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社会经验到心理经验

第三节　从社会经验到心理经验

彭宣维（Peng 2005）认为，社会经验是关于各种互动的（interactive）社会活动或状态，如Mary always works late in the evening“玛丽总是工作到很晚”，he said “hello” to Lisa“他向丽莎问好”。与生理经验相比，生理经验是个体活动或状态，而社会经验则是涉及他人的社会性的活动或状态。从社会经验到心理经验的隐喻是将社会经验的某些特征投射到心理经验上，使之具有互动性的社会属性。这类隐喻也存在3种：从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从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从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

一、从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

这种隐喻赋予认知经验某些社会动作或属性，使得认知经验具有某种社会存在的特征。例如：

（48）Her memory seemed to have retained the substance of the whole lesson.(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例（48）中的喻源是动词retain“保留、保持”，一般用于表示社会经验，但是在该例句中，retain用于描述memory“记忆”，使得认知经验“记忆”具备社会性动作“保留、保持”，整个隐喻涉及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

这类映射和整合现象在语言中非常普遍，常见的语法表达形式还是以动词或短语动词为主，例如：

（49）The thought overcame his drowning senses.(Colleen McCullough,The Thorn Birds)

（50）And Revolve,equally wrought up,instigated some strange expedient to achieve escape from insupportable oppression.(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上面的隐喻实例中，例（49）涉及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主题thought“想法”获得表示社会经验的动作overcome“征服、克服”；例（50）描述的是与revolve“决心”相关的认知活动，隐喻中的喻源instigate“唆使”表示社会经验，整个隐喻也涉及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跨经验域映射和整合。

值得注意的是，这类通过动词或短语动词实现的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经常会产生动词的词义扩展。通过这种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跨经验域映射和整合，一些核心意义与社会经验相关的动词或短语动词的释义得到扩展，某些隐喻意义由于经常使用逐渐成为基本意义的一部分。例如：

（51）Shew ill come round in time.(Colleen McCullough,The Thorn Birds)

例（51）中的come round本义表示“苏醒、恢复原状”，属于社会经验域，但是根据语境，come round在此表示“回心转意”，属于认知经验域范畴，这个词义扩展涉及从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跨概念域的映射和整合。

个别情况下，某些动词通过从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而产生的词义扩展已经完全融合到它们的基本释义中，人们有时很难察觉其中的跨经验域映射和整合，如下面例子中的动词strike，occur等。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表明“隐喻性”（metaphoricity）是一个度的问题（参见Goatly 1997；Knowles & Moon 2006），直陈式表达和隐喻式表达之间通常没有明显的界限，表现为一个连续体。

（52）A sudden thought occurred to me.(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53）He was struck with the notion of doing a very gallant thing.(Jane Austen,Pride and Prejudice)

与上面提到的动词或短语动词的表达形式类似，涉及从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映射和整合的隐喻还可以在语法上表现为动词短语，即谓项动词加上后面的补语成分，此时的谓项动词多是表示社会经验的动词，而补语是表示认知经验的名词。例如：

（54）It annoyed him that she gave her own order,but he let it pass,more intent on pursuing the thought in his mind. (Colleen McCullough,The Thorn Birds)

（55）While Mary is adjusting her ideas,let us return to M r.Bingley.(Jane Austen,Pride and Prejudice)

上面例子中的pursuing the thought和is adjusting her ideas都涉及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这种语法表现方式非常普遍，常见的一些表达还有：trace a view“追寻观点”、gather w its“定下神”、captivate fancy“抓住幻想”、nurse chimeras“胡思乱想”、wrestle with resolution“艰难抉择”、entertain a hope“怀有希望”、suffocate a hope“扼杀希望”、revive memory“恢复记忆”等。

除了上面提到的动词或动词短语外，这种跨经验域隐喻的另一种重要语法表现形式是形容词。这种情况下的形容词通常是属于社会经验域，而中心词是属于认知经验域的名词。例如：

（56）I had a soothing conviction of protection and security,when I knew that there was a stranger in the room,an individual not belonging to Gateshead,and not related to M rs.Reed.(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57）M r.Rochester had sometimes read my unspoken thoughts with an acumen to me incomprehensible.(同上)

上面隐喻实例中的soothing“安慰性的”和unspoken“没有说出来的”都是属于社会经验域范畴，而后面的中心词conviction“看法”和thoughts“思想”都是认知经验，整个隐喻涉及从社会经验到认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

