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的类别及其特征

三、“XYY”构式的类别及其特征

“XYY”族新词语源自近年来轰动全国的公共事件，这些事件促成了“XYY”构式的形成。下面根据“XYY”族新词语的不同缘起进行分类并分析其构式特征。

（一）行为主体的姓氏＋行为特征，构成主谓结构

这一类别以“范跑跑”系列词语为代表。“范跑跑”是个地地道道的新词语，它是所有“XYY”族新词语的源头，是“XYY”构式形成的原型。“X”是行为主体的姓氏，“YY”是主体的行为特征，构成主谓结构，用作某一公共事件的名称，创造的新词语如“范跑跑、郭跳跳、姚抄抄、胡飚飚、吕传传、何逛逛、周逃逃”等。例如：

“范跑跑”：本名范美忠，四川都江堰光亚学校教师，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时丢下学生独自跑出教室。5月22日在天涯上发帖，细致描述了当时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的价值观念：“我从来不是一个勇于献身的人，只关心自己的生命，你们不知道吗？上次半夜火灾的时候我也逃得很快！”“我是一个追求自由和公正的人，却不是先人后己勇于牺牲自我的人！在这种生死抉择的瞬间，只有为了我的女儿我才可能考虑牺牲自我，其他的人，哪怕是我的母亲，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会管的。因为成年人我抱不动，间不容发之际逃出一个是一个，如果过于危险，我跟你们一起死亡没有意义；如果没有危险，我不管你们你们也没有危险，何况你们是十七八岁的人了！”5月23日，著名网络写手“五岳散人”在博客上发表《自由与道德——从“范跑跑”事件说起》一文，“范跑跑”一词自此诞生，国外网友称之为“Runner Fan”。

“胡飚飚”：本名胡斌，2009年5月7日晚驾驶非法改装车辆超速行驶，撞飞走在斑马线上的浙江大学毕业生、计算机工程师谭卓，造成谭卓颅脑损伤而死亡，事发路段限速50公里/小时。次日，杭州警方召开事故通报会，称“肇事车辆是否存在改装”、“死者是否走在斑马线上”不详，车速为“70码”。一时间，各大媒体以及浙江大学学生均对这起事故给予极高关注，网民发起强大攻势，质疑“胡飚飚”和警方事故通报。后经公安机关现场勘查和委托鉴定，事发时胡斌车速为84.1—101.2公里/小时，对事故负全责。最终，警方就数据失实公开道歉，胡斌因交通肇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这一事件还产生了网络新物种“欺实马”。

这类词语实际上是本名之外的、他人所取的绰号，绰号的使用不取决于当事者本人的意愿。以“行为主体的姓氏＋行为特征”给他人命名，“范跑跑”等并非首创，古今都可找到例证：明代荆州知府张宏，拒不接待拉关系走门路者，时人赠号“闭门张”；1926年国民革命军北伐，时任第1师第1团团长的孙元良因临阵脱逃，且屡次有擅离部队独自逃跑的经历，获绰号“孙飞将”、“孙飞贼”；原长春市市委书记、市长米凤君严重违法违纪，绰号“米老鼠”、“米大扒”；原郴州市纪委书记、被称为“纪委书记第一贪”的曾锦春，绰号“曾剃头”；原安徽省副省长王怀忠是高级领导干部集政治蜕变、经济贪婪、生活腐化、作风专横于一体的全方位腐败的典型，人称“王坏种”。

与上述例子有所不同，“范跑跑”系列词语具有独特个性——“X”与“YY”的组配形式比较新颖，尤其是“YY”的重叠。“YY”是动词的重叠，但与通常所说的汉语单音节动词重叠形式“AA”式有所不同。第一，“AA”式后一音节读轻声，“YY”的后一音节一般不读轻声。第二，“AA”式与“YY”虽然都表示能够被行为主体在主观上加以控制的行为，属于动作性较强的自主动词，但“AA”式表示“短暂”、“尝试”、“反复多次”等语法意义，如“看看、说说、听听、想想、歇歇、笑笑”等；“YY”则不表示上述语法意义，其重叠的功能一是强调、放大某种行为，二是出于韵律构词的需要，与“X”组配后成为名词，整个词语表示一个由个人行为生发的引起全社会广泛关注的热点事件。

