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食东渐”

第二节　“西食东渐”

回顾了老祖宗管理食品安全的历程，我们再来看看外国人是怎么做的。食品安全问题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便存在。在古代，食品安全问题主要表现为落后生产力带来的食物中毒和饥荒，属于“前市场风险”。近现代以降，随着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人类的食品安全问题经历了三次变迁。

20世纪初，由于市场机制失灵和政府监管不力，美国市场上充斥着食品掺假、假冒和虚假标签等行径。当时的纽约街头，到处可见联邦政府执法人员驾着飞奔的马车追捕不法商贩的情景，就像今天的城管开着皮卡车驱赶小摊小贩一样。此时的西方国家处于“劣质食品时代”。1905年，美国著名“扒粪”文学家厄普顿·辛克莱尔（Upton Sinclair）潜入芝加哥一家大型肉制品厂，与工人们一起工作了七周，看到的场景让人震惊。随后，辛克莱尔写出《屠场》一书，将这些景象生动地展现在消费者面前：

退货回来的火腿，已经长了白色霉菌，公司把它切碎，填入香肠；商店仓库存放过久已经变味的牛油，公司把它回收，重新融化。经过去味工序，又返回顾客餐桌；公司的技术人员的才干就是把发臭的肉类去掉味道，他们发明了添加硼砂、甘油的方法；技术员们靠调味剂和染料就可以把同一种鸡肉做成松竹鸡、子鸡等不同品种的罐头；绵羊和羔羊肉都来自山羊身上……仓库的生肉在地板上堆成垛，你站在高处用手掌抹一把顶部，就能抹出一把老鼠屎；工厂为制服成群结队的老鼠，到处摆放了有毒的面包做诱饵，工人却漫不经心地将毒死的老鼠和生肉一起铲进绞肉机的进料漏斗；车间没有专用洗手池，工人就在一个水槽里搓洗油污的双手，这水槽里的水是要配置调料加到香肠里去的；掉在地上的生肉沾满尘土和锯末，没引起人们注意，人们早已习惯在肉锭上走来走去，甚至直接在上面吐痰，据说有的工人是结核病人……

当时的老罗斯福总统是在吃早餐的时候读这本书的，还没读完就开始恶心呕吐，把香肠全部吐出来并掷出窗外，大叫着“我中毒了”，并连连称赞说这本书是“一本让人作呕的好书”。罗斯福还专门约见了作者辛克莱尔，并责令美国农业部调查肉联厂的情况。调查的结论是“食品加工的状况着实令人作呕”。此后，美国国内肉类食品的销售量急剧下降，欧洲也削减了一半从美国进口的肉制品。美国畜牧业呈现半颓废状态，让罗斯福政府不得不重新考虑食品安全问题。在政治家、企业家、媒体、专业协会和消费者的共同努力下，最终促使国会通过了第一部对食品安全、诚实经营和食品标签进行管理的国家立法——《清洁食品和药品法》，以及《肉类检查法》，加强了对美国州与州之间的食品贸易的安全性管理，赋予以化学家哈维·威利博士（图2-1）为首，共11名专家学者组成的美国农业部化学局以监管市场的权力，也就是后来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前身。可以说，“进步运动”直接导致FDA的诞生并催生了美国现代食品安全监管体系。令辛克莱尔没有想到的是，小说出版后对现实的影响远远大于其艺术贡献。他后来曾就此调侃，“我想打动公众的心，不料却击中了他们的胃”。

图2-1　FDA的创始人——哈维·威利博士

（资料来源：互联网。）

任何食品都是在一定的环境中天然生长和被生产的，环境安全与食品安全密切相关，但是美国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在20世纪中叶，随着工业化、城镇化步伐加快，居民生活方式转型升级，人们不但要求食品“好吃、好看、好闻”，而且对食品的方便性、低廉性、易储存性也提出了更高更多的需求，于是厂商在农产品生产和食品加工中大量使用农药和添加剂，给食品安全带来隐患，人类进入“化学食品时代”。美国生物学家卡森的《寂静的春天》一书成为描述该时期的代表作。卡森在书中写道：

单是在美国，每年就有约500种新的化学药品需要人和动物的身体以某种方式去与之适应，它们完全超出了生物学经验的范围。”“这些喷雾液、药粉、烟雾剂现在几乎在农场、花园、森林和家庭中使用。——这些化学药品能够不加选择地杀死任何昆虫，不论其是‘好’是‘坏’；能够使鸟儿不再歌唱，鱼儿不再跳跃于水中；能够以一层剧毒物质覆盖在叶片表面或长期滞留在土壤中。而人们使用所有这些药品消灭的目标或许仅仅是屈指可数的几种杂草或昆虫。

