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回国时间考

李明来华的时间基本没有异议，即李明是1685年3月3日从法国的布雷斯特港启程，1687年7月23日到达中国宁波。但是关于他回国的时间却有不同的说法，这也就导致对李明在华的时间有很大的差异，多的有十年以上，少的才三年半左右。关于李明回国的时间主要有以下几种说法：

（一）1690年回国。1690年回国的说法源于费赖之。他在《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中对李明回国的时间介绍较模糊，称：“一六九〇年，（李）明随洪若翰神甫赴广州与葡萄牙人论曲直。……已而洪若翰神甫遣之回法国，以新设传教会之窘状报告上级人员。一六九二年抵法。”^〔60〕费赖之的记述虽然没有直接言明返法的具体时间，但是应该注意“已而”两字。考虑到后文有“1692年抵法”，所以，实际传递的也是1691年回国，但容易给人误导，以为李明是1690年回国的。后来就有人直接称李明“1688年他来到北京，并曾与康熙皇帝交谈。1690年，他同冯塔内耶（指洪若翰——引者）一起，经广东和罗马返回法国”^〔61〕。

但李明不可能是1690年回国的，理由见后述。

（二）1691年回国。荣振华称李明是“1691年末作为司库从厦门出发（回国）”^〔62〕。有不少中外学者都持此说。谢和耐：“李明神父（1655—1728）于1687—1691年间在华，在其书简中表现出了他是一名了不起的观察家。”^〔63〕孟德卫的《神奇的土地：耶稣会士“适应政策”和汉学的起源》也称李明是1691年年底返回法国，但是他却得出李明在华时间只有三年半（three and one-half years）。^〔64〕李明是1687年7月到宁波，1688年2月抵达北京，1691年离开中国，孟德卫的三年半可能系于印刷错误。黄时鉴认为：“李明1691年年底，为传教经费等事，他作为洪若翰的代表从厦门出航返欧，经法国赴罗马报告。”^〔65〕许明龙认为：“1691年年底，李明奉命返国，报告法国传教团因受澳门葡萄牙当局阻挠而无法得到寄自国内的经费等窘况。”^〔66〕

（三）1692年返法。美国著名耶稣会研究专家魏若望持此说：

但是，皇帝并非不知道。在了解各种各样的建议后，1693年2月5日，他传旨给张诚和徐日升，要求洪若翰和李明返回北京，因为他们也卷入了这场争论。李明，当然不可能回来，自从1692年3月和洪若翰与刘应在南京会晤后，他已经踏上回法国的归途，以向上级汇报传教事务。^〔67〕

他认为李明1692年返回法国也有不少人支持。1990年法文版的书名：Un Jesuite à Pekin: Nouveaux Mémoires sur L'état p rséent de la Chine 1687-1692，（《一位耶稣会士在北京：中国近事报道，1687—1692》）在其新版的前言称：“澳门没收了法国拨给传教士的费用，李明和他的同伴们立即处于贫困之中。他不得不于1692年返回法国，受命向上级汇报这场冲突以及使团的处境。在华不足五年的时间里，他出色地完成了既是传教士，又是人类学者的工作。”^〔68〕徐宗泽的《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谈到李明：“是时法国耶稣会士在华传教，以经济拮据，须向法国政府请求。公乃奉命于1692年回欧。”^〔69〕

（四）1696年以后回国。这大概是最离谱的归国时间了。没有著作直接称李明回国的时间是1696年以后，而是根据一些著作关于李明在华时间而作出的一种推论。因为有不少著作称李明在中国待了十年以上，而他们对李明来华时间（1687年）没有异议。称李明在中国待了十年以上的说法主要来自李明《中国近事报道》的几个英文译本。如：

1. Memoirs and remarks: geographical, historical, topographical, physical, natural, astronomical, mechanical, military, mercantile, political, and ecclesiastical, made in above ten years travels　through the Empire of China。 Particularly upon …… / written by the learned Lewis Le Comte, Jesuit; Confessor to the Dutchess of Burgundy, and one of the French King's Mathematicians. A New Translation from the best Paris Edition, …… London, 1737.

