到同样的布道。为什么他们不去男子学院，力劝学生们别听任他们被太多的脑力用功摧毁男人的本性呢？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冰冷又明亮。晚饭一结束，萨莉、茱莉娅、玛蒂·基恩和埃莉诺·普拉特（我的朋友，但是您不知道她们），还有我，穿上短裙，步行穿过乡村到水晶泉农场，来一次炸鸡和华夫饼晚餐，然后水晶泉先生用四轮马车载着我们回了家。我们应该七点回到学校，但是今晚我们打算破例到八点。
再见，好心的阁下。
我很荣幸地签名
您最忠诚的、恭敬的、忠心的、服从的
仆人
J.阿博特
星期日
77
亲爱的理事：
明天是这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三——对于约翰·格里尔孤儿院来说，是个让人讨厌的日子，当5点的钟声敲响，您拍拍孩子们的头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长长地舒一口气！您以往单独拍过我的头吗？我想应该没有，我的记忆中只有那个胖理事。
请您代为转达我对孤儿院的问候，拜托您了。——代我送上真挚的问候。历经四年的生活磨炼，现在回想以前，心里会涌起一股暖流。刚刚开始念大学的时候，因为感觉自己的童年被剥夺了，没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地成长而愤愤不平。可是现在，我完全不那么认为了。我把过去看成我的人生旅途中一段不寻常的经历，这使我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生命。成年之后，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将是那些衣食无忧的姑娘所不能企及的。
我看到很多女孩子（比如说朱莉娅），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她们早就习惯于这样的感觉，已经变得麻木了，而我非常确定自己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快乐。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都会认为自己是幸福的。我会把所有的不幸（就算是牙疼）都当作有趣的人生经历，很乐意去体验每一种感受。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我都会勇敢面对一切。
但是，叔叔，不要把这种情感书面化地带给约翰·格里尔孤儿院。如果我有五个孩子，像卢梭一样，我是不会把他们放在孤儿院的，我会让他们单纯地长大。
请代我向李皮太太问候（这样比较合适，如果用“爱”这个词未免过于突兀了），千万别忘记告诉她我已经变得很端庄了。
对您情深意切的朱迪
3月5日
78
亲爱的叔叔：
您注意到邮戳了吗？我和萨莉在复活节这天来到了洛克威洛。我们计划找个安静的地方度过十天的假期。在弗高森大厦再多吃一餐，都会让我们神经崩溃。跟四百个姑娘一起在同一家餐厅进餐简直是一种折磨，声音太过嘈杂了，甚至连面对面讲话都听不清，除非把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着，我所说的绝对属实。
我们两个一起爬山、聊天、阅读、写作，好好休息了一番。我们爬上了之前杰维少爷同我一起煮晚餐的那座山顶——真不敢想象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们点火时，烤黑的石头依然清晰可辨。正所谓睹物思人，看到的某些地方总是会跟某个人联系在一起，真的是非常有趣。他此刻不在这里，我觉得有些孤独——不过只有那么两分钟罢了。
您猜猜看我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叔叔？您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我正在写一本书。三个星期以前我就开始动笔了，进展速度很快。我掌握了秘诀。杰维少爷和那个编辑说得都没错，只有描写自己最熟悉的事物才能写出最好的东西。您猜猜看，我的小说的背景是哪里？正是约翰·格里尔孤儿院。而且这个故事很好，我真心觉得很不错——描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碎事情。我放弃了浪漫主义的格调，现在俨然成为一名现实主义者了。不过，等到将来我开始自己的探险历程的时候，我会重新回归浪漫主义。
我一定得把这本新书写完，而且必须出版！您就等着看吧！只要下定决心想到达到某个目标，并为之锲而不舍地努力，就一定会取得成功的！四年来，我多么期盼可以收到您的任意一封回信啊——到目前为止，我始终都没有放弃希望。