“范跑跑”的次衍生格式是“XY”，“X”为姓氏或名称，“Y”不是重叠形式，而是双音节谓词性词或短语。例如：“杨不归”指2008年9月温州市鹿城区区委书记杨湘洪带队赴法国考察托病未归事件；“林卡脖”指2008年10月29日晚深圳海事局党组书记、副局长林嘉祥涉嫌卡小女孩脖子且在被人质问时态度恶劣、出言不逊事件；“刘内裤”指2008年10月30日晚海南省农业厅处级干部刘某醉酒后身穿内裤到处追打医务人员事件；“忻不回”指2008年10月上海市卢湾区副区长忻伟明率队到法国考察未按时归国事件。

（二）动作行为＋支配对象，构成动宾结构

这一类别以“躲猫猫”系列词语为代表，“X”是主体的行为，“YY”是主体行为支配的对象，构成动宾结构，用作某一公共事件的名称，创造的新词语如“躲猫猫、做梦梦、洗澡澡、吃饭饭、撞墙墙、睡觉觉”等。例如：

“躲猫猫”：2009年2月8日，因盗伐森林被拘押的24岁男子李乔明，在云南省晋宁县看守所因伤送医，4天后不治身亡，死因为“重度颅脑损伤”。2月12日，当地警方解释，李乔明受伤是因与同监室狱友玩“躲猫猫”游戏时遭到踢打并不小心撞到墙壁所致。这一说法引发了死者家属及广大网友的强烈质疑，最终谎言被拆穿：李乔明是被同监房在押人员多次体罚、虐待和殴打致死。此后，公安机关相关领导和民警被问责，殴打人致死的牢头狱霸被追究刑事责任。

“吃饭饭”：2009年3月31日，佛山市高明监狱服刑男子刘玉山意外死亡，副监狱长解释，死者生前因违规曾被人摁倒控制之后，在监区严管队里被人喂着吃饭，饭没吃完就脸色发白，头朝地倒下，抢救无效死亡。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的尸检鉴定结论是：刘玉山符合钝性外力作用造成软组织广泛损伤，导致挤压综合征致急性肾功能衰竭而亡。检察机关查明，同监狱两名罪犯的殴打是导致刘玉山死亡的主要原因。

与“范跑跑”系列词语不同，“躲猫猫”不是一个新词语，它被纳入“XYY”构式，应该说是一种巧合。“做梦梦、洗澡澡、吃饭饭”等词语可能出现在成人与幼儿、幼儿与幼儿沟通的语境，它们的字面意义都是指日常生活中的行为。但当它们根据“躲猫猫”一词类推出来，即纳入“XYY”构式后，就被赋予新的语义：最普通的日常行为借口下的非正常死亡。这类词语属于组合形式虽旧但意义全新的词语，代表着警方最初给出的、造成一个嫌犯或罪犯非正常死亡的令人生疑的原因以及由此引发的全社会广泛关注的热点事件。

从构式特征看，“躲猫猫”中的“YY”是名词的重叠，但与通常所说的汉语单音节名词重叠形式“AA”式有所不同：汉语普通话的名词一般不能重叠，少数兼有量词性的单音节名词重叠后表示“每一”，如“家家、人人、天天、队队”等；有些单音节名词重叠后表示“众多”、“泛指”，如“条条、框框、杠杠”等；有些单音节名词重叠后有比较明显的“喜爱”、“亲切”、“幼稚”色彩，后一音节可读轻声，重叠后可单用，也可前加表示动作的词或修饰性词语，如“穿衣衣、戴帽帽、吃果果、小手手、小脚脚”等。“躲猫猫”这类词语中的“YY”不能剥离“XYY”构式，比如“躲猫猫”在构式中已经超越了“捉迷藏”这一表层含义，其深层含义是指权力机构对事实真相的掩盖。

（三）修饰、限定成分＋借代的事物，构成定中结构

这一类别以“死角角”系列词语为代表，“X”是起修饰、限定作用的成分，“YY”是起借代作用的事物，构成定中结构，用作某一公共事件的名称，创造的词语如“死角角、纸铐铐、鞋带带”等。

