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惨的一天

昨天晚上睡到半夜里，突然醒来，觉得体温升高，耳朵后面出现一个肿块，痒得很难受。我估计是昨天下午钻到雨林里去乱跑，被什么有毒的虫子咬到了。从箱子里翻出抗生素，吃了两片，也不知道对不对症，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早上起来，觉得还是有点热度，早餐也没有胃口吃。法比奥看我有点不对劲，问我：“今天还去钓鱼吗？”我一咬牙说：“照钓不误！”他看了我半天说：“这样吧，我看我们今天就不要跑远了，就在附近玩玩吧，万一有什么事情，回来也方便些。”我说：“也可以，但你准备带我去钓什么鱼呢？”他又想了一下，说：“我们去试试运气，钓坦帕基吧。”我一听就来劲了，说：“好啊好啊，我到现在还没有钓过坦帕基，你怎么也不早点说呢。”法比奥说：“不是啦，现在还不到钓坦帕基的季节，所以我说是去碰碰运气，你先等我一下。”说完他开了房门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他回来了，带回来两把颜色青青的野果，他说这种野果叫阿梅梅亚，差不多要再过两个月才成熟，熟了以后就变成紫红的颜色，这种野果是坦帕基最喜欢吃的东西。

离开营地，只不过开了二十来分钟，法比奥说到了。这条河并不宽，两边都长满了密密的小树，这种小树半截长在水里，半截露出水面。这些小树拥拥挤挤地长在水里，把水面挤得只剩下中间不到五米可以行船的空间。树上开着小小的白花，有些还结了小小的青果子。法比奥说这种树是另一种阿梅梅亚，现在是枯水期，阿梅梅亚都在抓紧时间开花，两个月后第一批果实成熟时，亚马孙河开始涨水，坦帕基就集中到这种有阿梅梅亚树的水域，吃树上掉下来的果子，最繁盛的时段，每一棵阿梅梅亚树下都有坦帕基在等着吃自助餐。法比奥说，你要是在11月来就好了，我保证你可以钓到坦帕基，运气好的时候，钓到二三十公斤重的也算是很平常的事情呢。

看我听得出神，法比奥点了一根烟，接着往下说，11月以后，雨季的第一场雨开始下了，然后越下越频繁，河水每天都在上涨，阿梅梅亚的果实也结得烂熟，只要来一阵小风，果子就像下雨一样往水里掉。坦帕基每天都吃得饱饱的，有了足够的营养，便开始产卵，作为回报，坦帕基把不能消化的阿梅梅亚的种子经由粪便带到各处，帮助了阿梅梅亚的繁殖传播。在亚马孙雨林里，这是动植物间最典型的互助形式，大自然在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尽善尽美。狂妄的人类竟然说要改造自然，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从树上爬下来才几天工夫。到了12月，亚马孙的水位涨到最高点，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树林就会全部被淹没在水下，坦帕基都游散了，换成其他的鱼类进驻水下树林。淹没在水下的树林，进入了4个月的休眠期，它们在水下静静地等待，等待它们出头露面的那一天。亚马孙的世界就这样周而复始，神奇得令人深深信服。

长在水中的阿梅梅亚树。

我问法比奥，那钓坦帕基的方法是不是在钩子上穿上阿梅梅亚，让它重重地落到水面上，然后让它自由地下沉，沉一小会儿，没有动静就提起来，换个地方再来过，直到钓到鱼为止？法比奥大吃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你以前有钓过坦帕基吗？我笑笑，心里想钓鱼不就是按鱼类的习性因性施钓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必用脑子想，用大腿都能想得出来嘛！

我觉得这种钓法有点类似于夏天在池塘的浮萍洞里点钓鲫鱼，于是又祭起我那5米手竿，因为听法比奥说坦帕基会大到二三十公斤，想了想，就从卷线器上剪了一段拉力20公斤的尼龙线装上，绑了一枚6号袖型钩，卡了一颗4号咬铅，钩上一粒阿梅梅亚，按照我自己的思路，自说自话着钓了起来，想不到就此铸下了大错。

法比奥坐在船尾，用船桨慢慢轻轻地划船前进，我已经无师自通地深得钓坦帕基的精髓，他就觉得已经全无必要对我进行技术指导了。我立在船头上，往任意看得上眼的树枝间隙的水面将钓组重重地放下去，待钓饵入水后，让它慢慢下沉一段时间，再慢慢地提起来，等一等，再重复这一过程，一个地方重复两三次，没有咬口，换地方再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钓了一个多小时，一个鱼讯都没有，有好几次提钩时突然觉得有分量，以为是有鱼咬钩了，还没来得及高兴，才知道是钩到水面下的树枝了。我的5米手竿是韩国上等货，分量很轻，长时间端在手里也没有坠手的感觉，钓了一个多小时虽然不觉得怎么累，但一个咬口也没有，实在是够无聊的，也叫人很泄气，钓到后来就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提钩的时候，又感觉到吃了分量，以为是挂到了水下的树枝，随手将钓竿抖了一下，想把鱼钩从树枝上抖下来。谁知猛地一下，竿梢就被重重地拖弯了下去，力量之大，钓竿几乎要脱手而去。大惊之下，我双手握竿上扬，哪里提得起来，整根鱼竿已经弯成一个不能再弯的圆弧，可是那巨大的力量还在毫不留情地往下猛拖。情急之下，我已经完全没了主意，手竿上没有绕线器，无法泄力和放线，全凭20公斤拉力的钓线在硬撑着，周围的水面上全是树枝，什么八字遛鱼法、九字遛鱼法，一个法都派不上用场，现在只有攥紧鱼竿，咬紧牙关，指望手里的这根鱼竿来跟鱼拼个鱼死网破。

