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1〕。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2〕，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3〕，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注释】
〔1〕周生：汉代儒生。盖，表示揣测。重瞳子：两个瞳仁。项羽（前232—前202）：名籍，字羽，楚贵族。前209年从叔父项梁起兵反秦。钜鹿一战，大败秦军。秦亡，自立为西楚霸王，在五年的楚汉战争中，被刘邦击败，自杀。
〔2〕将：统率。五诸侯：指齐、赵、韩、魏、燕。当时五国诸侯的后裔，都起兵称王。
〔3〕义帝：楚怀王之孙，原为牧童，项羽起兵时立为王，尊为义帝，不久又将他放逐杀害。
美文共赏
《项羽本纪》是《史记》中最为精彩的杰作之一。“本纪”本来是记载历代帝王治国的事情，司马迁把项羽列入本纪，当作帝王看待，可见他肯定项羽的文治武功，对项羽充满偏爱与同情，但同时也严肃批评了项羽的刚愎自用和武力征伐的残酷。这篇赞语对于项羽的一生做了历史性的总结，反映了司马迁对于历史的明辨力，很具权威性。
本篇名句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项羽自以为功劳大，骄傲得很，只凭个人的才智，不师法古人，以为只靠武力征伐，就可一统天下，完成霸业，结果五年就亡国，身死东城，还不觉悟，不肯自责，实在错了！临死还说“上天亡我，并非我用兵之罪”，岂不荒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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