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探源与主题定位

4．2．3　典故探源与主题定位

“望夫石”一典是开启《望夫石》一诗主题的钥匙。“如何准确地把握某一艺术母体中隐含的主题？单凭日常生活中的经验是不行的，因为经验只能使我们认出某些熟悉的事情，而不能使我们认出它在一个文化传统中的特殊喻义。因此，要步入这一喻义领域，最基本的途径是通过阅读和留心搜集材料，去熟悉历史典籍和民间传说中某些寓言或喻象。没有这些背景知识，在欣赏某些诗歌和艺术作品时便会如坠五里支雾之中。”（滕守尧，1998：241）“望夫石”与它所涉及的相关概念——如石人、忠贞、战争、离别、戍边、牺牲等共同组成一个互相依赖的语义网络，它们以认知图式的方式储存在王建和他同时代的读者大脑中，受话人根据自己的百科知识能力、逻辑推断能力和词汇能力做出正确的推理，然后从大脑储存的语义网络中提出一个与认知语境最关联的语用意义，这个推断意义（inferred meaning）建立在语符承载的规约意义和语用含义之上，而且与说话人所表达的交际意图保持一致，它就是发话人利用语符所表达的交际含义（intended meaning）。文化背景知识以图式的方式贮存在人类的大脑中，是一种无形的语境，交际中语符承载的只是一部分意义，受话者与说话者必须依赖于共享的认知背景知识（shared cognitive background knowledge）^[7]破译典故的语用含义。为了准确地把握作品隐含的主题，我们必须到认知语境中的百科知识的海洋去追本溯源。

据南宋刘义庆《幽明录》记载：“武昌阳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状若人立。相传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妇携弱子饯送至此，望夫而化为石，因此为名焉。”（王石，1985∶66）在唐宋时期，武昌指鄂州府（今湖北省鄂州市），现今武汉三镇之一的武昌，古属鄂州府的辖治范围，通称“鄂州”。古武昌乃三国时期孙权屯兵所立，寓含武运昌久之意。王建的同时代人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卢纶曾写过一首《晚次鄂州》，描写他由江西溯江而上，在武汉附近的江面上停船时所见所闻，诗开头两句是“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由此可见，现今武昌唐代称鄂州，此称一直沿用到南宋时期。张廷琛先生在其译文脚注中直说“望夫石”是A legend that originated in Wuchang，Hubei Province．．．这样解释恐怕太模糊，违反了认知语境中的关联原则。Wuchang到底是指古武昌还是现武昌？不懂中国历史地理的外国读者在阅读时多半会理解为后者，因此译者在释典时最好把武昌解释为Old Wuchang（now the Ezhou City in Hubei Province）。而且张先生未能把“望夫石”典故的内涵讲清楚，致使英语读者在推测作者的表达意图时缺乏相关的背景知识，他们只好按字面意义进行解码，从而造成信息误解。

其实，“望夫石”一典很有名，古往今来很多文人骚客经常引用，如元稹《春六十韵》中有“望夫身化石，为伯首如蓬”，李白《长干行》中也有“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后人多用“望夫石”来形容妻子对丈夫的思念，用“望夫台”指思盼丈夫之处。据此解释，王建诗中的“行人”应是一位金戈铁马戍边关万里征战人未还的老兵，而“石（人）”则是一位衣带渐宽终不悔耸立荒山盼夫归的战争寡妇了。只有结合特定的历史背景知识，译者才能准确地把握和理解“行人”与“石（人）”的语用含义，从而生产出正确的译文，忠实地传达作者的交际意图。关联理论认为说话人首先必须对听话人的认知能力做出恰当的判断，并以此为基础选用恰当的话语方式和信息代码“明确地向听话人表明交际意图”（Sperber，1986：49），这实际上是说话人的信息编码过程，推理就是听话人对话语的解码和推理的过程，在第一交际程序中，如果译者不具备原作者意向读者的认知环境，就必然会误解原作者的信息意图，造成解码失败。换句话说，只有译者认识到原作者“石（人）”的信息意图，才能领悟《望夫石》一诗的交际意图。张廷琛先生将“行人”直译为journeyer，只是抓住了其字面意义，没有根据文本外照应的原则挖掘其深层语用含义，给读者的印象是这位丈夫一定是发生了意外或者移情别恋，否则出门旅行这么久怎么还不回家呢？许先生则用her husband来译“行人”，真是慧眼不识泰山啊。这两种译文都把“石（人）”译成stone，都只反映了原作歌颂爱情的表面主题，而忽略了原作另一隐形主题——谴责战争的主题，把一首寓意深刻的新乐府简化为一首老生常谈的爱情诗，关键在于他们没有抓住“望夫石”这个典故的语用含义，这是智者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