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柔是为了你开心

我温柔是为了你开心

他会获得进一步成长，我也会。

因为我有一份温柔，因为我温柔是为了你开心。

又到期末考试了，校园里并不像往年那样满园冰天雪地，人们在飘飞的雪花和寒冷的朔风中怀揣一颗颗惴惴不安的心，迎接评价一个学期学业成果的期末考试。今年的这个时候，天气反常的温暖，尤其是中午时分，暖暖的阳光洒落到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第一场监考必须赶到的时间是早上7点10分。到点的时候，没有一个监考老师迟到。年级组长帅老师向所有监考老师交代：本次监考的力度要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加大，即再加两条新规则。他把新规则印在了纸头上，每个考场的每个监考老师都必须对两项进行实情登记：一是考试期间考生一律不得上厕所，情况特殊非得上的，要记录下上厕所之前的时间和回来之后的时间；二是考试期间在考场上出现以下几种情况的要做详细登记，比如左顾右盼、夹带纸条、长时间不做题突然之间很快完成、趴在桌子上睡觉等等。

监考越来越严，一方面是好事情，因为监考越严格，学风一般也越好。学生知道无法投机取巧，便只有平时老老实实地学习。如果学生考试作弊老师不能发现，那作弊的风气就会很快滋生蔓延，所以，严格监考是必须的。但同时也颇觉无奈。虽然监考力度一年比一年大，但每次考试还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作弊现象，学生是多么在意分数这种东西！这些孩子，学习上还没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但用在作弊上的脑筋，可用殚精竭虑来形容。一些作弊方法老师们是想不到的。比如不同的班级的两个朋友约好，在某个时间把做好答案的小抄放在厕所的某个位置，另一个在约好的时间里去拿小抄，而监考老师因为无法离开考场跟踪至厕所而无法抓获作案者。真相一直要到最后试卷批改结束，任课老师看分数时发现自己班的某某学生考试分数明显比平时高，才怀疑有偷看的嫌疑，虽然知道其考试期间上过厕所，但因为找不到人家作弊的证据，只能私下里在办公室发一番牢骚而已。

此刻，坐在教室里，正式开考的铃声已经响过。安静的考场内一片急促的刷刷刷的写字声。时间就是分数，分数就是面子，就是回家的好心情，抑或是过年的大红压岁包。

按要求开始检查每张桌子下面的横档，看看是否有学生放了与考试相关的资料。因为第一场考试已经检查过一次，这场，我只快速地看了一遍，感觉基本没什么问题，就回到讲台前静静地坐着。

教室里安静极了，偶尔有不远处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十几分钟后，我觉得教室最右边的那个角落一个脑袋晃动了一下，当我的视线刚刚落在了那个脑袋上时，那个脑袋也恰好由原来的低着变成抬了起来。我看清楚了，是许平，我任课班里的学生。那个男生平时挺开朗的，就是成绩不怎样，作业经常完不成，要求背诵的课文也常常背不下来，多次被我请到办公室背书。今天的考试无疑有不少问题难倒了他。他刚才低头干什么呢？

许平的视线一和我相撞，很快就移开了，埋头做他的试题。我也就没再看他，把视线转向整个教室。41个考生，41张桌子，桌子与桌子之间的距离并不大，视力好的学生，如果左顾右盼，无疑就能抄到他人的答案。所以，严禁学生左顾右盼是监考老师必须做到的。还好，除了许平右边一个学生有一回头稍稍向右边转了一点，被我看到马上转回之外，其他的异常情况几乎没有。绝大多数学生还是能自觉遵守考试纪律的。

约莫半个小时后，我又感觉到许平那块有晃动，原来许平又低着头看桌子下面。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发现我在看他了，于是又抬起头，专注地盯着自己桌子上的试卷。莫非他有小抄可看？我心怀疑虑，但并未发出惊动他的动作。我需要再证实一下，胡乱怀疑一个人，如果是误会，会对他造成一定的影响。于是，我不动声色，故意将目光投向别处，其实在注意许平。

不到5分钟，许平的脑袋再次低向桌子下面。我想，我该行动了，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我也不能让他犯错。我从另一边慢慢走过去，绕过一组的学生，往许平那个角落走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许平。许平抬起头之后，发现我已经快走到他的位置了，他的左手还在桌子底下，我明显地看到他手慢慢移上来，等我走到他的位置，他已经把左手也放到了桌子上。

我弯下腰，看到放在桌子横档上的书上面有一张不大不小的纸片，拿出来一看，上面整齐地抄写着许多物理公式。这场考的就是物理，这个东西放这里显然是违规的。许平，你胆子好大啊！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奇怪的是，许平看见我拿走了纸片，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我搜查出的不是他位置上的纸片。

