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杨译《红楼梦》委婉语的翻译

浅析杨译《红楼梦》委婉语的翻译

四川农业大学　田华平　翟永丽

摘要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运用了大量的委婉语。委婉语作为一种文化负载词具有民族性特征，它往往可折射出不同的民族心理和文化内涵。本文将从1．死亡;2．疾病;3．分泌和排泄;4．性等方面来探讨杨译《红楼梦》委婉语的翻译方法。

关键词

《红楼梦》　委婉语　文化负载词　翻译方法

Abstract

This paper，based on the English version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by Yang Xianyi and Gladys Yang，explores their main translation tactics—direct translation in translating the euphemisms as a kind of culture-loaded words from Chinese to English．

Key Words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euphemisms culture-loaded words translation tactics

一、引论

Euphemism(委婉语)一词源于希腊语，原意为“说得好听些的话”。委婉语最重要的特征就在于运用比较抽象、模棱两可的概念或比喻的、褒义的手法，使谈话的双方能够采用一种比较间接的方式来谈论不宜直说的事，而且不必为谈论这些事感到内疚、不会为此感到窘迫^［1］。委婉语一般有以下几种语用功能:回避忌讳;避免粗俗;软化语气。委婉语通常采用比喻(多用暗喻)、借代、省略或谐音喻指等修辞手法表达生活中那些使人尴尬、不快、厌恶或恐惧的事物和行为，因此委婉语在语义表达上具有明显的褒义性、含蓄性、形象性和民族性^［2］。

中华民族历来有重视语言道德的传统。早在春秋时期孔子就主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其中“非礼勿言”，即不合乎“礼”的话不说;《礼记·曲礼上》中记述:“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问禁”当然包括言语之“禁”，“问讳”包括问言语之“讳”。因此在人际交往中，避讳问禁、委婉有礼是汉民族传统的语言心理，这与提倡温良恭俭让的儒家行为准则是完全一致的^［3］。为适应题旨情境的需要，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运用了大量的委婉语，涉及死亡、丧事、疾病、性、家庭婚配、人际交往等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范围之大之广，令读者目不暇接，增加了语言的含混性，减少了言语的刺激，成为红楼梦语言艺术宝库中引人注目的焦点之一^［4］。上文提到委婉语具有民族性这一特征，它的民族性就意味着它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一种文化现象，是文化在语言中的一种体现。委婉语往往可折射出不同的民族心理和文化内涵。因此，在委婉语的翻译过程中就不能把它看成是单纯的语言现象，而必须考虑其中的文化因素以及译语读者的接受程度，尽量在译语中再现原语的含蓄、婉转。本文从死亡、疾病、分泌和排泄，以及性等方面来分析探讨中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与夫人戴乃迭(Gladys Yang)在翻译《红楼梦》时是如何处理委婉语这一文化负载词(culture-loaded words)的。

二、死亡

在常用的回避禁忌语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对“死亡”现象的避讳。因为“死亡”是一种不幸，一种灾祸，人们往往把“死”字隐去，因此出现了大量回避死的委婉语。

例1．听见贾母喉间略一响动，脸变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岁^［5］。(第一百十回;说明:以下同一出处都只注明回数。)

译文: Now they heard a rattling in her throat，and a smile overspread her face as she breathed her last—at the age of eight three．

例2．秦氏……含笑说道:“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第十三回)

译文:“How you love to sleep，aunt!”cried Qin-shi with a gentle smile．“I'm going home today，yet you won't even see me one stage of the way．”

像以上两例这样用“回去”、“去了”来讳言“死”的用法，是最传统的、最为人们普遍采用和接受的字眼;译文going home; breathed her last也是英文中与此相对应的广为接受的表达方式。我们再看看下面两例:

例3．嫌林姑娘秉性古怪，原恐早夭。(第三回)

译文: He thought Miss Lin eccentric and suspected that she couldn't live long．

原文是“早夭”，译文回译过来为“活不长”，此句用正说反译的方法来表示委婉。

例4．“……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一人顶了您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第二十二回)

译文:．．．Look，aren't all of us your children? Is Baoyu the only one who'll carry you as an immortal on his head to Mount Wutai，that you keep everything for him?

