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新词语的符号学意义

四、“XYY”族新词语的符号学意义

“XYY”构式类似于一个空筐结构，语言的创造者和使用者可以利用这个构式进行新的创造。当然，“空筐结构”虽空，但毕竟是有边际有范围的，并非什么都可以填入。在“XYY”构式中，被填入者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我们不仅要考察“X”与“Y”的组配结构以及“YY”重叠的韵律效果等，而且要研究“符号与符号所指对象的关系”以及“符号与符号解释者的关系”。⁽¹⁰⁾“XYY”构式所生成的新词语已经成为一个个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符号，在符号学的视野里，一个物体一旦由具象上升为富有象征意义上的符号，其意义和价值就会超过原始的和本来的价值。

（一）“XYY”族新词语是一种事件性符号

从语义内容看，“XYY”族新词语用以指称某个已经形成了高度社会认知的、一般表示负面意义的公共事件，主要涉及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和道德良知，法律的公正性、约束力，权威部门的公信力、执行力等方面。例如“范跑跑”、“姚抄抄”事件是对道德底线等方面的触探，“躲猫猫”、“做梦梦”事件是对社会良知等方面的质疑，“楼倒倒”、“桥糊糊”事件是对重大工程安全质量等方面的拷问。这些事件起初都是个案，但最终都成为公共事件。个案之所以成为公共事件，首先取决于个案中所包含的特殊因素与社会普遍心理之间暗合的适合、仿效，尤其是同感三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其次，各类媒体在个案成为公共事件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主导作用。第三，当个案成为公共事件时，社会一般不再关心个案本身以及相关的事实真相，而是转而关注其他目的以及倾向于宣泄非理性情绪。⁽¹¹⁾例如范美忠的逃跑言行及其对立面的代表郭松民的暴跳如雷都引起网民的极大争议，痛心疾首者有之，表示理解者有之，借题发挥者有之，一种在生死关头弃他人于不顾的个人逃离行为于是演变为一场道德伦理大批判的公共事件，“范跑跑”、“郭跳跳”两词也成为极具道德观念和价值取向意义的符号。“XYY”族新词语突出了个案之间的关联性，并且在格式、意义、功能等方面对事物进行组合归类，把一系列有悖于传统的观念、道德和不容于法律、民心的行为范畴化为高度浓缩的一类：“XYY”。

（二）“XYY”族新词语是一种转喻性符号

从认知模式看，“XYY”族新词语的认知模式是转喻。认知语言学认为，转喻是人类重要的思维方式之一，是人类认识客观世界和丰富语言的重要手段。一种事物、一种现象可能会有很多方面的属性，但人的认知往往更多地注意到其最凸显的属性。对事物凸显属性的认识源于人们心理上识别事物的凸显原则。再者，转喻是相互关联的事物之间的替代关系，常常用具体的有关联的事物代替抽象的事物，因此同一事物可以对应若干不同的名称，不同的词语可能指称同一事物。“XYY”族新词语是对某种行为、某种社会现象的“重新命名”，这种重新命名与一般对人或事物的命名有所不同，常常借助具体的有关联的事物作为凸显本体的显著标识，以便更直接、更具体地反映人或事物的区别性特征，因此更具有认知价值。“XYY”族新词语的语义建立在事物相关性的基础上，往往以人物的行为、事物的性状或事件的起因等为命名理据，强调某一特征而淡化其他特征，使语义信息通过转喻得以显露。例如：“何逛逛”出自2009年6月一名何姓甲型H1N1流感患者入境时隐瞒病情，且多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入饭店、宾馆等公共场所，无视公共健康安全的“闲逛”行为；“撞墙墙”出自2009年6月29日，河北定兴县农民张庆因儿子与人斗殴被带到派出所接受调查半小时后身亡事件，该县政法委称死因系撞墙；“床垮垮”出自2009年10月重庆市合川区政府采购中心为辖区两所中学统一招标采购的一批新木床人一睡上去就垮，造成大量学生无奈打地铺事件。

（三）“XYY”族新词语是一种描述性符号

“XYY”族新词语既然是针对某种行为、某种社会现象的“重新命名”，它就不会像人的大名那样，一般只带有积极的或中性的评价意义（与旧时农村为孩子取贱名以消灾避难的习俗性质不同），而是允许体现负面的评价意义。一般来说，自己命名，蕴涵丰富而含蓄；他人命名，则可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XYY”族新词语呈现的是一种主观评判，其核心在于对是与非的判断、对社会良知的认定以及对职责意识、道德意识、法律意识等的呼唤。这类词语既包括明确的显性意义——特定的公共事件，又包括隐性意义——语用主体的立场、观点以及传播的目的等，“隐在的意义层次往往是意识形态话语介入最活跃的层次”。⁽¹²⁾作为一种事件性符号，“XYY”族新词语充分表达了语用主体的态度、立场和诉求，具有鲜明生动的语用色彩。首先，“YY”的重叠使用可以起到强调语意、放大事件、引人注目的作用。第二，“XYY”能够形成整齐的形式和有规则的节奏，起到韵律悦耳、朗朗上口、易于传播的作用。第三，汉语“AA”式名词性词语“穿衣衣、戴帽帽”等具有口语色彩和形象色彩，带有“喜爱、亲切、幼稚”等意味，常见于谈话语体及文艺语体。“躲猫猫、死角角、楼脆脆”一类词语虽然也具有口语色彩和形象色彩，但并不带有“喜爱、亲切、幼稚”等意味，而是带有“调侃、讽刺”等意味。“XYY”族新词语形同小儿语，其语用功能除具有指称意义外，还具有描述意义，能够将人的认知机制中具体可感的视觉、味觉、触觉等方面的物理经验通过事物之间的相关性作用于抽象概念，从而实现“XYY”构式与语义之间的凝固化——对负面公共事件的调侃、戏谑、怀疑、讽刺、无奈。“XYY”族新词语主要见于口语色彩与书面语色彩兼而有之的网络语体，其性质是对某个事件的描述，因此在官方正式文本中恐难出现，官方正式文本更适于使用陈述性词语而非描绘性词语。下面两例均未使用“躲猫猫”或“胡飚飚”：