《（有关中国）地理的、历史的、地貌的、物理的、自然的、天文的、机械制造的、军事的、商业贸易的、政治的和基督教的，经过在中华帝国十多年的旅行而形成的回忆和评价，尤其是关于他们的瓷器……》，由博学的耶稣会士李明撰写，他是勃艮第公爵夫人的告解神父，是一位法国国王的数学家。据最好的巴黎版翻译，伦敦，1737。

2. Memoirs and remarks: geographical, historical, topographical, physical, natural, astronomical mechanical, military, mercantile, political, and ecclesiastical. Made in above ten years travels through the Empire of China: …… / written by the learned Lewis Le Comte, Jesuit; Confessor to the Dutchess of Burgundy, and one of the French King's Mathematicians London: Olive Payne, 1738.（汉译同上）

3. A compleat history of the empire of China: being the observations of above ten years travels through that country: containing memoirs and remarks…… / written by the learned Lewis Le Comte, Jesuit; Confessor to the Dutchess of Burgundy, and one of the French King's Mathematicians, who was a Missioner in China near twenty Years.…… London, James Hodge, 1739.（《中华帝国全史：在该国十多年旅行的观察，包括回忆和评价……》，由博学的耶稣会士李明撰写，他是勃艮第公爵夫人的告解神父，一位在中国将近20年的法国国王的数学家……）

这三种不同的英译版本都称李明在中国的时间超过了十年，1739年的版本还强调李明在中国将近20年，不知道译者是怎样计算的。唯一的可能是将李明1685年3月从布雷斯特港启程来华到1696年其著发表才可能超过十年，但是这种计算方法未免太牵强。因为在这段时间中，除去李明来华路途所需的时间外，有八个半月待在暹罗（1685年9月底抵达暹罗，1687年6月17日从暹罗出发到中国宁波）。另外，李明1692就回到法国，到其著作1696年发表的将近四年的时间也未再返回过中国，所以，把这些时间都作为李明在华时间着实牵强。但是，就是这一最为牵强的说法却被我国著名的中外文化交流史专家范存忠先生采用。他称“李明是1688年^〔70〕由法王路易十四正式派遣来华的学有专长的法国耶稣会士之一。他在中国各处待了十多年，积累了不少材料，那两本书是他回国后发表的”^〔71〕。范先生的博士论文是在英国所著，他很可能就是因为采用了以上某一版本的英译本才得出此错误结论的。

那么，李明到底是何时离开中国的呢？由于有关李明的资料非常有限，很难找到直接的答案，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中来查找。

我们先看洪若翰的记载：由于1690年“澳门的葡萄牙人抓住了一位为我们带来经费、一些书籍和数学仪器的法国青年画家。他们把他关押起来，并在严密的看守下将他遣送果阿。这位画家不久就死于果阿。我们此次所遭受的损失使我们陷入了困境，以致李明神父与刘应神父被迫离开其传教区，徙居海港附近以求生存。我与李明神甫一起来到广州”^〔72〕。李明自己也称：“我们当时在由于与欧洲人的贸易而相当著名的中国滨海城市广州。我们对水星运行所作的特殊研究使我们判断或许有可能在1690年11月10日在太阳中发现它。”^〔73〕这说明1690年年底李明在广州。但是，由于与葡萄牙人的谈判没有结果，李明与洪若翰又回到了南京，“我们在南京留下了刘应神甫，当我们回到南京时，我们决定派李明神父为了我们的传教事宜回欧洲。深受教民敬仰并任南京、北京与中国其他南方省修道会宗主代牧主教罗文藻神父此时逝世。我们参加了他的葬礼”^〔74〕。

从这段引文我们可以知道：第一，1690年年底洪若翰携李明赴广州与葡萄牙人理论后，李明并未回国，而是与洪若翰回到南京；第二，洪若翰派李明回国的时间是南京宗主代牧主教罗文藻去世之后，他们都参加了他的葬礼。但是，关于罗文藻的生卒时间有不同的说法。如费赖之在《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南怀仁》中也简单谈到罗文藻，称罗文藻“1690年2月28日殁于南京，年八十岁，葬南京教会公墓。（资料来源于费兰多（Ferrando）的《菲律宾、日本和中国多明我会传教史》，卷三，第611页和德礼贤的《天主教中的中国籍主教》，第30—35页）”^〔75〕在李明《中国近事报道》1990年法文版中有一幅罗文藻的画像，上面的生卒时间是（1610—1690）。^〔76〕

