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人的爱与怕

这一代人的爱与怕

1．这一代人的爱与怕

爱由理想的追求、金坚玉洁的雪莲蜕变成简单的行为和性体验方式？爱由奉献、牺牲蜕变成饭票和出路？爱由为君痴狂蜕变成理性、算计和利益权衡？爱由天长地久降格成只要曾经拥有？爱由永恒伟大降格为匹夫匹妇的菜篮子和钱袋子？

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周瑛。

就智商——接受人类文化的智商而言，周瑛只是个庸常之辈。多年前，周瑛屡次冲击大门门槛均告失败，于是她选择了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她是个现实主义者。3年后，周瑛毕业分配在上海老城区的某所小学里，以教英语的名义，培养祖国的花朵们。假如周瑛满足于现状，乐意于英语教师的角色，倒也好了。然而周瑛没有这么平淡。周瑛居住在周家嘴地区，她的祖父母辈情形稍微可观些，但也只是在老城厢的城隍庙附近安身立命。

通过师范学校更通过上海外国语大学夜校，周瑛望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有百老汇的奢侈、纽约第五大街的豪华。它们使她不能忍受周家嘴的贫寒和城隍庙苍白。贫穷较之富裕总容易产生更多贪婪，周瑛的娴雅气质背后是一腔难以抑制的欲望，她开始了她的“翻身道情’’。如果说周瑛和他人有所不同，那么便是她的客观和冷静。她知道自己的相貌等同于自己的智商：中等的水准。她的体态也不见得有多少魅力。她的优势在于颇具典雅意味的气质，还有就是青春。她在这一点上无师自通：不少坚强的男人们，在青春面前常作土崩瓦解、溃不成军状。周瑛开始从容不迫地出没于各色人群中，她总是不多言语，稍带傲慢地瞥着四周，而手边又总是放着一册英文版的《简爱》或《呼啸山庄》。

两年时间里，周瑛在淘汰了相当数量的男人后，和5个男子固定了关系：3个上海人，一个香港人，一个日本人。“他们中我一个也不爱，我只是利用他们每一个人。"周瑛说。

诸提供了1.90米的身高、矢志不移的感情和移民澳大利亚的可能性；林带来了小洋楼的幽雅、现代人的潇洒和男人的庄重、冷酷；黄给予了唯美主义的热情、诗意和奔放；香港人承诺着港币、丝织内衣裤加上大兴的劳斯莱斯手表，尽管大兴，售价也在1000元人民币左右；日本鬼子则把这种承诺变成了现实，他用生硬的英语向她献上玫瑰花，尽管语调让她忍俊不禁。

一段时间后，她作出了选择：跟随日本人前往北海道，继续其人生的南征北战。周瑛并不满意日本人，他只是庞大的日本蓝领阶层中的一员。但她始终是冷静的，就面前而言，她已取得了最好的成绩。从污秽不堪的“周家嘴”翻身到了窗明几净的长崎。她的最终目的地是美国，但日本是不可缺少的中转站。出国前第3天，周瑛捧着一束鲜花去她的第一号情人家，祝贺对方的生日。她笑语盈盈满腔热情，给了情人渴望的一切，他们还策划着5天后的郊游……但3天后，她的脚已踏在日本的土地上。“只要达到我的目的，我可以给任何人吃药。”有一天周瑛如是说，那时候她还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远远没有后来的一切战果和辉煌…

（王唯铭《叫喊的城市》）

周瑛的故事或许仅仅是个特别的例子，但它确实显示了而今青春队伍中负面的因素。这些在重金属风格的百乐门迪斯科舞厅中解放身体的、在梅高美卡拉。K室浅唱低吟的、在九江路精品屋中频频出没的、在信奉“我们没有爱情”里放纵于性撞击的“新人类”，面对他们，人们究竟应该如何言说呢？

爱由理想的追求、金坚玉洁的雪莲蜕变成简单的行为和性体验方式？爱由奉献、牺牲蜕变成饭票和出路？爱由为君痴狂蜕变成理性、算计和利益权衡？爱由天长地久降格成只要曾经拥有？爱由永恒伟大降格为匹夫匹妇的菜蓝子和钱袋子？这种变化的代价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一方面它触及了爱之为爱的真实及其严酷；另一方面却破灭了人们关于爱的种种梦想。一方面它展示了以爱的名义发出的种种不爱的可能；另一方面抽走了人间仅有的爱情的最后余温。但我们始终相信：市场经济时代青年人爱情领域的一部分病态并不防碍我们去了解大部分年轻人爱的真实历程。

时下各式各样官方非官方的报刊都在大胆地冲破性的禁区，开讲性神话性技巧，把爱退化成津津乐道的技术切磋床上功夫，退化成一种普通的可资理论化形式化的东西。可以肯定，这是对爱的误读。爱应该是我们每一个人终身的事业，是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的艺术。男女情爱尤其如此。如何把握相爱与相吸、如何看待爱与永恒就是年轻人关注的话题。男女相爱首先是一种性爱的吸引。女性为什么在20岁的妙龄显得可爱？主要在于，性爱的魅力悄悄爬上她光洁的面庞，宛如玫瑰花开放在玫瑰枝的顶端。甚至一对面貌平常的恋人也会因性爱之火的升腾变得光彩照人。不能不承认这种性的吸引所产生的魅力。由性爱之名而缔结的婚姻由此才是道德的。但是在漫长的婚姻路中，性的相吸会不断发展变化成相依。因为爱一旦被固定在某个团聚的圈子里，爱的运动一旦得到满足，接下来的势必是退落，何况涨潮本身就取决于退潮。爱作为一种历程，一种聚集的力，原本就有不同的甚至相反的层面：热烈之后渐趋平淡，相吸之后是相依，花开花自落，等等。换句话说，爱的进展是有界限的。表面上看起来这种界限非常糟糕，它意味着试图阻挡汹涌的大浪，拖住春天激情的脚步，使5月不再踏人6月，意味着爱的无奈，但界限同时又使人拥有提升爱情的可能。