和《屠场》的命运类似，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书。在朋友的帮助下，卡森最初从1962年2月份开始在《纽约客》杂志上连载，直到同年10月才正式以书的形式出版。即便如此，这本日后被誉为“现代环境保护主义的基石”的书一出版就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五六十年代的美国正处于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今天大众普遍接受的环境保护的理念在当时还属于“惊人之语”。在激烈争议中，该书得到了当时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的重视。卡森于1963年出席了国会的听证会。肯尼迪在国会上讨论了这本书，并授意总统科学顾问委员会（PSAC）对杀虫剂问题展开专门调查。结果，卡森关于杀虫剂潜在危险的警告被确认，一些企业和官僚被起诉。美国国会开始重视起来，成立了第一个农业环境组织。

这本书带来的直接后果是相关立法得以通过，从而禁止美国国内再生产和使用农药DDT（但是仍然可以在海外销售）。DDT在土壤和食物中的残留性很强，即使是在美国禁用多年后，仍不时有报道说在某些动物体内甚至人体器官中检测到它的存在。1970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国家环境政策法案，成立了美国环境保护署（EPA），使环境保护不仅有法可依，也有了执行这一使命的实体。

20世纪末，由于生物技术高速进步，转基因食品大量涌现，并迅速占领人们的餐桌，尤其是快餐和方便食品。1979年，麦当劳公司的主席弗里德·特纳灵感凸显，发明了无骨的麦乐鸡，一改过去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鸡而且过程烦琐的缺点，使吃鸡成为一件方便快捷的事情。麦当劳在该产品推出市场后迅速成为美国第二大鸡肉购买者，仅次于专门销售鸡肉产品的肯德基公司。很快，1987年美国禽肉消费量第一次超过牛肉和猪肉成为第一大肉类，近几年禽肉占到肉类总消费量的44.2%，居各种肉类的首位。尽管餐饮行业的“创新”给消费者提供了便利，一个不能忽略的事实是，美国三分之一的成人超重和三分之一的儿童肥胖。美国著名专栏作家施洛瑟所著的《快餐国家》一书宣告“转基因食品时代”的到来。由于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尚不可知，食品安全监管成为一种在信息不完全情况下面向未来的预判，从而加大了监管难度。施洛瑟在书中用翔实的数据，将美国快餐和方便食品的状况震撼性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全美每年大约消耗130亿只汉堡，如果将这些汉堡排成行，可以环绕地球23圈。

大约有1/8的美国工人的薪水来自麦当劳。

美国人目前每年要花费1340亿美元购买快餐食品，比花费在教育、电脑、软件和汽车上的费用都要高。

在美国有将近350万快餐工人，是低收入人群中人数最多的群体。

美国儿童每年会收看2000条垃圾食品广告。

美国儿童每年得到的玩具有1/3来自快餐店。

每天有1/5的美国幼童会吃炸薯条。

全美的多数牛肉来自13家大型屠宰场。

肉类加工是美国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在2001年，肉类加工工人的重伤率是普通工人的3倍。

每年约有760万美国人因食品患病。

在当今的肉类加工生产线，一头感染大肠杆菌的肉牛会感染32000磅牛肉。

一只快餐汉堡的肉馅来自数百头牛。

该书的核心观点是：《屠场》一书出版近一个世纪，但大工业化食品生产改变甚小，甚至随着垄断程度的加深，工业化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考虑到转基因食品等新领域落入农业部、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环境保护署的“三不管地带”。书中建议：美国国会应该成立一个新机构，赋予它足够的权威，全权负责和统领食品安全的各个方面，捍卫公众健康。

我们把这三部书的封面和作者形象展现给读者（表2-1），以示对他们的纪念。

在大工业生产和现代风险社会中，政府的工作是通过各种监管手段尽量降低食品安全风险，但不可能将风险消减为零。事实上，发达国家直到今天也存在食品安全问题，任何国家都无法达到“零风险”，如欧盟的“疯牛病”、“口蹄疫”、“毒黄瓜”事件就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恐慌。几年前，曾有一期美国《时代》杂志的封面图片是用不同食物拼成的一个大问号，并用粗体字配了一个问句：Is Anything Safe（还有安全的食品可吃吗）。（图2-2）近年来，美国食品安全事件频发，如2008年的“沙门氏菌事件”、2009年的“花生酱事件”和2010年的“沙门氏菌污染鸡蛋疫情”。2001年以来，日本相继发生了雪印牛奶事件、0157集体食物中毒事件、人感染禽流感等食品安全事故。可见，食品安全着实是个世界性难题。

表2-1　影响美国食品安全进程的三部书

（资料来源：作者整理。）

上面谈了近现代西方国家食品安全问题的三个阶段，希望引发读者思考一个问题：当前我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处于哪个阶段？不难发现：当前我国食品安全处于各类问题并存、矛盾交织和风险聚集的复杂阶段。这是因为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国实现的快速发展相当于西方发达国家上百年才走完的历程，因此西方国家在不同时期渐次出现的食品安全问题也在我国当前一段时期内比较集中、突出地暴露出来。媒体上经常讨论这样一个话题：为什么经济社会发展了，我们的食品安全问题反而比过去严重了？我想大家在了解了发达国家食品安全历程后应该明白：恰恰是因为经济社会发展了，才出现了许多以往不存在的问题。

图2-2　还有安全的食品可吃吗？

（资料来源：美国《时代》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