费赖之称罗文藻1690年2月去世是明显错误的。因为洪若翰的书简已经明确告知，罗文藻是在他们从广州回南京之后，也就是1690年年底之后才去世，所以罗文藻当然不可能死于1690年2月。就在同一著作的另外一处，费赖之还称：“一九二五年二月刊《宁波简讯》载罗文藻主教一六九〇年八月二十九日信札云：‘刘应，法国人……”^〔77〕这就说明罗文藻1690年8月还在写信，当然不可能在1690年2月份就去世了。著名天主教史研究专家方豪神父经过认真考证，认为罗文藻去世的时间应是“康熙三十年（1691年）阳历2月27日下午四时”^〔78〕。虽然现在有人称罗文藻卒于1692年2月27日，^〔79〕但是并未提出更有力的证据，而根据洪若翰的书简和方豪神父的考证，我们却可以认为罗文藻应该是去世于1691年2月27日，而李明也应该是1691年3月之后开始其返欧之旅的。

另外，李明在其致让松红衣主教（Forbin Janson）信中详细介绍了“容教令”颁布的整个过程。该旨令是1692年3月21日由礼部颁布，所以有人误以为李明当时也在中国。其实，可以肯定，李明当时不在中国了。有一个细节人们忽略了，“容教令”的起因是浙江出现迫教事件，浙江巡抚张鹏翮下令禁止在其辖区内传播基督教。李明在注中指出这一事件大约发生在1691年8月中旬（Cela se passait vers le milieu du mois d'Aoult de l'an 1691），这表明11报道是由他人提供材料，李明对事情的发展并非很清楚。因为李明的《中国近事报道》有一个明显的写作特点，就是对时间和数字讲究准确，显示他数学家的严谨态度。书中用了大量的时间，除了在此处用注的形式，且用的还是不确定的语气外，其余各处皆用的是肯定语气。所以，李明对容教令的记述不能用来证明他当时还在中国的证据。因此，将他定为1692年3月返法是不恰当的。

荣振华神父的说法是比较可信的，即李明是1691年年末从厦门离开中国的。理由：①在罗文藻死后，李明南下，由于此次离开清廷并不为人知晓^〔80〕，所以，李明沿途不可能获得官方支助，行动缓慢。②李明称：“由于公务之需我不得不走遍几乎整个中国。五年中，我已行程二千法里。”^〔81〕李明1687年7月来到中国宁波，如果他在中国有五年时间，那么，李明至少是1692年7月后离开中国的，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据当时法国人来华的时间计算，一般需要6—9个月时间，这样，李明就很难在1692年返回到法国。所以，此处的五年是虚数。但是，这也说明，李明在华的时间应该超过4年，也就是1691年7月后离开中国的。如果李明是之前离开，那么他在华待的时间不足四年，他最多说是四年，而不可能说是五年。另外，李明在介绍容教令时，他谈到康熙皇帝要求耶稣会士把新近到达澳门精通医术的卢依道（Isidoro Lucci）神父请到北京^〔82〕，而据荣振华《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补编》载：卢依道1691年7月15日到达澳门^〔83〕。

在李明的第八封书信中介绍茶时，他写道：“在进入到福建省界时，人们第一次指给我看长在丘陵斜坡上的茶树；……由于这是在九月份……”^〔84〕说明李明9月份时已到达福建，并从此处踏上归国之途的。

由于有关李明的资料很少，对他离开中国的时间也只能是推测。但是，李明是1691年年底离开中国，不会离历史真相太远。

1692年，李明回到法国后，转赴罗马报告中国教务，1696年出版其著《中国近事报道》，由于该书极力为耶稣会士的海外“适应政策”辩护，并且对中国有不少艳羡之词，招致索邦神学院的贬责，李明深深地被卷入了这场论战。1728年^〔85〕，李明殁于故乡波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