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性质

(二)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性质

任何社会理想都这样那样地将人的全面发展作为自己的核心理念，反过来，人的全面发展也永远不会失却其超越现实、高于现实的理想性质。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人的全面发展必然会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得到实现，但却永远不可能完全地、一无遗漏地得到实现。换句话说，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任何阶段上，人们所能谋求的只能是人的更全面的发展，而不可能是人的最全面的发展。我们不能设想人类社会的发展终将到达这样一个阶段，在那里，人们在推进人的全面发展上已无事可做，唯一需要的就是努力保持和不断复制人的全面发展既已取得的成果。

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性质，首先是由人的全面发展的两大方面即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与个体的全面发展之间的关系决定的。人的全面发展既包括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也包括个体的全面发展。但是，从历史上看，自原始社会末期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分离直到资本主义社会，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与个体的全面发展之间一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或对抗。那种自发的、强制性的、固定的社会分工，使得人类整体的才能得到了加速的、较全面的发展，但这是以绝大多数社会个体片面的、畸形的发展为代价的。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里，随着旧式分工的消灭，随着社会成员能够自由地变换工种和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与个体的全面发展的关系将具有全然不同的景象。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类的才能的这种发展，虽然在开始时要靠牺牲多数的个人，甚至靠牺牲整个阶级，但最终会克服这种对抗，而同每个个人的发展相一致。”^[10]这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里，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不仅不会以牺牲个体的全面发展为代价，反而还会通过为个体的发展提供物质、精神条件和自由空间而促进个体的全面发展。但是，即使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里，在性质上一致和相容的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与个体的全面发展在其全面程度上仍然存在着不一致的情况。由于人类整体全面发展的无限可能性和个体生命的有限性，个体的全面发展永远不可能完全体现人类整体全面发展的成果、永远不可能达到人类整体发展的那种全面性；相对于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个体的发展无论如何全面也始终显得只是一种“片面”的发展，因而始终存在向着更加全面的方向拓展的巨大空间。

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性质，也是由人的全面发展的本质内涵决定的。人的全面发展具有极其丰富的、多方面的内涵，而无论是从其中的哪一个方面来看，人的全面发展都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首先，人的全面发展意味着人的多方面的需要得到充分满足。人的需要具有极其广泛性和无限发展的特点，“人以其需要的无限性和广泛性区别于其他一切动物”^[11]。与之相应，人的需要的充分满足也就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即使是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里，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生存需要和发展需要也都会不断地向更高层次发展，人们寻求满足新的需要的活动永远也不会停止，因为人们既已得到满足的需要、“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2]。其次，人的全面发展也意味着人的能力的全面发展。人的能力归根到底也就是人的劳动能力。劳动既是人的多样化的能力形成和发展的根本途径，也为人的能力的全面发挥和展示提供了机会和场所。人类劳动的发展是永远不会停止的，人的能力的全面发展也是不会有尽头的。马克思说：“全面发展的个人……也就是用能够适应极其不同的劳动需求并且在交替变换的职能中……使自己先天的和后天的各种能力得到自由发展的个人。”^[13]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里，随着人们的需要无止境地向更高层次的发展，社会必然会持续不断地创造出新的职业领域和新的劳动需求，它们必然促使人的能力向着更加多样化、更加全面的方向发展。再次，人的全面发展还意味着人的社会关系的充分丰富和全面占有。马克思认为，脑体分工出现以前的原始社会的人是比较全面的，但那并不是人的发展的理想状态。“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自己丰富的关系”^[14]。随着分工的发展，人的社会关系日益丰富化，但它却先后采取了前资本主义阶段的人身依附关系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货币关系的形式，并因此对人来说始终是一种异己的、阻碍人的全面发展或使人片面化、畸形化的力量。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里，随着人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人们终将扬弃社会关系的这种异化状态，一方面使人的各种社会关系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充分丰富化，另一方面全面地占有这种丰富多样的社会关系，由此“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15]。然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等人的社会关系的各个方面也仍然会继续不断地展现出新的方面和新的特点，人们对这种多样化的社会关系的驾驭和调控能力也会不断地得到提高，因而人的社会关系的充分丰富和全面占有的实现同样也只能被理解为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

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性质，还是由人的全面发展的条件及其根本特点决定的。实现人的全面发展需要诸多的社会条件，但这些条件都可以归结到一条，即人的自由，就是说，人的全面发展以人的自由发展为根本条件。对此，马克思、恩格斯曾经说过：“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16]正是由于自由是人的全面发展的根本条件，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到人的全面发展问题时总是突出强调人的自由发展，甚至常常将人的全面发展归结为或等同于人的自由发展，将全面发展的人称为“自由的人”。也正是根据人所获得的自由程度不同，马克思把人的历史发展过程区分为三个阶段或三大形态，即“人的依赖关系”、“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和“自由个性”。在历史上，人的全面发展之所以不可能实现，就是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等人的社会关系各个方面的状况、特别是生产力的不发达状况、私有制和旧式分工严重地限制了人的自由。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随着所有这些以往限制人的全面发展的因素的消除，人类也就进入了人人都可以自由地发展自己的个性的“自由王国”。不过，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看法，即使是在这个“自由王国”中，无论是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还是个人的全面发展也仍然要受到一定的限制。一方面，就人类整体而言，“自由王国”中的自由也是在人的自觉追求中不断生成的，人的自由发展到什么程度，人的全面发展也就相应地达到什么水平。自由不过是人对必然的认识和自觉运用，人类追求自由的过程永不会完结；如果认为人在“自由王国”中终将获得全部自由，那无异于设想人类对必然的认识和自觉运用会有一个终点。而既然人对必然的认识和自觉运用总是表现为一个不断发展的历史过程，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也就永远具有某种未完成的性质。另一方面，对于个体来说，“自由王国”中人的全面发展也要受到实际可供人们支配的自由时间的制约。个人发展的全面程度，始终取决于他有多少可供支配的自由时间。在共产主义这个“自由王国”中，个人的自由时间也并不是无限的，它不仅无法突破个人生命时间总量的自然界限，而且还要受到社会必要劳动时间量的影响。到那时，尽管人们可以“把社会的必要劳动压缩到最低限度”^[17]，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毕竟会永远存在下去，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压缩”、个人自由时间的增加以及个人的全面发展都必然呈现为一个过程。

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人的全面发展从来都是并将永远是人类追求的一种社会理想、一种“应然”，它会不断地向“实然”转化，但永远不可能完全变成“实然”，永远不会失去其超越现实、高于现实的理想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