再见，亲爱的叔叔。我喜欢叫您“亲爱的叔叔”，非常押韵好听。
对您情深意切的朱迪
洛克威洛
4月4日
又及：
忘记跟您提及农场的消息了，这令人非常痛苦，如果您不希望影响到您的好心情，还是不要读这则消息了。
可怜的老格罗弗死了。它太老了，没有办法吃下任何东西，所以他们只好忍痛射杀了它。
上个星期有九只小鸡死了，可能是被黄鼠狼或臭鼬弄死的。
一头奶牛病了，我们从邦尼里格请来兽医为她诊治。阿马萨熬夜喂她亚麻籽油和威士忌。我们怀疑她除了亚麻籽油，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多愁善感的汤米（那只玳瑁猫）不见了。我们担心他落入了某个陷阱。
世界上的烦心事真多啊！
79
亲爱的长腿叔叔：
这封信会非常非常简洁，因为我的肩膀稍微一动就很痛。上课的时候记了一整天的笔记，晚上则一直在写我的“伟大”著作，写字的时间太长了。
三个星期后的那个星期三，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我非常希望您能过来参加，让我们彼此可以相识。——如果您不来，我会怨恨您的！朱莉娅邀请杰维少爷代表她的家人，萨莉则邀请了吉米·麦克布赖德代表她的家人，那么我应该邀请什么人呢？只有您和李皮太太啊，可我不想邀请她，所以还是请您来吧！
您的作家写字写得手很疼。
朱迪
5月17日
80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毕业了！我的学历证书和我最好的两件衣服一起放在抽屉最底层。毕业典礼如期举行，典礼总是在关键时刻下点儿雨。非常感谢您送来的玫瑰花，非常漂亮。杰维少爷和吉米也分别送了玫瑰花给我，不过我把它们都放在了浴缸里。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捧着您送我的花。
我将在洛克威洛农场度过今年夏天——或许今后一直都会待在那里。那里吃穿用度都很便宜，环境也清雅幽静，是个从事写作的好地方。一个全心全意奋斗的作家还能奢望些什么呢？我非常着迷地投入作品的创作中，晚上睡着的时候会梦到它，早上醒来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它。我的工作需要平静祥和的生活环境和充裕的时间（外加营养丰富的食物）。
8月份，杰维少爷会来这里玩一个星期。夏天，吉米·麦克布赖德也会找个时间过来拜访一下。他目前在一家证券交易所工作，需要到各个地方推销债券，他计划在拜访国家农业银行的时候顺道来看望我。
您看吧，洛克威洛农场也并非冷冷清清、无人问津。当然，我也期待着您可以驾车经过——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自从您没有在我的毕业典礼上出现的那时起，我就把您从我的心中抹掉了，就此埋葬。
文学院学士朱迪·阿博特
洛克威洛
6月19日
81
最亲爱的长腿叔叔：
工作蕴含无穷的乐趣，对吗？——您工作过吗？尤其是您的工作恰好是您喜爱的职业时，就会觉得特别有趣。夏天以来，我一鼓作气，不停地伏案疾书，尽情发挥，只是觉得时间不够，不能使心里构思的所有美好的词句都跃然纸上。
我已经完成了第二稿，明天早上7点半开始写第三稿。它将成为您读过的最好的一本书——真的会！因为它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每天清晨，我甚至连穿衣吃饭都等不及就开始动笔写作，然后不停地一直写下去，直到精疲力竭，才会带着柯林（新养的牧羊犬）一块儿去田野里散步，准备第二天写作的素材。它会是您看过的最好的一本书——很抱歉——我刚才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您不会认为我太骄傲自大了吧，您会这么想吗，亲爱的叔叔？
我绝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不是，只不过此时此刻，我正处在一个狂热的阶段。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冷静下来了，重新审视它。对它感到厌烦？不会，绝不会的，我非常确信我不会！这次我写的这本书绝对像模像样，您等着到时候阅读它就对了。
我们说点儿别的事情吧。我还没有跟您说，阿马萨和卡丽5月份就结婚了！他们还是在这里工作，但是依我看来，他们在结婚后都发生了一些改变。之前阿马萨裤腿上沾满了泥巴，或者不小心把烟灰弄到地板上的时候，卡丽不过是一笑置之，现在却破口大骂。她也不再花费时间卷头发了。阿马萨一向都很喜欢清洁地毯和搬运木材的活儿，可现在只要让他去做，他就开始嘟囔个没完。领带也是系得邋里邋遢，以前他总是喜欢用猩红色和紫色，现在不是用黑色就是用棕色。所以我决定还是不结婚为好，很明显，人一旦结了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乡村没有什么新闻可言。牲畜们都很健壮，猪也养得很肥，牛群也都很称心如意，母鸡们则下了很多鸡蛋。
