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之际月表

秦楚之际月表

《史记》

【题解】

《史记·太史公自序》：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嬗，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

太史公读秦二世。楚项氏。之际，时天下未定，参错变化，不可以年纪，故列其月。曰：初作难，发于陈涉；一段。虐戾灭秦，自项氏；二段。拔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同阼，成于汉家。祚，位也。○三段。三样写法。五年之间，号令三嬗同禅，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三嬗，谓陈涉、项氏、汉高祖。○总承上三段作结。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考之于天，即《孟子》所谓人归天与也。○一段。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会孟津”二句，单言武王，举武以见汤耳。○二段。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章，显大也。○三段。○俱反上三段。“数十年”、“十余世”、“百有余载”，句中有眼。以德若彼，指四代。用力如此，指秦。盖一统若斯之难也。总承上三段作结。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倒句。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怪名城，销锋镝的，鉏徂豪杰，维万世之安。鉏，诛也。维，计度也。○另起一峰，下即捷转。单写高祖，慨叹作致。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高祖起于亭长。合从宗讨伐，轶于三代，与豪杰并力攻秦，过于汤、武之放弑。乡同向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去声驱除难如字耳。前言一统之难，高祖独五年而成帝业，盖由秦无尺土之封，败坏既极，适足以资助贤者，而为之驱除其所难耳。○一层。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无土不王，盖古语也。高祖愤发闾巷而成帝业，安在其为无土不王也？○二层。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高祖或乃传之所谓大圣，故不可以常理拘，盖有天意存乎其间矣。○三层。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若非大圣，孰能当此豪杰并争之日，独受天命而帝者乎？○四层。应“受命”二字作结。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的历史，说：首先起来造反，是陈涉发动的；残暴地消灭秦朝的，是项羽；清除混乱，消灭凶暴，平定天下，登上帝位，取得成功的是刘邦。五年之内，号令改换了三次，自从有史以来，不曾有接受天命像这样快的。

从前虞舜、夏禹兴起时，行善积累功德几十年，仁德遍及百姓，开始代行政事，经过天意考验，而后传授帝位。商汤和周武王登王位，是由契和后稷起，修仁行义十几代，不约而同地会集于孟津的有八百个诸侯，还认为时机未到，后来才放逐夏桀，诛杀商纣。秦国从襄公时兴起，在文公、缪公时声名显赫，到献公、孝公以后，逐渐侵食六国土地，经过一百多年，到始皇才能兼并习于礼教的六国诸侯。凭功德的像虞、夏、商、周那样，用武力的像秦朝这样，原来统一天下是这样的艰难啊！

秦始皇称帝以后，担心过去所以战争不断，是因为有各诸侯的缘故。因此废除分封制度，毁坏名都，销毁兵刃，杀戮豪杰，图谋万代平安。但是帝王的兴起，起于里巷之中，各路军队联合讨伐暴秦，威力超过夏、商、周三代讨伐桀纣。从前秦朝的禁令，恰好足以帮助贤者去扫清创业的危难罢了，所以高祖愤发起来就能称雄天下，谁说没有土地不能成就王业？这是书传所说的大圣人吧？难道不是天意吗？难道不是天意吗？不是大圣人谁能在这时候接受天命而成就帝业呢？

【末评】

前三段一正，后三段一反，而归功于汉。以四层咏叹，无限委蛇，如黄河之水，百折百回，究未尝著一实笔，使读者自得之，最为深妙。

【汇评】

林云铭《古文析义》：秦楚之际，乃秦既失政，汉未嗣统，群雄逐鹿之时，然汉业实由此而兴，自当以汉受命立说。开首把陈涉、项氏提过，倒入汉践帝祚，便已得体。随将历代受命之难较论一番，则汉兴之易果为生民以来未有矣。揆其故，盖由于秦废分封，自除藩卫，使奋起闾巷者可以不阶尺土而兴王业。故无土不王之说，可以论其常，不可拘大圣人之作用也。岂非天有意于其间哉？然天虽有意于亡秦，若非大圣如高帝者出，亦不过如初发难之陈涉而已，如虐戾灭秦之项氏而已，安能当此群雄角逐之时，独受命而为帝者乎？前段云受命之亟，明陈涉，项氏之兴，亦由天命，但以非大圣不得为帝耳。文之妙，在颂扬得体，其曲折澹宕，前人已有评之者矣。

浦起龙《古文眉诠》：汉成帝业，乃《月表》后事，文顾略题事而颂本朝，何也？暴乱相仍，昭代起而治象开，正须以扬休史笔，廓清杀运。此制作之祖法也。宕往神行，千古逸调。

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首段以汉兴，陈、项并举，而宾主要自秩然；次段证上振下，文法妙与首段相称；三段言秦之失道，正见汉所以受命之亟之故；末段归之天，又归之大圣，颂扬固为有体，而立言尤有把握。文笔至此，一句一转，兴会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