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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吾唐一逸人

时间:2022-08-0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而东平王对“书呆子”劝他省徭役、薄赋敛的讽喻诗并不感兴趣,并且奇怪这书呆子好不识时务。不久田败死,他躲过了一劫。他显得人微言轻,人家没有赶他出去,还是碍于朱全忠的面子。背信弃义、叛主卖友的事时有发生,却被世人赞为“识时务者为俊杰”,被御用文人称为转型时期的新常态,而这与自己向来所受的诗书之训大相悖谬。

/韩建飞

躺在僧寺的客房中,杜荀鹤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披衣而起,下意识地推开窗。窗外星河寥落,凉月如水顿时满身满屋,有那么一刻他有种赤裸的感觉。

他想起了白日里的事。

彷徨了好些时日,他终于踯躅地来到了大梁,忐忑不安地来到东平王府前。他在此前设想了受到东平王接见时的种种情形,甚至想好了该如何答话。而事实上他并未有幸一睹这位权倾朝野的东平王的尊容,守卫连门都没让他进。所幸的是门卫把他用以拜谒的十首《时世行》送了进去,这还得益于这家主儿的喜怒无常:得罪了他中意的人——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都会小命难保。等的时光很难熬,仿佛比平日里长了一倍还要多,并不炙热的太阳晒得他有点晕眩。正当他饥肠辘辘打起退堂鼓时,东平王的手下敬翔踱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先生稍削古风,即可进身。”这对这个失魂落魄的诗人来说多少算个安慰。

看来讽喻诗是不合这位权臣的口味的,他甚至想象得出朱全忠在看他的《时世行》诗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他需要的是颂德诗!人的天性就喜欢别人说自己好话,杀虐深重反复无常的人更需要文人士子的歌功颂德!“稍削古风,即可进身”也是个巨大的诱惑,自己这么多年来孜孜矻矻梦寐以求的不就是功名么?然而写颂德诗这样的条件能接受吗?这样一来,自己年少时就拥有的经世济民的壮志清名岂不毁于一旦?

进身还是退居,这实在是一个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不见了星月,起风了,淅沥索落的飘叶声一阵紧似一阵。一会儿,稀疏的雨点就下来了,一声声地敲打在芭蕉叶上,也敲打在落魄士子杜荀鹤的心房里,他甚至感觉到了敲打的疼痛。这真是一个不眠之夜呵!黑暗中,他看到了年迈母亲忧郁的双眼。二十多年了,他数次上京应考,屡试不第,伤透了老母的心。每次落第后,背着书箧拐上那条通向家里的山径小道时,他都有些愧疚,有些心神不定,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越来越忧郁的眼睛。他曾一度听了母亲的话,不想再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不再去应考,过着“文章甘世薄,耕种喜山肥”的生活。可是他就这样老死在山野沟壑?这么多年的苦读积累、这一身的才华难道就付诸春种秋收中?岂肯徒然过一生,年少时的志向像雨后春笋般在他的心地里拔节生长,他觉得自己就是山坡上的那棵小松,本是“凌云木”,就不该被周遭的蓬蒿所埋没。

就在杜荀鹤放下锄头,再次走出山村时,已是十五年之后。时局没有好转,似乎更糟,满眼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时不时有骂骂咧咧的军兵打马而过,惊起一路的尘土和惊惶,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肯散去。杜荀鹤的心沉了下去,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拯万民于水火,矫世励俗,自是有志之士当仁不让之事。就这样他拜谒了名震天下、风头正劲的东平王朱全忠。而东平王对“书呆子”劝他省徭役、薄赋敛的讽喻诗并不感兴趣,并且奇怪这书呆子好不识时务。省徭役、薄赋敛确实可以聚敛民心,但那是皇帝的事。他巴不得民心不壹民怨沸腾,也好早一点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

杜荀鹤确实不能再等了,眼看大唐日渐暗淡,中兴的迹象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而岁月不饶人,自己已近四十六岁,可谓来日苦短,留给他的机会不多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意气用事以致铩羽而归,一再蹉跎岁月。

