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放平心态面对做公益的困境

1.2 如何放平心态面对做公益的困境

有一位咨询者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认识了一个患白血病的小朋友，感到自己肩负重任，希望能做点什么来帮助这个他和他的家庭，但同时也感到了认识到自己一个人力量的弱小。于是他一边向亲朋好友求助，一边通过其他渠道募捐。最后捐了两千块钱，但这点钱对于孩子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他们还想要更多的帮助。这之后，他觉得每次和小朋友一家沟通都会加剧心理压力。有时他会去想，「我为什么要帮助他们」，但又觉得自己是这家人唯一的希望，于是只好带着无能为力的痛感，继续为这件事情出力。但也开始困惑，「我们为什么要做公益？」

这个故事对我触动很深，因为这种「做了好事，却很痛苦」的情况是很常见的，无论对个人还是机构而言都一样。我一直不支持「个体对个体」式的资助行为，甚至不支持大多数的现金资助方式。如果非要资助现金，也应该以机构的名义，因为这种「点对点」模式的可持续性太差，虽然可以直接满足出资人的公益需求，却会带来无穷的后患。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天而降的现金，有时难免会激发一个人内心的「贪婪」，如果这种贪婪成为普遍现象，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弱势群体，我们到底该怎样施以援手？

以我自己的经验为例。我参与多年的榕树根公益项目开展于与缅甸相距 50 公里的云南德宏边陲，专注于景颇族文化保护和儿童教育。当地是毒品重灾区，8%的孩子是艾滋孤儿——这个数字不包括单亲家庭和留守儿童。贫穷、毒品、艾滋病充斥的地区，死亡时刻会在身边发生。短短一个学期里，你可能就会听说班上某个孩子的父母去世了，毕业不到一年的某个孩子骑摩托摔死了，等等。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有一万个理由让自己的同情心「泛滥」。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把捐助人的钱平均发给每一户，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可这种做法其实于事无补。

长期的贫穷，使得很多人把问题的矛头指向民族传统，认为民族传统是糟粕，需要破除，结果逐步加速景颇文化的消亡。由于景颇族的母语是景颇语，所以在由汉语所主导的升学考试中，景颇族孩子其实是在用第二语言和外部竞争。生活中的不幸，考试成绩的不理想，也让孩子们在一次次的考试中备受打击，丧失自信。在一个高中升学率近乎为零的地区，要让孩子普遍接受高等教育是不现实的，帮他们提升学习成绩也不是主要目标。最基础的目标，就是让孩子可以一生远离毒品，过上健康的生活。经过长期的观察，我们发现当地孩子堕落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贫穷，更是因为自我认同感的缺失：如果打心眼里就不信自己能成功，那怎么可能成功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在项目活动设计的每一个环节，都把树立「自信」和「民族认同」的思想贯穿始终。

我们用外界捐助的资金来修建活动中心，购买活动材料，利用自然教育、艺术课、表演课，包括举办城里娃与山里娃共度假期的夏令营等手段，帮助当地学龄儿童认识自己所擅长的领域与优势，培养学习兴趣。外界捐来的书籍、文具等物品，我们不直接发放给当地学生，而是建立图书馆、书画室，制定借阅制度，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带领孩子学习使用。我们在方方面面，都主动避免直接资助的情况产生。做互助者，不做施舍人。

面对弱势群体，不能只图眼前利益，帮助当地「富裕」起来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在这样的地区，公益项目作为一种「侵入者」所执行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所以在做公益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

我们应该用怎样的心态做公益？

如果把 NGO 理解为提供公益服务的提供商，而捐赠人则是希望购买公益服务来满足自己奉献心的消费者，这样的消费关系也构成公益行为。行善从来都不是为了回报，更谈不上是什么伟大的事情，任何一个小的行为都可以成为「善举」，是人生必行之事。这种大多数人都会做的、广义的公益。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你现在没时间、没金钱、没资源，还想为公益事业做些贡献，可以在微博上转发，也可以给知乎上与公益相关的内容点个赞，都是在为公益事业尽力。

如果你有时间、有金钱、有资源，满怀一腔回报社会的热血，决定亲身投入公益事业之中，那么下面要说的事情就很重要了。

决定从事公益事业，就必须承受它所带来的一切负面反馈，诸如社会对公益人的不理解，受助者、媒体的各种质疑，自身的各种运营危机和退出行业时的道德包袱，等等。

这种压力，可不是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扛得住的。就像谈恋爱一样，相爱容易，可相处很难。有时，你对一件事的感情越浓烈冲动，结果反而越坏。但如果能不被感情左右，稍稍冷静一点，结果还会好一些。公益事业也是如此，一个盲目的、不顾一切的公益人，想做好一件事情其实非常困难。就像那位咨询者所经历的，满怀好意，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无疑是非常令人沮丧的。

既然要面对这么多的麻烦、失败、挫折、误解甚至侮辱，为什么还要做公益？

答案非常简单：公益只是一项普通的事业。

做会计，搞金融，做买卖，不同样要遭遇麻烦、失败、挫折、误解甚至侮辱吗？那为什么没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要做会计、搞金融、做买卖呢？做公益当然是一件好事，但这也和世界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样，免不了外界的质疑与自己的困惑。从业者之所以会痛苦，不是因为公益事业本身错了，而是自己对公益的理解有误。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不会仅仅因为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便有超脱于自然规律之外的例外。或许某个时刻我们会感到自己「肩负重任」，但还请停下来思考，怎么样才能提供的最大的帮助。

当一个人的能力、资源以及对未来的规划，都最适合做公益，并且有信心做好的时候，自然就会去做公益。我认为公益事业带给我的成就感超乎其他事业，并且考虑清楚了从事公益事业所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那么对我来说，做公益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和其他人跳槽、换公司、找工作的理由没有多大差别。

为什么做公益？

可能只是为了一个信念，可能是为了找到最适合发挥自己才能的土壤，可能是因为对一片土地独特的情怀，也可能就是为了帮助别人……做公益有无数种动机。它很简单、单纯，就像做每一个职业的选择一样。也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持理智，用科学的方法做公益，而不是满怀一腔热血大干一场，之后拍屁股走人。

就我个人而言，景颇山在我最潦倒的时候给我安慰，我这辈子都和景颇族结下了解不开的缘分。我的能力，可以帮景颇山的乡亲们做点事情，让我感到非常快乐。这就构成了我做公益的所有理由，并且会支持我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