第一、第二次冲击都挺住了，水下的怪物发怒了，第三次冲击的力量排山倒海，猛听“啪”的一声，第二节竿折断了，折断的地方还连在竿上，形成一个耷拉着的锐角，水下的鱼再冲一次，这下就完全断了下来，鱼线拖着断下来的两节鱼竿，嗖地一下就往水里钻去，快得简直无法指望伸手去扑救，紧接着3米远的地方一棵树猛烈地来回摇晃，估计是被断下来的竿梢和鱼线缠住了，我们两个人除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怪异的场面，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棵树突然间静止下来，不用说，鱼跑了。

我真后悔，不应该财迷心窍，用20公斤拉力的钓线来当主线，即使用了，也应当再接一根细一点的子线，现在鱼跑了是小事，问题是我唯一的一根手竿折了，想要再接着钓都没门啦！

我问法比奥这大概是条什么鱼，他说真的说不明白，按道理现在钓坦帕基的季节还没有到，这么大的坦帕基这么早还不会到小河道里来，现在能来的都是三五公斤的小鱼。我问那能够在小树林里吃野果的，除了坦帕基还有什么鱼呢？他说还有几种，其中还包括两种荤素都吃的大型鲇鱼。说实话，使我非常难受的倒不是跑了鱼折了竿，而是留下了最大的悬念：咬我钩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譬如那天夜钓，虽然跑了鱼但是毕竟知道了那是苏鲁宾，那么现在把我的竿拉断的究竟是什么鱼呢？这个问题恐怕要折磨得我进了棺材都睡不安生了。

细细一想，自从来到亚马孙河，已经跑掉好几条鱼了，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手竿折了，现在只能回过头来再钓拟饵了，我手里现在还剩四枚拟饵，其中两枚还是22厘米的大型拟饵，是海钓用的沉水型拟饵，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也把它们收进行李中来了，现在能用的就是两枚12厘米的中型拟饵，今天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两枚了。

法比奥调转船头，从小河道里退了出来，沿着一条大河边行驶边寻找钓点。亚马孙的河道密如蛛网，而且长相都差不多，这条河道以前有没有来过，还真的说不上来。

突然我们两人都看到了一个水湾，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吸引我们眼球的是那水湾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死树，看上去非常荒凉而怪异，但却是孔雀鲈喜欢的地方。我们停了船观察，果然，水面上时不时泛起一个大水花，鱼尾巴搅得水哗啦哗啦直响。地方确实是好地方，但前几天在这种地方吃过的苦头，记忆犹新。

我对法比奥说，我们不要进到中间去，就在边上玩玩吧。法比奥关了引擎，改用船桨围着死树林的外围缓缓划动，我站在船头，不时地挥竿甩出拟饵。

情况是出奇的好，每打出三五竿，就有一个追咬，但钓上来的孔雀鲈偏小，只有三四百克重，最大的也不过500克，钓一条放一条，看看过去了近两个小时，放掉差不多有二十条小孔雀鲈，看得上眼有资格留下来的，却一条都没有。可是枯树林却引人入胜，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小鱼被孔雀鲈追得慌不择路，一个劲地蹦出水面。

我实在忍无可忍，挥手对法比奥说，我们进去！法比奥小心翼翼地划动船桨，我在船头拨开树枝，慢慢地挨了进去。找到一块稍微开阔一点的水面，我抛出了拟饵。第一竿打出去没有动静，接着打第二竿，拟饵在水下扭动着前进，才收了几把，“噔”地一下，竿梢立刻跟了下去。这条鱼不小，手竿非常沉重，才收了一把，老问题又来了，那条鱼猛烈地往树桩密处一窜，钓竿的梢太软，控制不住它，两下一拖，就绕到水下的暗桩上去了。试了几下，越拉钩得越紧，无奈之下只好忍痛拉断了钓线。

大凡钓鱼的人，都会有个毛病，那就是死不买账。这个毛病在我身上好像更严重一些，明明知道这地方情况太复杂，钓到的鱼多数会拿不到，但总相信下一次就是例外。急急忙忙装上最后一枚拟饵，再往前打出去，打倒是打得很准，但收着收着，还没等鱼来追咬，自己就挂底了。

我心疼这最后一枚拟饵，就叫法比奥将船划到挂底的地方，我一手扶着一根粗大的树枝，一手伸到水底下去掏摸。想不到这树枝看似结实，却已被虫蛀雨淋，早就腐朽不堪，被我的体重一压，咔嚓一声脆响，就断了下来。我猝不及防，顿时失去了重心，大头朝下，扎撒着双手，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一头栽进亚马孙河里。

在法比奥的帮助下，一身水淋淋地爬上船来，正在庆幸数码相机没放在身上，无非是损失了一包烟，但还是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仔细一想，哎呀，眼镜掉河里去了！法比奥脱了裤子，纵身下水，只见水底下直冒气泡，污水直往上翻，一会儿他冒出头来，手里举着我的眼镜，啊哈，找到了。我就得寸进尺，说伊霍啊，我把线收紧，你顺着线把拟饵给我找回来。可一收线轻飘飘的，怪了，线竟然断了，怎么会断的，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法比奥接连潜下水两次，还是找不到，还想再潜第三次，我看了于心不忍，说算了算了，找不到就算了，你上来吧。

折了一根手竿，丢失了两个拟饵，还到亚马孙河里洗了个澡，却连一条像样的鱼都没有钓到，真是最惨的一天。

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