您是否对家禽感兴趣？如果您感兴趣，我就向您推荐一种有价值的劳作：一只母鸡一年能下两百个鸡蛋。我正在考虑明年春天养鸡肉。您看，我要在洛克威洛永久定居下来。我决定留在这里，直到我像安东尼·特罗洛普的母亲一样写完一百一十四篇小说。然后我完成了写作生涯，开始退休，到处旅行。
吉米·麦克布赖德先生上个星期日前来拜访。我们的晚餐是鸡肉和冰激凌，看起来两样他都很喜欢吃。很高兴见到他，这让我意识到外面还有一个世界存在着。可怜的吉米，他的债券推销得不是很顺利，虽说他肯支付百分之六甚至是百分之七的利息，农业银行仍然不愿意接受。我认为，他恐怕得回伍斯特去，在他父亲的工厂里找份差事来做。他个性直率，心地也非常善良，并不适合从事金融业，成为一个成功的成衣工厂经理却非常适合，您不这么认为吗？可是现在，他对家族产业不屑一顾。我相信，慢慢地，他会变得现实起来的。
我希望您知道，给您写这封长信的人患上了手指痉挛。我还是非常爱您的，亲爱的叔叔，我非常开心。这里四处都是美丽的风景，有丰盛的食物，还有一张非常舒适的四脚床，有一大沓白纸和一大瓶墨水——我还能再奢望拥有什么呢？
对您一如既往的朱迪
洛克威洛
7月24日
又及：
邮差捎来了一个新的消息，下星期五，杰维少爷将会莅临，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这个消息真是让人开心——只不过我的写作工作会受到一定影响。要知道，杰维少爷可是很难伺候的。
82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总是会想，您到底身在何方呢？
我从来都不知道您正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希望在这么酷热的天气里，您只要别待在纽约就好。我希望您住在山顶上（不过别去瑞士，在某个近一点儿的地方吧）边赏雪边想着我。请您务必想着我，我感觉非常孤独。我希望被人惦记着。噢，叔叔，要是可以认识您，那该有多好啊！我们就可以在彼此感到痛苦的时候互相慰藉了。
我真的不打算在洛克威洛继续住下去了，很想赶快换一个新的环境。萨莉明年冬天要去波士顿从事社会工作。您不认为我跟她一起前往是个不错的主意吗？我们可以在一起合租一个小公寓，她工作期间我就从事写作，晚上两个人就可以互相做伴了。而这里除了森普尔夫妇、卡丽和阿马萨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得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不过，我早就知道您不会同意我的想法的，我都能想象得出您秘书的信到底会怎么回复了。
致乔若莎·阿博特小姐
亲爱的女士，史密斯先生希望你继续留在洛克威洛。
你真挚的埃尔默·H.格里格斯
8月27日
我非常讨厌您的秘书。我甚至敢肯定，一个名字叫埃尔默·H.格里格斯的人绝对是个非常惹人厌的家伙。不过，坦白地说，叔叔，我真的很希望去波士顿。我没有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无聊到发疯了。
我的天哪，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树木和草地都干枯了，溪水也几近干涸，道路上尘土飞扬，已经连续好几个星期都没有下雨了。
这封信看起来我就跟得了狂犬病一样，不过我没有。我只是渴望拥有家的温暖。
再见吧，我最亲爱的叔叔。我真的好希望可以与您相识。
朱迪
83
亲爱的叔叔：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要听取一下您的意见。我需要的是您而不是其他人。我可以去见您吗？这件事情当面讲比写信要容易得多，我唯恐您的秘书会拆阅我的信件。
朱迪
洛克威洛
9月19日
又及：
我的内心非常痛苦。
84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收到了您亲笔写的字条——从笔迹看来，您颤抖得非常厉害，您生病了吗？我非常挂念您的健康。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拿自己的事情去给您增添烦恼了。是的，我把我的烦恼告诉您，不过这有点儿难以启齿，并且这是非常私人的事情，请您看完后不要保存，而是立刻把它烧掉。
在开始讲述之前——递上一张一千美元的支票。这听起来很好笑，难道不是吗？我居然给您寄支票？您能想到我是从哪里得到这笔钱的吗？