二、从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

这类隐喻现象使情感经验具有一定的社会特征，表现为某个社会动作或属性。例如：

（58）My terror had passed its climax; other feelings succeeded.(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上面例子中有两对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前面小句构式中的主题是my terror“我的恐惧”，属于情感经验域；喻源是had passed its climax“过了高潮”，一般用于表达社会事件，属于社会经验域。通过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情感经验“我的恐惧”具有社会经验动作“过了高潮”；后面小句构式中的主题是other feelings“其他情感”，也属于情感经验域，而后面的喻源succeeded表示“接替、继任”，属于社会经验域，整个隐喻也涉及跨经验域的映射和整合。

心理—作为构式中，这类隐喻现象的语法表现形式也以动词或短语动词为主，这种动词或短语动词在主语构式充当谓语成分。例如：

（59）The fear of failure in these points harassed me worse than the physical hardships of my lot.(同上)

（60）Pride and joy won out.She held the doll so her brothers could see.(Colleen McCullough,The Thorn Birds)

例（59）中的主题是the fear of failure“担心失败”，喻源harass“不断打扰、骚扰”，属于社会经验域范畴，整个隐喻的意思是“我担心失败，为此所受的折磨，甚过于我命里注定肉体上要承受的艰苦”，因而也涉及跨经验域的映射和整合；例（60）中的主题是pride and joy“骄傲和喜悦”，喻源won out表示“胜出”，属于社会经验域范畴，整个小句构式表示“骄傲和喜悦占了上风”，是一个情感经验，因而也涉及跨经验域的映射和整合。

这种动词形式表示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也会使得一些动词产生词义扩展，其中常见有seize、cut、feast、transfix和electrify 等。例如：

（61）I was seized with shame.(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62）Now,uttered before a stranger,the accusation cut me to the heart.(同上)

（63）I feasted instead on the spectacle of ideal drawings,which I saw in the dark.(同上)

（64）She was first transfixed with surprise,and then electrified with delight.(同上)

上面例子中的seize表示“（某种感情）突然影响”，cut表示“伤害”，feast表示“欣赏”，transfix表示“（因为惊讶、恐惧）不能动弹”，而electrify是“使突然吃惊”。这样，通过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这些意义已经成为上述词语的基本意义之一，其词义得到了扩展。

另外，一些表示社会经验的词语也可以通过添加某些词语完成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这种词语称为“隐喻标记词”（metaphor markers）（参见Goatly 1997；Know les & Moon 2006），例如：

（65）However,I mentally shake hands with you for your answer,despite its inaccuracy.(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例（65）中的副词mentally“在心里”就是一个隐喻标记词，暗示后面的shake hands with you并不是真的表示社会经验“握手”，而是“心里满意、赞同”，整个隐喻涉及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

这种隐喻的第二种重要语法表现形式是动词短语。这种动词短语中的动词通常表示社会经验，而补语成分是表示情感经验的名词，例如：

（66）And we know of your anguish.We share it.(Ronald Reagan,Shuttle Challenger Disaster Address)

（67）There was something in Frank which killed tender emotions.(Colleen McCullough,The Thorn Birds)

例（66）中的it指代前面提到的anguish“极度痛苦”，share“分享”是表示社会经验的动词，隐喻涉及从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例（67）中的kill“杀死”也表示社会经验，而补语tender emotions“温柔的情感”是情感经验，隐喻也涉及跨经验域的映射和整合。

除了上面提到的动词和动词短语外，这种隐喻现象还可以表现为形容词的使用。例如：

（68）I do not love you less that now

The caged heart makes iron stroke,[...] (Robert Penn Warren,Bearded Oaks)

例（68）中的caged“坐牢的、禁锢的”一般表示社会经验，但是在这里修饰表示情感经验的中心词heart，因而整个小句产生了从社会经验到情感经验的映射和整合。

三、从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

这类隐喻现象将某些社会经验特征投射到感知经验上，使人的感知经验拥有某些与社会经验相关的动作或属性。例如：

（69）My fascinated glance involuntarily explored the depth it revealed.(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上面例子中，小句构式的主题是glance“看”，而喻源是explored“探索”，本身表示社会经验。整个隐喻表示的是感知经验“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禁不住探究起镜中的世界来”，主题glance通过跨经验域的映射和整合被赋予社会经验动作explore。

这种隐喻现象在语法中最重要的表现形式是动词的运用。这种情况下，主语结构中的主语通常是表示感知经验的名词，而谓语是表示社会经验的动词。例如：

（70）My vacant attention soon found livelier attraction in the spectacle of a little hungry robin.(同上)

（71）The vision of a warrior bold

Would set him dancing.(Edwin Arlington Robinson,Miniver Cheevy)

