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起，我踏着下过雨的道路放眼花儿好红，叶儿好绿的远山近地，又来到了试验场。其他的同事已换班，夫人告诉我：“天还要继续下雨。”我站在自己建设的看守小屋门口，睁大眼睛观察远处游来的斜风细雨，看着小屋旁堆排的菇木耳棒。灵感告知我，它们同我一样，干渴已久的心灵，正需要再次得到雨露的滋润。
夫人随我来五马蹲点已三个月了，由于天气持续高温干旱，焦虑和沮丧已填满了我们的生活空间。人们说，成功二字是辛勤工作换来的，此话虽然一点不假，可在我的脑海里，也未必全面。我搞的花菇成因研究课题，若碰上阳光热量太多的坏天气，要取得好的进展，是绝不可能的。在我的潜意识之中，天时、地利、人和的三角架，缺了哪一条腿都站立不起来。不是吗？昨天山上的青冈树耷拉着脑袋，同枯萎死亡展开斗争；而今天呢，则生机勃勃。我心里特别清楚，如老天长期不下雨，仅有的一条小溪将会干涸，花菇试验课题完不成不说，吃饭饮水都会成问题，原先的工作干得好又有啥用，投入会全泡汤。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终于送来了及时雨，山里的菇木菌棒已有生长出子实体的可能，花菇的试验一旦成功，中试将提前一年进行，区试即可按方案实施，技术得到推广普及后，项目可早日发挥出经济效益，让农民靠山吃山，早日脱贫。
稠密的青冈树林
我为啥要到五马来，话得从头说起。那还是我在调查野生菌类资源时，看到这一带的林木资源未被开发利用，山区的贫困群众对我相当厚爱而来的。好的是乡上以曹永先同志为首的领导们，对开发菌类资源、开展经济林研究积极性高。鉴此，我虽步入不惑之年，也乐意离开舒适的环境，为科技进步干上一项事业。据粗略统计，这里的一个农户，一年至少要烧掉几十立方米的青冈木柴；或者砍树卖掉后换点油盐钱，其经济生产转化率极低。用何魔法提高这儿资源的生产力水平，早日给农民群众找到一条脱贫致富的路，这便是我来到五马搞花菇科研项目的初衷和目的。
二
2小时以后，雨过天晴，我顾不上去看绚丽的阳光普照得山峰明媚，只信步走进那菇木棒丛，抓紧时间测试菇木含水率。工作开始了，我夫人站在菇木丛中，和煦的阳光似乎格外偏心，照得她更加美丽无比。我渴望，太阳晒上两天，然后降一场雨再晒上一天，让菇木棒在天然雨水的滋润中，生长出成千上万个小生灵。这回头的欲望，就是天时地利加人和，图个困中得助的体现和感受。
原木段花菇
“你快来看，这香菇长得多好。”当我凭声音方位去找她时，夫人隐去了。我急走几步，见她已在那里翻腾着，正把几根长出香菇的菌棒往起来叠。她一见我便介绍道：“浇水可以抗旱补湿，这是你说的。我每天中午都给这几根菇木棒浇水，看，它遇上好天气，真的就长出菇来了。”我看着几朵香气盈盈的嫩香菇，真感谢夫人提水的辛苦。山野沟间的涓涓小溪，已被太阳蒸发得剩下不多的水，又要常备不懈地盛水浇到菇木棒上，这谈何容易？我面对那几十颗香菇，面对大自然，面对我的夫人，眼前视野朦胧了，好像世间其他任何东西，全都成了身外的奢侈品。
这时间，对面山间的小道上，打猪草的姑娘们唱起了山歌，我幻想如伞如波的香菇，使山林满山流金，农庄里透射出温馨的光芒。我干脆丢下手里的一切家伙，什么也不做，只坐在菇木堆旁边，深深地感受体验这山间的情趣，品味自己的新思维，验证自己的新观念。
三
晌午，天气又恢复了自个的炎热。我和夫人也觉得渴饿交加，便用三个石头支起一个锅，开始生火做饭吃。这种生活淡化了精神不说，哪还有沽名钓誉的浮躁，绝不是好玩的，只是工作和生活的迫不得已。能喝上稀饭，吃上火边烤热的馍，都算是解决饥渴问题的幸福。
代料花菇逊于段木花菇
我吃过午饭，携夫人同去看那香菇。蓦然间，只见那香菇已全然变了样，原本褐色的菌盖，已个个表皮龟裂，白肉开露，花纹深切，有的是菊花状，有的是放射状，朵朵都呈丰肉微骨，成了鬼斧神功的自然雕刻品。我欢跃，夫人高兴。我分析了测出的温度、湿度、干燥度，从产生花菇的比例及成因的数据中得出结论：创造冷热干湿交替的小气候条件，是培植花菇珍品的关键。这项成功的实验，无疑是苦苦等待，发现了技术创新的妙处；在过去生产的废墟上，废弃了贴着的老挂历，消除几个月来的寂寞和孤独，找到了工作的延续。
花菇的成因有了结果，深不可测的科研探索，便是经济价值的探索。我对夫人说：“找到花菇的形成秘密，一半是咱们追求的投桃报李，一半是上帝赐给的机遇，因此苦涩的奋斗占一半，天时占去一半。”夫人会心地笑了，算是同意了我的观点。正好，此时来了几个农民，向我咨询杜仲、天麻、猪苓、木耳、香菇的生产技术。他们看了所出的花菇，简直是惊叫不绝。我欢欣地借此机会，给他们讲解传授了花菇的生产技术知识。
四
一轮红日渐渐西沉，我打算也收工休息，突然，我夫人在惊喊着“蛇，蛇……”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门前地坎下的一株核桃树上边，不知啥时候缠绕上了几条蛇，一只鸟儿站在树枝上，发出惶恐的叫声。原来是这些蛇，正在同时袭击一只嫩黄羽毛的鸟儿。我看到这般情景，想那鸟儿非成蛇的美味佳肴了。夫人说了一句：“完了，这鸟是被蛇吓住飞不动了。你吆喝一声，看鸟儿能飞走吗？”我被提醒了，便捡起一块石头，吼了一声“打”便将石头向核桃树上一条离鸟儿很近，头扬得高，口张得大的蛇抛去。真巧，那蛇被我一石击中腰部，只听“啪”的一声，掉到了树下。其他的蛇也被此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哧溜一下不知钻到哪里去了，鸟儿也趁机扑棱着翅膀飞向对面的山林。
蛇散鸟得救，夫人好像我为她办了一件善事似的，一个劲地夸我的靶子。实际那一石头扔出去，能击中蛇也是我万万没料到的。我一看掉在树下的蛇，未死还在动，便手持一根竹棍，跳下坎去用力向蛇打去。这蛇我认得叫鸟稍蛇，它虽受了重伤，但还在张牙舞尾，显示出一副向我进攻的凶相。我第一棍子没有打准，忙收回手，第二棍子打将出去，此蛇才被我打得昏沉。我怀疑其他蛇会来营救，左右仔细搜索，不见其他蛇的影子。
珍品段木花菇
此蛇足够有1.5千克重。晚上，我们同乡上的人共进晚餐，吃的是大米饭，下饭的是鲜花菇炒肉片，喝的是蛇肉炖鸡汤。尤其是那汤，真的鲜美极了，可以说，是三个多月中改善的第一顿生活。总之，这是我在不惑之年中，以生命的流逝为代价，换来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最多的一天。这一天不寻常，使我体悟出所谓的人生，就是别让生命空守候，走出一个神秘的殿堂后，要向下一个不知名的围城进攻，直至否定再否定，持续地生活和工作。
一九九三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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