我把我的小说卖掉了，叔叔。它将会被分成七个部分逐次刊登，然后再出书发行！您大概以为我会喜出望外，事实上我并没有，我对此毫不在意。当然了，我很高兴我可以开始回报您的恩情——我总共欠了您两千多块，这需要慢慢地偿还。现在请您不要不屑于接受它，我求您了，因为可以回报您让我感觉很快乐。我欠您的不是单单用金钱就可以还清的，剩余的部分我将会用我余生的感激和关爱之情来回报您。
那么现在，叔叔，关于另外一件事情，请您给我一个最合乎情理的建议吧，不用考虑我是否能够接受。
您也知道，我一直对您怀有一种很特殊的情感，在我的心里，您就代表了我的整个家庭。如果我跟您说，我对另一个男人产生了更加强烈的特殊情感，您不会介意的，是不是？您应该很容易猜到他是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我的每封信里都谈及了杰维少爷。
我很希望我能够让您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有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光是多么快乐。我们对一切事情都有着相同的看法——有时候，也许是我为了迎合他而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他几乎都是对的，这一点儿也不足为奇，毕竟他年长我十四岁。不过话虽如此，在其他方面，他就像一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大男孩——连下雨天要穿套鞋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我们常常会为了一些滑稽的事情捧腹大笑，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如果两个人对幽默的感知是截然不同的，那该多么可怕。我不相信这种鸿沟能够弥合。
他是——噢，唉！他就是他，我想他，非常非常想念他。整个世界都变得空虚，充满痛苦。我恨月光居然如此美丽，因为没有他陪伴在我的身边一起欣赏。如果您也曾经深爱过某一个人，您一定会明白我的感受。如果您爱过，那么不需要我做任何解释您就会明白；如果您不曾爱过，就算我费尽唇舌您也不懂。
不管怎样，这就是我对他的感觉——我却拒绝了他。
我没有跟他说到底是为什么，只是默默无语，黯然神伤。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于是他离开了，他以为我想要嫁给吉米·麦克布赖德，所以他离开了。我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嫁给吉米·麦克布赖德，对我来说，他还没有长大啊。可是，杰维少爷与我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误会中，我们都伤害了彼此的感情。我拒绝他不是因为我不在乎他，而是因为我是那么爱他。我担心他日后会后悔——那样的结局是我无法承受的！像我这样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人嫁到他那样的家庭里，实在非常不合适。我从来没有跟他提及约翰·格里尔孤儿院的一点一滴，也从不曾说过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始终无法从卑微中跳脱出来，您是知道的。他的家庭是那么高贵——不过，我也有我的自尊！
另外，我始终认为我对您负有必须承担的义务，您努力把我培养成为一名作家，那么我就要加倍努力。接受了您的教育资助后却又完全不去学以致用，那实在是太不合乎情理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已经开始还钱给您了，欠您的债务已经偿还了一部分——何况即便是已婚，也可以从事写作，这两者并不存在激烈的冲突。
我一直在苦苦地思索。当然，他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他的看法不同寻常，也许他不介意像一些人那样与无产阶级结婚。也许两个人情投意合，在一起时总是快乐的，分开时又非常孤单寂寞，他们就不会让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我当然相信这一点。但是我想听听您理智的看法。您也可能属于某个家族，会从世俗的角度来看这件事，而不是从同情角度、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待。所以，您看，我把这件事告诉您，是多么勇敢的做法。
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同时告诉他，我们之间的问题跟吉米·麦克布赖德毫无关系，而是出在约翰·格里尔孤儿院呢？可这对我来说，不也是一种伤害吗？我需要鼓足勇气去面对，相比之下，我宁可下辈子都孤单一个人。