例（70）中的主题是attention，后面的喻源found“找到”表示社会经验，通过跨经验域的映射和整合，感知经验“注意力”具有社会个体一样的动作“找到”。整个隐喻所表达的意思是“看到一只饥饿的小知更鸟，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因而它涉及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例（71）中的主题是vision“视觉”，而后面喻源sent him dancing“使他跳起舞来”，是一个社会经验，这样整个隐喻也源于这种从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的跨经验域映射和整合。

这类通过动词实现从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映射和整合的现象存在一种特殊情况：主语结构中的主语不是表达感知经验的名词，而是与感知经验相关的表示身体器官的词语，如eye“眼睛”、ear“耳朵”等。这种表达形式也是传统修辞学中借喻的研究重点。例如：

（72）My glazed eye wandered over the dim and misty landscape.(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73）The fine blue eyes rested on her sardonically; he was more at ease.

(Colleen McCullough,The Thorn Birds)

上面两个隐喻实例表达的都是感知经验，小句构式中的主语是与感知经验相关的表示身体器官的词语，通过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这些身体器官被赋予个人所拥有的社会经验动作，如上述例子中的wander“漫游”和rest“停留”。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表达中名词eye使用的频率极高，用法非常灵活，与之搭配使用的表示社会经验的动词有cast“投射”、settle“停留”、dwell“居住”、fix“固定”、trace“追踪”、meet“相会”、traverse“横穿”、fasten“固定”、direct“指向”、rove“漫游”、feast“盛宴”、rivet“铆接”、stray“偏离”、dance“跳舞”、roam“漫游”等，其中很多已经完成了词义扩展。

从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在语法中还可以表现为动词短语的运用。这种情况下，动词短语中的动词表示社会经验，而后面的补语通常是表示感知经验的名词。例如：

（74）He did not speak to me one word nor even direct to me one glance.(同上)

（75）It was then her mother’s call

From inside the garden wall

Made her steal a look of fear

To see if he could hear.(Robert Frost,The Subverted Flower)

上面隐喻实例中出现的动词短语directed one glance“看一眼”和steal a look“偷偷看一下”都表示感知经验，整个隐喻涉及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这表现为短语中的动词和后面的补语处在不同经验域语义场中：动词direct“指向”和steal“偷”本身都表示社会经验，而后面的补语glance和look都表示感知经验“看”。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表现形式也经常涉及感知器官的名词，用这种名词指代相应的感知经验。例如：

（76）The odor which now filled the refectory was scarcely more appetizing than that which had regaled our nostrils at breakfast.(Charlotte Brontë,Jane Eyre)

（77）I hated it the first time I set my eyes on it.(同上)

上面例子中的nostrils“鼻孔”和eyes“眼睛”都是表示感知器官的词语，短语regaled our nostrils“我们闻到”和set my eyes on it“我看到它”都是表示感知经验，涉及社会经验到感知经验的映射和整合。

可以看到，本章探讨的9种类型的从物质经验到心理经验的跨经验域映射和整合实际上体现了物理经验、生理经验、社会经验和心理经验之间的层次性，这种层次性符合莱柯夫和特纳（Lakoff & Turner 1989：166）提出的“存在大循环”（the Great Chain of Being）。根据“存在大循环”，世界上的各类存在——物体、植物、动物和人处在一个连续性的等级关系中，由上到下依次是人类、动物、植物和物体。这四类存在大致对应着不同的经验类型——物质经验、生理经验、社会经验和心理经验（包括感知、情感和认知经验），见图10。

图10　存在大循环和经验域类型

通过隐喻，低层次的物质经验、生理经验和社会经验可以被投射到高层次的心理经验（感知、情感和认知）上，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具体的物质、生理和社会经验表达和解释抽象的心理经验。下章我们将探讨心理—关系构式中经验域隐喻，这种隐喻涉及心理—关系构式中的从物质经验到心理经验的映射和整合。

【注释】

(1) Quintilian（1920）将隐喻区分为四种类型：从生物到非生物（from animate to inanimate）；从非生物到生物（from inanimate to animate）；从生物到生物（animate to animate）；从非生物到非生物（from inanimate to inanimate），参见Brooke-Rose（1958：5）。

(2) 实际上，很多学者（如Knowles & Moon 2006：14）认为，英语中介词其本义都表示物理经验，如位置、方向或程度等，当它们用于描述心理经验时，从“种系进化”（phylogeny）的角度来看，都涉及物理经验到心理经验的映射和整合。

(3) 关于短语动词和动词短语的区别，参见Halliday（1994：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