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卫八处士

2.赠卫八处士^［1］

杜　甫^［2］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3］。今夕复何夕^［4］，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5］！访旧半为鬼^［6］，惊呼热中肠^［7］。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8］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9］。怡然敬父执^［10］，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11］，儿女罗酒浆^［12］。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13］。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14］。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15］。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16］。

萧涤非选注《杜甫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注释】

［1］卫八处士：卫八处士其人名字和生平事迹已不可考。处士，指隐居不仕的人，隐居者，八是处士的排行。这首诗是肃宗乾元二年（759）春天，杜甫自洛阳返回华州途中所作。

［2］杜甫（712—770），字子美，河南巩县（今河南巩义）人。杜甫是我国文学史上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里不仅有丰富的社会内容，还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和强烈的政治倾向，所以他的诗歌被公认为“诗史”，他也被尊称为“诗圣”。杜甫所处的时代，是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剧变时期，杜甫经历了开元盛世，也经历了安史之乱社会动荡的全过程。作为唐代诗歌的最具代表性人物之一，杜甫的诗歌更多地表现出对生命价值的尊重与怜悯。杜甫的伟大之处不仅在其诗，更重要的是诗歌中蕴含的伟大人格力量。

［3］动如：动不动就像。参（shēn）与商：星座名，参星在西而商星在东，当一个上升，另一个下沉，此出彼没，永不相见。比喻至亲至爱之人不能会面，实乃人生最大悲痛。

［4］今夕复何夕：化用《诗经·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句，表示朋友聚首的难得。

［5］苍：灰白色。

［6］访旧半为鬼：打听老友旧识的消息，已逝去了一半。

［7］热中肠：内心焦躁难受。形容听见老友死讯，内心如焚。

［8］君子：指卫八处士。

［9］成行：形容儿女众多。

［10］怡然：欣悦的样子。父执：父辈的好友。词出《礼记·曲礼》：“见父之执。”执：志同道合的人。

［11］未及已：还没等完毕。

［12］罗：罗列、摆设。酒浆：酒菜。

［13］夜雨剪春韭：《郭林宗别传》，林宗有友人夜冒雨至，剪韭作炊饼食之。间（jiàn）：掺和、掺杂。新炊：刚煮熟的饭。

［14］累（lěi）：连接。觞（shāng）：古代酒杯。

［15］故意长：念旧情深。

［16］山岳：这里指华山。两茫茫：时局及各人的命运，均未可预料。

【助读】

宗乾元元年（758），杜甫被贬华州司功参军，冬末赴洛阳。次年春又从洛阳返华州，途中遇卫八处士。当时正值安史之乱，局势动荡不安，在忧患余生，颠沛流离之后，与阔别二十年的故友重逢，前尘往事，一时间涌上心头，人生际遇离合，莫测难料，如梦幻空花，令人悲欣交集、感慨良多。诗中有相逢艰难的感叹，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旧友逝世的悲伤，世事茫茫的惆怅。

此诗抒写了对人生聚散不定、世事渺茫之无限感慨。全诗所写为人之常情，景物亦是寻常事物。全诗情胜乎词，平易真切。清代仇兆鳌《杜诗详注》分析说：“首叙今昔聚散之情。次言别后老少之状。末感处士款情（款待之情），因而惜别也。”具体而言，诗的开头四句为第一部分，写久别重逢，从离别说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少壮”以下十句为第二部分，从生离说到死别。透露了干戈乱离、人命危浅的现实。“问答”以下八句为第三部分，描写作者与老友的重聚以及主人的热情款待，表达诗人对美好生活的珍惜和憧憬。酒宴的款待，冲淡了世事茫茫的凄婉，带给诗人幸福的微醺，但劝酒的语词却是“主称会面难”，又带来离乱的感慨。最后两句写重聚之后却转瞬离别之伤悲，造化弄人，离合无常，由对未知的“明日”的渺茫反衬对“今夕”美好的无限眷恋，从而学会珍惜生命中安静美好、平安喜乐之点点滴滴。末尾二句虽用语朴实，实则低回深婉，耐人寻味。诗以“人生不相见”开篇，以“世事两茫茫”结尾，前后一片苍茫，把一夕的温馨之感，置于苍凉的感情基调上。

这首诗用语平实，情深意真。全篇融叙事与抒情于一体，用语平淡，却融入了极深刻的思想内涵。将一种悲欣交集的复杂情感刻画得具体入微，使人如临其境。朴素的文字蕴含着深深的感情波澜，平淡中隐藏丝丝张力，大有汉魏之风、陶谢之韵，非常典范地体现了杜甫“沉郁顿挫”之诗风。清人张上虚评云：“全诗无句不关人情之至，情景逼真，兼极顿挫之妙。”

【思考与练习】

1.杜甫和卫八处士的再次相见时隔20年。这20年他们和身边的朋友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2.写一篇500字的诗歌赏析，结合自己的经历，谈谈对人生离合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