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和贤人有什么区别

同学一首别子固

王安石

【题解】

吴曾《能改斋漫录》：王荆公初官扬州幕职，曾南丰尚未第，与公甚相好也，尝作《怀友》一首寄公，公遂作《同学》一首别之。《荆公集》具有其文。其中云：固作《怀友》一首遗予，其大略欲相扳以轥乎中庸而后已云云。然《怀友》一首，《南丰集》竟逸去，岂少作删之耶？其曰介卿者，荆公少字介卿，后易介甫。予偶得其文，今载此，云：“圣人之于道，非思得之，而勉及之，其间于贤大远矣。然圣人者不专己以自蔽也，或师焉，或友焉，参相求之，以广其道而辅其成。故孔子之师，或老聃、郯子云；其友，或子产、晏婴云。师友之重也，圣人然尔。不及圣人者，不师而传，不友而居，无悔也希矣。予少而学，不得师友，焦思焉而不中，勉勉焉而不及，抑其望圣人之中庸而未能至者也。尝欲得行古法，度士与之居或游，孜孜焉考予之失而切劘之，庶于几而后已，予亦有以资之也。皇皇四海，求若人而不获。自得介卿，然后始有周旋傲恳摘予之过而接之以道者，使予幡然其勉者有中，释然其思者有得矣，望中庸之域其可以策而及也，使得久相从居与游，予知免于悔矣。而介卿官于扬，予穷居极南，其合之日少，而离别之日多，切劘之效浅，而愚无知易懈，其可怀且忧矣。思而不释，已而叙之，相慰且相警也。介卿居今世，行古道，其文章称其行。今之人盖希古之人，固未易有也。为作《怀友》书两通，一自藏，一纳介卿家。”

江之南有贤人焉，字子固，非今所谓贤人者，子慕而友之。淮之南有贤人焉，字正之，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两“非今所谓贤人者”，见其俱以古处自期也。○分提。二贤人者，足未尝相过也，口未尝相语也，辞币未尝相接也，其师若友，岂尽同哉？先翻“同”字。予考其言行，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曰：学圣人而已矣。次点“学”字。学圣人，则其师若友必学圣人者。圣人之言行，岂有二哉？其相似也适然。接上相似总点“同学”。○合写。

予在淮南，为正之道子固，正之不予疑也。还江南，为子固道正之，子固亦以为然。空中立说，句法变换，自成隽永。予又知所谓贤人者，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醒发“同学”二字，先后缀映，百倍精神。子固作《怀友》一首遗予，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后已。正之盖亦尝云尔。此处微分主客，是文家点题法。夫安驱徐行，轥吝中庸之庭而造于其室，轥，车践也。舍二贤人者而谁哉？写出两人阶级。到底只用合发。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亦愿从事于左右焉尔，辅而进之其可也。插入自己。

噫！官有守，私有系，会合不可以常也。结出“别”意。同学兄弟，每每若此，言之慨然。作《同学》一首别子固，以相警，且相慰云。正文只此二语。

长江的南边有一位贤人，表字子固；他不是如今世俗所说的贤人，我敬仰他，同他交了朋友。淮河的南边也有一位贤人，表字正之；他也不是如今世俗所说的贤人，我仰慕他，同他交了朋友。这两位贤人，脚从来不曾相互往来，嘴从来不曾相互讲话，书信和礼物从来不曾相互交接。他们的老师和朋友，难道全都一样吗？可是我仔细考察他们的言行，那些不相象的地方何等少啊！一句话，他们不过都是学习圣人罢了。学习圣人，那么，他们的老师和朋友也一定是学习圣人的。圣人的言行，难道有两样吗？他们的言行相似也是应该的。

我在淮南，向正之谈起子固，正之不怀疑我的话。回到江南，对子固谈到正之，子固也认为我的话是对的。因此我又晓得我所说的贤人，他们既相象，又相信，毫不怀疑。子固做了一首《怀友》赠给我，他的大概意思是希望相互帮助一直到达中庸的境界才肯罢休。正之原来也曾经这样说过。稳稳地前进，缓缓地行走，逐渐走向中庸的境界，然后进入它的精深微妙之处，除了这两位贤人还有谁呢？过去，我不敢自己肯定能够到达这种境界，不过希望在他们身边学着干罢了；经过他们帮助使我进入这种境界大约也是可能的。

唉！做官的有职责，私人有私事牵累，聚会不能够经常啊。于是我写了《同学》一首别子固，用它来相互鼓励，又相互安慰。

【末评】

别子固而以正之陪说，交互映发，错落参差。至其笔情高寄，淡而弥远，自令人寻味无穷。

【汇评】

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此为瘦笔，而中甚腴。学文必当由瘦以入腴，如先学腴，即更无由得瘦也。

王符曾《古文小品咀华》：扯正之来作伴，牵合不无痕迹，然文亦秀发，不近凡俗。

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临川全集录》：求友之切如此。

谢有煇《古文赏音》：三人会合不可以常，故子固有《怀友》之作，而介甫以《同学》一首为答。然交友所重，在道德学问之际，行迹之聚散、怀想之私情，其小者也。故前面只说学问相勗处，而系恋之私，只以“官有守，私有系，会合不可常”三语作一掉，体格高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