相吸与相依就是爱的不同层面。相依并不排斥性的吸引，但它主要是一种深厚温暖的感情，既予人以平静之感又教人萌欣慰之情，由相吸到相依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之间有容忍和迁就的涵养。相侬时，相吸阶段激烈的性爱已成过去。这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现象，相依并不冷谈，相依也很温馨，要求男女之爱永远徘徊在花前月下一如要求小孩子永远不长大都是荒唐可笑的。这么说来，对于爱情，变和发展是常数，那么如何看待永恒，尤其是爱的永恒？

永恒与无限无非是我们对静止和终点的理解，可实际上它们除了是不停地游历之外又是什么？爱情说到底也不可能是什么永恒与不朽，而只会是爱的力量的不断发展。无限与永恒本身并非终点，它们倒既可能是死胡同又可能是无底洞。所谓爱的永恒不朽除了是无底洞和死胡同外又是什么？爱情确切地讲是一场有目的的旅程，而且爱不是目的，只是旅程。也由此大讲爱情永恒救不了这个失爱的时代。这恐怕是青年中一部分人的爱情病态给我们的正面启示。这种启示实在不无意义！

爱情本无可救药垫。唯-的良药是越爱越深。说深其实并非深如古井水，深厚温暖的感情便是深了。这种深，简言之就是爱的相依，是发展了的爱的相吸。相依成就了爱平淡而深远的意味。这是“新人类”们的爱情病态给我们的反面启发。

应当承认，时风某些时候已影响了爱情神话，青年只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部分。逢场作戏、杯水主义及其各式各样的时髦哄抬出“不谈爱情”的口号，但细想那些不再借爱情说句痴话的风标背后仍是对真爱失缺的提示。我们要解构的实际上是爱情神话中的虚伪欺骗性成分、男性中心视角、女性自身的误区，而不是拆解爱之本身。

传统中国社会对妇女的幽禁，造就了“残疾”的女人。那时候人们不谈爱情，不是不想，主要是没办法谈。没有健全的男人和女人，哪来健全的爱情？作为对幽禁和残缺的打破，“五四”时期有了《莎菲女士的日记》，有了女性自己的声音：“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自然，因为矫枉过正，爱情成了女人手中一朵神圣的花，发射出闪耀的光芒。爱情成了人生第一要义。这是一种良善而美好的愿望。但由于它建立在没有经济权的沙滩上，在柴米油盐的真实较量中无奈流失，对此，鲁迅的《伤逝》是最好的注脚。不错，爱，原本就是有条件的。“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对美丽爱情的追求并没有错，但它并没有理由蔑视世俗。

生活中相依相携的平凡人生。追求女性的解放也不仅仅是摒弃现实。轰轰烈烈的反抗固然表现了非凡的勇气，而清醒地穿越平凡世俗的现实生活需要更持久的坚韧。日常生活呈现出一种琐屑状态，它是对非理性的盲目冲动、浪漫与虚幻的镇静剂，展示出爱情生存的真实风景。遗憾的是，“五四”女性的追求，骨子里是形式主义的，只是为了战斗、反抗的需要，少见对自身性别角色与实际地位的自觉。男人此时是乐得充当推波助澜者的，而且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借爱情之名满足自己不便公开张扬的欲望。这样一来，解放的结果是借着爱情的束缚，人了温柔的陷阱。

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新的社会制度建立，使广大女性顺利获得男女平等的政治权利，并在某种程度上赢得宝贵的经济权。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成了妇女T作的不二法门。这一话题的潜台词是，女性作为社会人被赋予了与男性一样的平等权利时，女性的特点似乎真的不存在了。社会角色与性别角色混淆。在新的社会文化规范中“女人性”是没有席位的，只有阶级性、社会性、党性、人民性，女性要用男性社会的主流性格来规范自身，其余一切的一切都是“小资”。这种平等与解放显然使女性越来越非女性化，女性进步成了几乎与男人一样的“铁姑娘”。这一女性形象的塑造实际上仍是男权中心主义的产物，体制因素倒在其次。既然男人和女人一样了，“小资情调”又与建设社会主义不合拍，爱情神话自然也就没有了市场。

“文革”以后，伴随着文学领域的思想解放，女性与情爱话题重新被提了出来。此时此地，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彼时彼景恰似一池子祸；讨着欢喜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碍着财路了，天下最毒妇人心。选美应运而生，整一个加强连的男人齐刷刷的目光透视：谁是沉鱼落雁，谁能闭月羞花！总不能白白长个好模样，总不悟奚雄过得了美人关。女性此时又成了一种可待开发的风情资源，男人似乎也乐意购买这种风情。好女人的表面化照样使得真正的爱情没有着落。

由这一段历程的回顾，我们可以肯定地说，爱情神话即使存在，在我们这块土地上也没有很好地建树起来，所以“新人类”中一部分人的爱情病态对爱情神话的解构实质上是虚妄的。我们需要的不是消解什么爱情神话，而是真正要让爱情变成立于大地上的关于人的神话。这种神话必然是有条件的，并已由“新人类”一再提醒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