“李乔明系看守所内牢头狱霸以玩游戏为名，殴打致死。”云南省检察院新闻发言人刘小凯二十七日下午在云南省政府新闻办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称。（中新社2009年2月27日）

7月20日下午3时30分，杭州市西湖区人民法院对“5·7”交通肇事案进行了一审公开宣判，以交通肇事罪判处被告人胡斌有期徒刑三年。被告人胡斌亲属，被害人谭卓亲属、生前同事等各界群众60余人旁听了宣判。（中新网2009年7月20日）

（四）“XYY”族新词语是一种经由网络媒体传播的草根性符号

“XYY”族新词语的创造者、使用者和传播者主要是人数日趋众多的网民，他们可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草根民众，也可能是持有草根立场的社会精英，草根的基本特征就是它强大的生命力——顽强性、创新性、广泛传播性。第一，草根性代表着语用主体公民意识的觉醒和话语权的平民化。在当代社会，人民群众尤其是广大网民越来越积极主动地、锲而不舍地行使着参与权、拷问权、监督权。在“躲猫猫”事件中，媒体代表、网民以及社会各界人士代表甚至与相关部门人员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前往事发地调查真相，这充分说明了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文化的多元以及文明程度的提高。每当新事件发生，立即就会产生一个新词语，例如2010年2月18日，河南鲁山县男子王亚辉因涉嫌盗窃被公安机关带走，3天后其亲属被告知王亚辉已在看守所内死亡。亲属查看尸体时发现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当地警方解释，犯罪嫌疑人是在提审时喝开水突然发病死亡的。此事一经报道，立刻引起广泛质疑，“喝水水”“喝水死”等词随即诞生，成为又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民间称呼。第二，具有草根性的“XYY”族新词语是民众对某一公共事件的非官方性质的称呼。官方称呼具有权威性和正式性，民间称呼则具有灵活性和生动性。“范跑跑”之后出现了与之对应的“郭跳跳”，随后，“胡飚飚、姚抄抄、何逛逛、周逃逃”等相继成为对不道德或违法行为的指称。“躲猫猫”与“范跑跑”虽然内部结构不同，但因其韵律上的偶合，它们也被创造性地归为一类，于是“做梦梦、掉床床、吃饭饭、纸铐铐、死角角”等便成为对非正常死亡真相的质疑，“楼倒倒、桥糊糊、屋漏漏、墙脆脆、床垮垮”等便成为对工程质量或商品质量的追问。第三，与众多新词语相同，“XYY”族新词语的传播路径是由网络媒体向传统媒体延伸，可以在一夜之间传遍每一个角落并且迅速汇入流行语之列。我们在2010年2月对“百度”的搜寻显示，“范跑跑”的相关网页约2340000篇，“躲猫猫”的相关网页约6940000篇，“楼脆脆”的相关网页约973000篇。可见，这种草根性符号一旦进入网络，便获得了最快捷的传播速度以及最广大的覆盖面。

□小　结

1.“XYY”构式是当代汉语词语模的特殊类型。一般意义上的词语模必须有一个已知成分，只有模槽位置的成分才具有可变性，但“XYY”构式并没有一个已知的、固定不变的模标，它提供的只是一个纯粹的构式，这一构式内的“X”与“Y”两个成分都是未知的、可以被替换的。之所以把“XYY”看作词语模的一个特殊类别，是因为这种构式的运作机制与那些具有固定模标的词语模完全相同，其存在价值仍然是迅速、批量、随时随地地创造新词语。

2.当代汉语词语模“XYY”构式与现代汉语“ABB”式表面上都由一个单音节成分加上一个重叠的双音节成分构成，但实质上却有着本质的区别。“XYY”构式是创造新词语的一种动态模式，它的结构是一种具有开放性和可复制性的“模”，可以大量地、迅速地、随时随地地创造出新的词语。“ABB”式则是对词内部构成成分的静态分析，即对既成词的结构作语法分析，说明词内部结构中语素的组合方式。与“ABB”式的名词、动词相比，“XYY”构式所生成的词语在指称对象和语用色彩等方面都有所不同。

3.“XYY”构式分为下列几类：（1）行为主体的姓氏＋行为特征，构成主谓结构，以“范跑跑”系列词语为代表。（2）动作行为＋支配对象，构成动宾结构，以“躲猫猫”系列词语为代表。（3）修饰、限定成分＋借代的事物，构成定中结构，以“死角角”系列词语为代表。（4）行为客体＋性状或行为结果，构成主谓结构，以“楼脆脆”系列词语为代表。

4.“XYY”族新词语具有符号学意义：从语义内容看是事件性符号，从认知模式看是转喻性符号，从命名理据看是描述性符号，从传播特点看是经由网络媒体传播的草根性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