这件事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月了，自从他走后，一直杳无音讯，直到收到朱莉娅的来信，才再次激发了我的痛苦。她无意中提及“杰维叔叔”在加拿大打猎的时候，被暴风雪困了一整夜，受了风寒，得了肺炎，大病一场，卧床不起。而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情，还在因为他离开以后不曾再有过只言片语而暗自怨恨呢。我想，他一定非常痛苦，至少我知道我自己如此！
您认为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朱迪
洛克威洛
10月3日
85
最亲爱的长腿叔叔：
是的，我当然会去的——下个星期三下午4点半。我当然可以找到地方。我已经去过纽约三次了，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我实在不敢相信我真的可以去见您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您是否存在，这让我似乎很难想到您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
您真的是太好了，叔叔。您明明身体不好，还始终都在为我操心。
请您多多保重，不要着凉，秋天的雨不利于身体健康。
满怀深情的朱迪
10月6日
又及：
我突然感觉有些担心起来。您的秘书是不是也在那儿呢？我对您的秘书心生恐惧，如果是他开门，恐怕我会直接吓得昏倒在大门口。我应该怎么跟他说呢？您还没有告诉过我您的名字，我该对他说请求与史密斯先生见面吗？
86
我最最亲爱的杰维少爷——长腿叔叔——彭德尔顿·史密斯：
昨晚你睡着了吗？我没有睡着，几乎一整夜都无法入睡。我实在太惊喜、太开心也太迷糊了。我想我再也无法入睡，再也无法吃下任何东西了。可是我希望你好好地睡觉，你必须睡好，只有这样，你才能赶快好起来，回到我的身边。
亲爱的，一想到你的病如此严重，我就心痛不已——在这之前我居然完全不知情。昨天医生送我下楼上车时对我说，这三天来，他们几乎就要放弃希望了。哦，我最最亲爱的，如果结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对我来说，我的整个世界都会没有了希望，它们都将随你而去。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在遥远的将来——我们中的一个肯定不得不先行离去，但是至少我们已经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过了，我们会拥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我想让你变得高兴起来——当然，首先我得让自己先高兴起来才行。尽管此刻，我比做了美梦还要快乐，但是我更加理智了。我害怕发生什么事情，这个想法如影随形，笼罩在我的心头。之前我总是毫无牵挂，对任何事都完全不在意，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将会开始无止境的担忧，只要你稍稍离开我的身边，我就会担心汽车是否会撞到你，招牌会不会突然掉下来砸到你的头。我的心将永远无法安宁——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安宁。
请你赶快好起来吧，快点儿，再快一点儿。我想让你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身边，让我可以触摸得到，让我确信你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而已啊！我担心这儿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如果我是你家里的一分子该有多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天天光明正大地去照看你，读书给你听，为你摆放靠枕，替你把额头上的两道皱纹抚平，让你每天都笑逐颜开。现在你的心情好一点儿了吗？昨天我离开的时候，你的情绪还不错。医生说我绝对是个好护士，让你看起来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岁。可不要让每一个恋爱中的人都年轻十岁啊，不然我变成了只有十一岁的小女孩，你还会那么在乎我吗？