这是必须做记录的。但是，一种愧疚感突然之间冒出来了：这是我所教的班级的学生，如果被处分，他是不是会怨恨我？但如果我不做记录，其他学生是不是要检举我？那我就犯了监考失职的错误！

整整10分钟，没能落笔。

最终，还是觉得：必须做记录。作为一个老师，如果给自己的学生做庇护，那等于纵容他们以后继续作弊，这是有违教师的职业道德的，也会给学生做出负面的榜样。

于是，终于在考场异场情况记录的纸头上记录下了这个情况。

收卷的时候，许平上来问我，是否把他名字记录下去了，我说是的，因为我确实从你桌子的横档上搜出了这张纸条。我登记的就是这个实际情况。许平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竟然也再没说什么。

我想，至于学校会怎么处理，那应该要与他核实一下情况再决定吧，这类藏纸条的违纪行为也许是一个警告处分，估计不会很重的。

在考务办公室，我将情况向年级组长汇报，然后把搜来的纸条给了帅组长。其他还有几个老师也和我一样，将考场里出现的异常情况作了登记汇报。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但学生还必须在学校再待两天，一方面是上课，听老师将各科考试的试卷做分析讲解，另一方面，学生也是在等老师把试卷批好，分数出来，他们可以将成绩带回家向家长汇报。

于是，晚自习照常坐班。那晚轮到我。

晚间眼操时间结束时，想和学生们说几句话。正要开口时，许平同学径直从他自己的位置走到讲台前，离我很近，声音与平时有点不同。他说：“老师，你让我考试变成零分，还让班里评先进班没份，你看怎么办吧？”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蒙了：怎么回事？许平拿出他从墙上撕下来的一张学校处分考试违纪学生的通告给我看。原来，因为我在物理考试记录了从他课桌的横档上搜出纸条，他的物理成绩被记了零分，班主任在班里对他大发雷霆，说因为他班级评不上先进班了。许平当时就在班里对大家说，那纸条不是他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而我把他名字记下去了，这事情他都不知道。

“纸条不是你的？”我很诧异。他很坚决地说：“绝对不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班级因此没资格评先进？”我又问，全班竟然一起回答我：“是的，老师你这么做让我们班倒霉了！”

这真是太意外了！看许平那样斩钉截铁地说那纸条不是他的，我真是矛盾极了，等说到我影响了班级评先进班时，我差不多崩溃了：这个班班主任赵老师带得很努力，原本年级成绩最差的班，通过他一年的努力，考试成绩一直都在上升，上一次考试已经到了上游，而且，这班是小红旗获得最多的班级，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让这个班与先进班级擦肩而过，那我真是罪人了，赵老师不知会怎样怪罪于我了。

“老师，这事你要帮我搞定的哦。”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许平的声音。

“我去找年级组长反映下情况，如果真的不是你的纸条，那我就会搞定。”我一边回答一边魂不守舍地离开了教室，向年级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不见小帅组长，又打了三个电话，才打通。我说：“应该是我没搞清楚，那纸条竟然不是许平同学的，和他无关，所以，给他物理零分处理也许不太妥当。”说这话时，我满心都是愧疚感，是因为误会了许平，还是因为自己工作疏忽给组长以及班主任等带来很多麻烦？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没想到小帅组长很快答应撤销给许平的零分处分。他真能体谅人啊！

虽然撤销了，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回到班里，心情有点低落，我并没马上告诉大家，已经给许平撤销处分了，我先把许平叫到讲台前，再一次问他，那纸条真的是不是和他无关，许平再一次很肯定地说无关的。

我和许平的交谈才开始，边上的吴杰同学就叫嚷起来，想知道结果，然后说要让老师向许平同学赔礼道歉，甚至于需要向整个班级道歉，因为通告贴出来，同学和班级的名誉都受到损害了。

“至于吗？老师即便误会了，组长即便没有来核实，纠正过来就好了，有错改了就可以了，你非得要那么不依不饶，你就不会犯错吗？”我有点愤怒了。没想到另一个前段时间被我批评过的刘军也紧跟着接话茬，说：“那是他们没有核实就做出处分了啊，现在有没有撤销处分？撤销处分了之后至少还必须恢复名誉吧。”我告诉他，处分已经撤销了，至于道歉，你们是要谁道歉？刘军说，是做出处分的人。

我说：“那就免了吧。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希望不要再啰嗦了。”

然后我开始回答部分学生学习上的问题。再不理会这件事。

但事实上，我心潮澎湃。

今天的这事有点古怪！

坐班结束后，联系上了赵老师。我说：“对不住赵老师，差点让班级与先进班无缘。许平同学处分已经撤销了。但是，那张纸条究竟是谁的，我明天还要继续调查。”