“死角角、纸铐铐、鞋带带”：这三个词出自同一事件。2009年10月7日凌晨，昆明市小南派出所辖区一商铺被盗。12月11日，失主及亲属将正在销赃的邢鲲抓获并扭送派出所。12日凌晨，邢鲲被带入派出所候问室，当日清晨，被发现在候问室自缢身亡。当晚，昆明市公安局召开新闻通报会，称监控摄像头存在死角，没有拍摄到当时的具体情况。16日，昆明市检察院与昆明市公安局联合召开新闻通报会，称邢鲲系用纸币捅开手铐，用鞋带自缢身亡。事件发生后，关于嫌疑人自杀的种种疑问众说纷纭。

这类词语源自对“躲猫猫”格式的类推，但“躲猫猫”等是动宾结构，“死角角”等是定中结构。“纸铐铐、死角角、鞋带带”都是“事件中的疑点”的借代物，分别代表邢鲲自杀事件的不同疑点，借代手法起凸显事件疑点、吸引公众注意力的作用。

从构式特征看，这一类型所造词语都是定中结构，可以将重叠形式还原为非重叠形式“纸铐、死角、鞋带”，重叠主要出于类推的需要以及语用色彩方面的考虑。

（四）行为客体＋性状或行为结果，构成主谓结构

这一类别以“楼脆脆”系列词语为代表，“X”是跟主体行为有关的当事，“YY”是当事的性状或主体行为导致的结果，构成主谓结构，用作某一公共事件的名称，创造的词语如“楼脆脆、桥糊糊、墙歪歪、路塌塌、屋漏漏、床垮垮”等。例如：

“楼脆脆”：2009年6月27日，上海市闵行区“莲花河畔景苑”小区一栋在建13层住宅楼向南侧整体倾倒，造成一名工人死亡。这座住宅楼由上海众欣建设有限公司承建，开发商为上海梅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事件发生后，网友称之为“楼脆脆”或“楼倒倒”。

“桥糊糊”：2008年6月竣工的南京汉中门大桥的老桥改造工程耗资3559万元人民币，曾获“2009年南京市市级优秀工程勘察设计奖”二等奖。2009年12月初，市政监督人员根据群众举报，经现场检查，发现大桥的数十根栏杆出现裂缝，最大处可以伸进手指，随即责成相关单位修复。施工单位竟连夜用结构胶将裂缝糊上，形成一道道欲盖弥彰的“伤疤”。事件发生后，网友把这起事故讥讽为“桥糊糊、桥粘粘、桥裂裂”。

这类词语都是主谓结构，源自对“范跑跑”格式的类推，但内部结构又有所不同。“范跑跑”系列词语中的“X”是发出行为的主体，“YY”是主体的行为特征。“桥糊糊”系列词语中的“X”不是行为的发出者，而是跟主体行为有关的当事者。“YY”又分两种情况：第一种，“YY”是形容词的重叠，用于描写“X”的性质或状态，如“楼脆脆、墙歪歪”等。第二种，“YY”是及物动词的重叠，用于表示主体行为导致的结果，如“桥糊糊、路塌塌、屋漏漏、床垮垮”等。

“楼脆脆”的次衍生格式是“楼X”、“桥X”，以“楼氏家族”居多，如“楼歪歪”指2009年7月成都“校园春天”小区两栋楼房在大雨后倾斜导致“亲密接触”事件；“楼薄薄”指2009年9月浙江桐乡汇宇都市花园的楼板厚度被业主发现明显不达标事件；“楼高高”指武汉市江汉北路省供销社仓储运输总公司经济房，规划部门批建12层，业主单位擅自建到20层事件；“桥填填、桥塞塞”指2009年12月28日，启用不到一年的上海河南路桥被发现桥墩柱表面出现开裂，显露出承包商以蛇皮袋、泡沫塑料等废弃物填埋于桥体事件；“桥断断”指2010年1月，南京幕府西路一高架桥被发现一处10多厘米宽、近20米长的巨大裂缝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