晨光熹微时,他做出了一个违心的决定,写颂德诗以取悦这位炙手可热的新贵。前贤在干谒权贵时没有受过如此的屈辱吧?谁叫自己生逢乱世、时运不济呢。

很快,朱全忠为他送名礼部。杜荀鹤因此得中大顺二年(891)第八名进士,从此走上了并不顺畅的仕途。

杜荀鹤并没有像其他士子进士得中那样欣喜若狂,他已过了春风得意的年龄,相反他心头涌起的是淡淡的苦涩和酸楚:这功名到底来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是有功名总比没功名好,这是不容置疑的,就像他认为有学问总比没学问好,“昼短夜长须强学,学成贫亦胜他贫”,呵呵,就是贫也要贫得有品位一点。他焚膏继晷得来的学问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也因此可以一伸怀抱了。

杜荀鹤算得上是个早慧之人,很早就有了强烈的时间意识,无论是“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还是“每岁春光九十日,一生年少几多时”都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它与无意识中出身贫寒的自卑感、有意识中强烈的济物心交错在一起,形成杜荀鹤心里的焦虑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屡受挫折后变得更为强烈,总搅得他无法静下心来,尤其在与自己交往的那几个朋友接二连三地登第后。眼看年光过尽,书生老去,身体日渐不堪,功业未取一分,怎不叫人心焦呢?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告诉他,写颂德诗以获进身也许算不上不择手段,最多名节受一点损,这一点可以用从政后的功绩来弥补。古人有言,不以一眚掩大德。孔圣人评价管仲尚重为民族为国家的大信大义,而不看重从主而死的小信小义呢。攀附的权贵越显赫,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越大;退一步说,即使攀附的权贵行得不正,自己就不攀附吧。可就是先要有功名,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就是劳碌一生的诗集,总要有钱才能结集,才能传世,没有功名哪里有资本谈这些,只有湮没在荒土野草中的份。逸人之谓,宽慰一下失落的心而已,岂能当真!

一向隐忍的他也开始找事儿对着属下吼叫,继而对着同事吼叫,看着对方唯唯诺诺或者拂袖而去,他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意。有人认为他是小人得志,仗势欺人;也有人认为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变态心理所致。没人知道他的窒息,他需要发泄……哦,这样下去,不仅无法以经世济民来弥补进身时受损的名节,反而导致自己的精神之弦绷紧、绷紧……最后崩断……

他决计要回山了。那里有他的家园,有生他养他的土地,虽然贫瘠,足以安身立命,那里有他的禅师朋友,可以谈禅说玄,没有那么多的烦恼苦闷,没有那么多的纠结无助。前辈文人白居易是他膜拜的对象,生命的导师,他因忠诚直谏而屡遭贬弃之后好佛喜游,这也是一条出路。要归山的念头在他无意中看到那位宫女之后变得如此地清晰、如此地强烈。那天,他在宫里行走,不经意的一瞥,那位慵懒的素面宫女就跃入眼帘,她正倚在游廊的栏杆上,对着一丛盛开的花朵发呆。她在想什么呢?花开无人赏,还是少时与女伴在花丛中玩耍的情景?与其锁在深院无人识,不如手把锄犁话桑麻,漂游山溪任西东,这样的话他无法对那宫女说,只能对自己说。

然而这一回他没有走成,命运与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就在决定请辞的第二天他病倒了,这一倒就再也没有起来,五天的翰林学士让他心力交瘁。

一名一宦对士子文人来说始终是诱惑,而往往要待到繁华过尽才会南柯梦醒,名宦云云皆成过眼云烟。杜荀鹤的仕宦生涯很短暂,短暂得还不如一场大梦。他是带着怎样的名宦之思离世的,我们已无法确切地了解到——他走得实在太匆忙。但我们知道他留下了亲自编定的《唐风集》,留下了“诗旨未能忘救物”的心声,留下了被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誉为“杜荀鹤体”的诗歌样式。他的诗歌文本足以引导我们探寻一个贫寒文人并不宁静而又无法言表的内心世界。他是个体,也是整体。同时,他也给后人留下了这样一个并不轻松的问题:一个进身释褐并不怎么光彩以致时为后世诟病的个体却给诗歌史留下了并不轻淡的一笔,如果他当时坚守名节不屑于写颂德诗结果会怎么样呢?

进身还是守节,这是一个问题,其实也是一个说不尽道不断的千古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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