佛教在中国影响深远，人们认为人死后灵魂就会到佛祖那儿，从而脱离苦海。而五台山是中国佛教圣地之一，所以例4中，王熙凤用“上五台山”来婉指贾母的死亡。杨译文中保留了“五台山”，并加了“as an immortal”，由此译语读者就可能领会到这个“MountWutai”可能与死亡有关。这样既表达了原文的意思又传播了中国传统文化。

例5．忽见东府里的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宾天了!”众人听了，吓了一跳，忙都说:“好好的并无疾病，怎么就没了!”家人说:“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成圆满，升仙去了。”(第六十三回)

译文:…some servants from the Eastern Mansion came rushing up frantically．“The old master's ascended to Heaven!”they anounced．Everybody was consternated．“He wasn't even ill，how could he pass away so suddenly?”they exclaimed．The servants explained，“His Lordship took elixirs every day; now he must have achieved his aim and become an immortal．”

《红楼梦》中东府的主人贾敬死了，他的仆人称“宾天”，他的家人说他“升仙”去了;而西府的仆人称“没了”，既反映了死者的社会地位，也反映了生者对死者的情感态度。“宾天”是旧时对帝王之死的婉称，后用来泛指尊者之死，意谓帝王死后必做天帝上宾;“升仙”即升天成仙之意。译者分别采用了在语义上和感情色彩上能够相应的“ascend to Heaven”和“pass away”，“become an immortal”三个词语进行翻译，比较切合语境。比英国著名学者霍克斯分别直译为dead，dead和die妥帖。霍译对“死”字不回避的态度显然违反了汉语的语言习惯和汉民族的风俗习惯。

三、疾病

一般而言，人们总是忌讳生病的。因而出于传统习惯和交际文明，有关疾病的委婉语随即产生。

例6．袭人道:“奶奶身上欠安，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是。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倒要静静儿的歇歇儿，我们来了，倒吵的奶奶烦。”(第六十七回)

译文:Xiren replied…“…While you were unwell I kept wanting to come and pay my respects，but when Master Lian was at home it was't convenient，and I didn't like to disturb you while you were ill，so I didn't venture to come．”

无论是“欠安”还是“不爽快”，都比“有病”语气轻。杨译“不爽快”为were ill就没有英国学者霍克斯的译文are poorly妥帖。were ill太直白，给听者以唐突、不够尊重之感。再看看下面这个例子。

例7．那秋桐……凤姐又笼络他，如今倒也安静，只是心里比平儿差多了，外面情儿。今见凤姐不受用，只得端上茶来。(第八十八回)

译文:…and Xifeng han done her best to win her over．Still，she lacked Ping'er's devotion to their mistress，making only a show of complaisance．Now that Xifeng was unwell，she brought her some tea．

四、分泌与排泄

跟上述死亡、丧事、疾病类委婉语不同，关于分泌、排泄这些人类正常的生理现象，如果直言不讳，就会有伤大雅。于是，人们出于避俗求雅的目的，创造了一系列相关的禁忌语，如将解大小便称为“解手”、“上厕所”、“方便一下”、“上洗手间”等。女性则将月经称为“例假”、“老朋友”、“大姨妈”、“三号”等。

例8．想毕，也装作出小恭，走至外面，悄悄地把跟宝玉的书童名唤茗烟者唤到身边，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第九回)

译文:He left the room on the customary excuse and quietly got hold of Mingyan，one of Baoyu's pages，to work on his feelings with his account of the matter．

例9．贾珍连忙请了大夫看视。说感冒起的，如今缠经，入了足阳明胃经，所以谵语不清，如有所见，有了大秽即可身安。(第一百二回)

译文: The doctor summoned by Jia Zhen to attend her diagnosed a chill which had upset her digestion，making her delirious and subject to delusions．A bowel movement should set her right．

例10．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第六十九回)

译文:When Jia Lian told him that she had missed three periods and was often sick，so it looked like a pregnancy，…

“庚信”是“月经”的婉称。其中“庚”字，是天干的第七位，引申指时间，因月经按时而至，如潮有信，故称“庚信”^［6］。这是一个文化含义很浓的委婉语，英语中没有相对应的委婉词，只有用period这个词来表示，实属无奈。

五、性

古今中外，性总是被列为禁忌。此类委婉语的使用，主要是为了避免粗俗。如:用the facts of life表示“性知识”，用love child表示“私生子”等。

例11．那贾琏吃了几杯，春兴发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门宽衣。(第六十五回)

译文: After a few cups，feeling randy，he ordered the maids to clear away the wine and dishes，then closed the door to undress．

句中的“春兴”即“春心”，婉指男女情欲，译文feeling randy符合原文的语境和修辞。

例12．焦大:“……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第七回)