赵老师表示支持，他说：“按程序走，你记录许平的名字没有错，他自己没有清理横档是他自己的责任。他应该对这个结果负责。”

但是，我去撤销了，我没有让许平自己承担后果，因为我知道许平根本承担不了这个后果，即便他被开除了，也无法避免班级无缘先进班这一结果，先进班级这一荣誉，是赵老师和全班同学花了半年的心血所追求的目标。这么宏伟的目标怎么能因为许平而丧失呢？！一年来，许平在我的眼中是个性格开朗、性情随和、待人有礼的小伙子，虽然成绩不太理想，但体育很好，运动会赛场上他经常独领风骚，为班级争光。他应该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如果他这次多了这个处分，或许会给他的成长带来阴影。

好吧，这事希望就这样结束吧，我让自己委屈一点，让许平和赵老师的这个班少点事情。

第二天，去找小帅组长，拿来那张从考场上搜来的纸片，和许平的物理试卷做比较，很明显，那纸片上的字迹的确不是许平的。

一个学期终于结束了，学生放假了，家长们都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在校门口，我遇到了等父亲来接自己的林志。林志对我说了许多我不知道的细节。这让我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又跌宕起伏起来。

林志说，许平为了开脱自己的责任，竟然在班里当着班主任和全班同学的面说谎，说老师是在考试之前就从他桌底下横档上的一本英语书里硬是抖出了一张纸条，因为这纸条是考试之前搜出来的，所以，他也没在意，而老师把他的名字记下去他并不知情。所以，问题都在我这个监考老师。而且，考试过程中我还总是朝他看，让他无法安心做题。

不知道林志这个说法是否真实，但事实确实是按这个逻辑发展的。许平的陈述，引发了全班同学对我的不满：一个任课老师，为何和自己班里的学生过不去！这老师够变态的！

这一幕发生在那次晚自习前一天的下午。而我一无所知。只是觉得那晚全班学生特别怪异，每一句话都像是针对我来的，让我莫名其妙。

那么，那张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后来又有一个同学偷偷告诉我他们了解到的内幕。原来，那张纸条虽然不是许平自己的，但是由另一个班的许平的好朋友刘凯写好，故意放在那里的，显然是为许平准备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简直不愿意相信。我印象中活泼可爱的许平竟然有我完全不知道的一面？他和我心目中的许平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啊！

真不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当你一直信仰的东西突然之间被颠覆，这个世界会让你觉得怪异。

和赵老师交流时，我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了，人都老了，今儿第一回让学生这么讹。”赵老师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学生和以前的不一样了，光用温柔是不够的，有时需要煞劲。有些孩子很坏呢，我这个做班主任的，有时还非得用‘法西斯’那套对付他们。”

我仍然不敢苟同。偶尔‘法西斯’一下是可以的，但温柔绝对没有错。教育是爱的教育，是慢的艺术，这是中外大教育家的观点。记得那晚坐班结束，我找了许平聊，告诉他，如果字条真的不是他的，他仍然有责任，因为他没清理掉。许平也认可，并很诚恳地接受我的批评。他甚至还动员吴杰来向我道歉。那个时候的许平，和我一直以来感觉的许平又是同一个人。而我听到其他人向我描述的许平则完全是陌生的。那么许平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林志对我说：“老师，你太温柔了，太善良了！”

是的，我承认。可是，我温柔是为了你们开心啊！

我那时想象着班主任因为许平考试作弊零分处理通告发出后大发雷霆的情状，想象那时的许平内心的慌乱无助。他需要一个暂时的替代者，替他承受这种他无法承担的严重后果——因为他一人作弊，班级无缘先进班。于是他只能让我来替代。因为我比较温柔，替代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也只有我一人与此事有关联。或许他作弊的时候真的以为他是我学生，而且我平时对他不错，他也许以为我不至于会让他出丑。他也许对我抱有幻想，而我让他失望了。

许平，这回是你错了。

而我也似乎真的跌入了温柔的沼泽。虽然和学生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却依然不能很好地了解学生。他们一代代更新太快了，而且每一届都有与上一届不同的东西，虽然越来越高大潇洒，虽然越来越见多识广，但未成年的他们心智不成熟是共同的。我年复一年地和学生相处，对学生温柔呵护的情怀也一以贯之。

虽然这事让我震撼，气闷，但我仍然不会放弃和他们进行心的交流和思想的碰撞。等开学了，我还要找许平，我要让他讲出这件事这样做的缘由，让他明白一个人该如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以我温柔的方式。凭着一直以来的经验，我相信下次和许平的交流一定会有新的收获。

他会获得进一步成长，我也会。我们都会有新的成长，会进一步增进彼此的了解，而不是挫败和误会。因为我有一份温柔，因为我温柔是为了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