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明志”

宋诗

薄薄酒二首并序[1]

苏 轼

胶西先生赵明叔，家贫好饮，不择酒而醉。常云：“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其言虽俚，而近乎达；故推而广之，以补东州之乐府。既又以为未足，复自和一篇，聊以发览者之一噱云耳。

其一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衣，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珠襦玉柙万人祖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转瞬万世忙。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都忘。

作者介绍

见40页。

诗歌鉴赏

“薄薄酒”是宋代比较常见的诗题，一般多以安贫乐道、自得自适的精神为主要表现内容。

该诗开篇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通过寡淡的薄酒比茶水好，粗陋的麻布衣比没有衣服好，丑陋的妻子比独居空房好这三组对比，表现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达观者的知足常乐。语言虽然粗浅，所对比的事物也显得少了些诗味，但却是最贴近生活的人生体悟，有返璞归真之趣。

诗人并没有止步于探讨人世的生活层面，而是进一步深化诗歌的主旨。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这几句同样也是通过对比表现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然而内容思想上是递进的、深入的。“五更待漏”指的是为追求功名需要在五更天不亮之时入朝等待直到上早朝，如果在天寒地冻之时，那 “待漏”就会因寒冷而更加苦不堪言。这里诗人所说的 “靴满霜”实际上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以极言冷之苦。与之相比，无意追求名利的高士在三伏酷暑之日安逸地高卧于北窗之下享受清凉，实在是惬意得多。那些追求名利的人即使功成名就，总有一天要被送到北邙山下葬，即使陪葬之物是 “珠襦玉柙”，送葬队伍多达万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独坐大街晒着太阳的普通人，毕竟后者真正享受到了生命本来应有的快乐闲适。

诗人最后以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将之前直观的人生经验与感悟上升到历史和哲学的高度来加以阐发。死亡，这一众人的终极归宿消解了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的意义，从而也消解了为名利奔波的价值，这种虚无主义的思想也许是受到了佛教文化的影响。“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消弥了贤人伯夷、叔齐与恶人盗跖之间的区别，认为他们都丢失了生命的真正价值，不如忘怀得失，这句又明显受到了庄子相对主义和齐物论思想的影响。

从这首诗中，一方面可以感受到苏轼的幽默乐观，旷达自适；另一方面也可以从中看到苏轼融通三教，完善自身生命，开拓人生意趣的独特文化价值。

诙谐幽默的 《薄薄酒》

历代诗人多有以 《薄薄酒》为题的创作，且大多语言诙谐俚俗而又富有透彻的生命体悟。以下再介绍几首具有代表性的《薄薄酒》诗作，供读者拓展、思考。

薄薄酒

其二

苏 轼

薄薄酒，饮两钟。粗粗布，著两重。美恶虽异醉暖同，丑妻恶妾寿乃公。隐居求志义之从，本不计较东华尘土北窗风。百年虽长要有终，富死未必输生穷。但恐珠玉留君容，千载不朽遭樊崇。文章自足欺盲聋，谁使一朝富贵面发红？ 达人自达酒何功，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

薄薄酒[2]

黄庭坚

薄酒可与忘忧，丑妇可与白头。徐行不必驷马，称身不必狐裘。无祸不必受福，甘餐不必食肉。富贵于我如浮云，小者谴诃大戮辱。一身畏首复畏尾，门多宾客饱僮仆。美物必甚恶，厚味生五兵。匹夫怀璧死，百鬼瞰高明。丑妇千秋万岁同室，万金良药不如无疾。薄酒一谈一笑胜茶，万里封侯不如还家。

薄酒终胜饮茶，丑妇不是无家。醇醪养牛等刀锯，深山大泽生龙蛇。秦时东陵千户食，何如青门五色瓜。传呼鼓吹拥部曲，何如春雨池蛙。性刚太傅促和药，何如羊裘钓烟沙。绮席象床琱玉枕，重门夜鼓不停挝。何如一身无四壁，满船明月卧芦花。吾闻食人之肉，可随以鞭朴之戮；乘人之车，可加以鈇钺之诛。不如薄酒醉眠牛背上，丑妇自能搔背痒。

薄薄酒

王 炎

薄酒可成礼，何必饮上尊。丑妇可成室，何必求丽人。人生有欲皆求得，谁能有得终无失。多藏未免诲穿窬，厚味亦能生疢疾。青鞋缓步可当车，不用驷马黄金羁。茅檐之下庇风雨，不用丹碧文榱题。温袍布衾亦自暖，不用狐裘蒙锦衣。菜羹脱粟亦自饱，不用五鼎羞鲜肥。月盈不偿阀，物盛必有衰。逐客可相亦可夷，饿隶为王又为菹。欲从意满神所忌，吉凶反覆相乘除。吾闻猩猩骂人非不智，以醉就禽犹惜屦。鼋鼍窟穴深更深，卒为人得由贪饵。古来达识照其几，外物视之双弊屣。于陵辞聘宁灌畦，御寇辞粟宁忍饥。逃荣无辱二疏去，今是昨非陶令归。请君莫嫌薄酒薄，瓦瓮匏尊任斟酌。请君莫嫌丑妇丑，荆钗布襦与偕老。天宽地大得自由，如此足矣何多求。

薄薄酒

陈 造

薄薄酒[3]

于 石

薄薄酒，可尽欢。粗粗布，可御寒。丑妇不与人争妍。西园公卿百万钱，何如江湖散人秋风一钓船。万骑出塞铭燕然，何如驴背长吟灞桥风雪天。张灯夜宴，不如濯足早眠。高谈雄辩，不如静坐忘言。八珍犀箸，不如一饱苜蓿盘。高车驷马，不如杖屦行花边。一身自适心乃安，人生谁能满百年。富贵蚁穴一梦觉，利名蜗角两触蛮。得之何荣失何辱，万物飘忽风中烟。不如眼前一杯酒，凭高舒啸天地宽。

[1] 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三册，河北人民出版社， 2010。

[2] 黄庭坚.《外集诗注》卷，《年谱》卷八。

[3] 于石.《全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