昨天是我这一生中最神奇、最美妙的一天。即便我活到了九十九岁，我也不会忘记当时的那些细节。在清晨时分离开洛克威洛农场的那个女孩子与晚上回来的时候迥然不同。森普尔太太4点半叫我起床，我在黑暗中醒来，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去见长腿叔叔了！”我借着烛光在厨房里吃了早餐，然后坐着马车疾驰了五英里的路程赶往火车站，沿途欣赏了10月最壮丽的景色。我看着太阳冉冉升起，映照着枫树和山花，山林里一片鲜红橙黄的色彩。石头砌的墙和玉米地的霜闪闪发光。空气格外清新、洁净，让人满怀希望。我知道一定有好事等着我。一路上，感觉连车轮都在唱着我的心声：“你就要见到长腿叔叔了。”这让我的内心生出了一种安全感。我对叔叔的办事能力非常有信心。同时我也知道，在某个地方，有另一个男人——比长腿叔叔更能牵动我的心的人——正在等着见我。我有种预感，这次我一定可以见到他，结果呢？你看吧！
我抵达麦迪逊大街的时候，那座高大的棕色房子让我望而却步，我不敢就这么贸然进去，在附近徘徊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的秘书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让我有种亲如家人的感觉。“是阿博特小姐吗？”他问我。“是的！”我回答说。我完全不必提及史密斯先生的大名。他让我在客厅里稍候。这是一座庄严的、华贵的、充满男士气息的房子。我端坐在一张舒服的大椅子上，不断地跟自己说着：“我马上就要见到长腿叔叔了！我马上就要见到长腿叔叔了！”
没多久，秘书回来了，他请我到书房里面去。我是那么激动，以致双脚都有点儿不听使唤了。到了书房门口，他回过头来悄声对我说：“小姐，他病得非常严重。医生今天才允许他下床，请您不要停留太久，使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就看得出他非常爱你——因此我也对他产生了好感。
他敲了敲门，同时说了句说：“阿博特小姐来了。”紧接着，我就走了进去，他在我身后把门带上了。
我从光线充足的走廊突然走进略微昏暗的书房，骤然什么都看不见了。过了片刻，我才看见壁炉的前方有一张很大的安乐椅。我看得出，大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四周堆满了靠枕。他的膝盖上盖着一条毯子。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就已经站起来了——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接下来，接下来……我看到了那就是你啊！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长腿叔叔让你来那里见我，为的是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呢。
然后，你笑了，伸出手来，对我说道：“亲爱的小朱迪，难道你还没有猜到我就是长腿叔叔吗？”
这个念头瞬间掠过了我的脑海。噢，我是多么愚蠢啊！足有一百件小事情可以告诉我真相，如果我足够聪明的话。我肯定成不了一个优秀的侦探，是不是这样？叔叔——杰维？我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单单叫你杰维感觉不够尊重，我想我应该对你表达一番敬意的。
我们一起度过了非常甜蜜的半小时，直到医生进来让我离开了。我神情恍惚地到达车站的时候，差点儿误搭了前往圣路易斯的火车。而当时，你也激动得忘记了请我喝茶。不过，我们都非常非常开心，难道不是吗？我摸黑驾车回到了洛克威洛农场——噢，天上群星闪烁，是那么迷人！今天早上，我带着柯林走遍了我们一起去过的每一寸土地，我始终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今天的树林看起来一片青铜色，空气凉爽清新，是个登山的好天气。我真希望你能在这里，我们一起去爬山。我十分想念你，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念之情，亲爱的杰维。这种思念是充满愉悦的，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此时此刻，我们已经心灵相通，钟情彼此，真真切切地爱着对方！我终于有了归宿，这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呢？我非常非常喜欢这种甜蜜幸福的感觉。
今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有半点儿的伤心了。
永远属于你并始终如一的朱迪
星期四早晨
又及：
这是我写的第一封情书。不知道它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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