译文:“Let me go to to the Ancestral Temple and weep for my old master，”he fumed．“Little did he expect to beget such degenerates，a houseful of rutting dogs and bitches in heat，day in and day out scratching in the ashes and carrying on with younger brothers-in-law．Don't think you can fool me．I only tried to hide the broken arm in your sleeve…”

“爬灰”又称“扒灰”，爬行灰上，则膝污。“膝”与“媳”谐音，故“爬灰”为“污媳”之隐语^［7］。这样寓意丰富、用词地道的表达方式很难形神兼备地翻译出来，杨译用惯常的直译法，为了让译语读者更好的理解此委婉语的核心含义，他加了一条注释“A slang term for adultery between aman and his daughter-in-law”。

例13．……迟了一会，宝玉才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说到云雨私情，羞得袭人掩面伏身而笑。(第六回)

译文:“It's a long story，”answered Baoyu，then told her his dream in full，concluding with his initiation by Disenchanment into the“sport of cloud and rain”．Xiren，hearing this，covered her face and doubled up in a fit of giggles．

云雨一词出于《唐高赋》，传说楚怀王曾游高唐，梦与巫山神女相会，神女临去说自己“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后世特别是古典小说中用以指男女合欢之爱^［8］。译者把它直译为“sport of cloud and rain”，译语读者根据上下文语境应该能够猜到其比喻意义。这里直译反而起到了与汉语一样的委婉作用。

红楼梦中委婉语的运用，范围不仅仅局限于上述各类。比如生育类以“喜(expecting)”婉称“怀孕”(第十一回)，以“小月(miscarriage)”婉称“小产”(第五十五回);家庭婚配类以“跟前人(concubine)”婉称“侍妾”(第三十六回)，以“保山(guarantor)”雅称“媒人”(第一百十九回);以“走了水(a fire had broken out)”婉称“失火”(第三十九回);以“内相(Imperial Eunuchs)”雅称“太监”(第八十三回);以“赏花阅柳(his visit to brothels)”雅称“嫖妓”(第九回);以“膝下荒凉(lack of son)”婉称“没有儿子”(第二回);以“龙颜(the Emperor)”来指代“皇上”(第二回)等。

六、结语

文化，简而言之，是指“一个民族的全部活动方式”，包括服饰、饮食、生产、教育、法律、政治、风俗习惯、历史典故以及气质情感、思维模式、价值取向、宗教心态等诸多因素。文化人类学家将这些因素归纳为技术——经济、社会、观念和语言四大系统、语言是文化最根本的系统之一，具有储存、描述、表达和传播文化信息的功能。词汇作为语言的基本单位，理所当然是文化诸因素的最直接的反映^［9］。曹名伦在《英汉翻译实践与评析》中说:“翻译说到底还是应该以语言为单位，不过我们必须明确语言和文化之间的关系。其实人们常说的意义转换、信息转换乃至‘文化转换’，实际上说的就是语言载体所载之物的转换，而语言作为载体与其所载之物的关系，就是形式和内容的关系。”^［10］委婉语是语言的表达方式之一，它作为一种文化负载词反映了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内涵。因此英译时凡是可直译的地方应尽量直译，以尽可能保持原文的语言结构形式和神韵风格。同时必须斟酌推敲，力求达到词义情感相当，婉曲含蓄相应，语体风格相符。从上面诸多例子我们可以看出杨译《红楼梦》在处理委婉语这一文化负载词上，采用了直译(加注)、直译兼意译的翻译方法，无论是从修辞效果还是表达风格方面，大体说来处理得很到位，不仅保持了原语委婉语的含蓄和婉转，而且为译语读者传达了原语委婉语中所含有的文化内涵。

参考文献

［1］顾祖嘉．语言与文化(第二版)［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263。

［2］包惠南，包昂．中国文化与汉英翻译［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 220—225。

［3］包惠南，包昂．中国文化与汉英翻译［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226。

［4］冯庆华．红译艺坛:《红楼梦》翻译艺术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353。

［5］曹雪芹，高鹗．汉英经典文库——红楼梦(英汉对照，全六卷)．(A Dream of Red Mansions Translated by Yang Xianyiand Gladys Yang)［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3。

［6］冯庆华．红译艺坛:《红楼梦》翻译艺术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364。

［7］冯庆华．红译艺坛:《红楼梦》翻译艺术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366。

［8］包惠南，包昂．中国文化与汉英翻译［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219。

［9］廖七一．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232。

［10］曹明伦．英汉翻译实践与评析［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