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高原除豹

川西高原除豹这件事发生在1966年4月23日，地点在四川省新龙县扎宗寺乡。在那个年代，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人们更没有保护猛兽的意识。豹子伤人吃牛羊，政府就号召猎杀，并有奖励。

川西地势较高，一般海拔在3 000米～6 000米，在群山海拔3 500米左右生长着灌木丛，再往下就是以松树为主体的乔木林。观测组3月12日离开西安，数日后进入测区。此地大雪纷飞，山巅山腰都披着厚厚的银装，只有山下小溪旁的野草在历经长达5个月的冬眠期后，刚刚苏醒。

三角点都位于海拔4 500米以上的高山，异常寒冷，交通不便，三角测量作业十分困难，牦牛是最好的交通工具。已经提升为副中队长的我就是为雇牦牛于4月22日来到扎宗寺乡的。该乡被群山环抱，中间有一块小小的平地，筑有藏式民居。藏民以放牧牦牛为主，也种些青稞。此地林木繁茂，人烟稀少，栖息着不少野生动物。我在川西作业4年，见到鹿、獐、猴、野猪、狼、黄羊和金钱豹等多种野生动物。

4月23日下午，我正在抓空学习毛主席著作，秋根（藏语译音）书记气喘吁吁一脚迈进屋内：

“邵同志，在东边的山沟里，我们发现了一只豹子。它经常吃牛害羊，大人小孩都不敢单独外出，可把我们害苦了。你有手枪，能不能协助我们铲除这只豹子？”

这位藏族书记一脸严肃，容不得我思考，喘了一口气，又似下命令般说：

“你赶快帮我们去打！它被我们围住了，现在正顺着北面的小山沟往上爬。你从屋背后向上爬不到100米，然后东行100米就能截住它。”

我知道打豹子有风险，但一想为民除害是好事，就满口答应下来。毛主席说过：“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于是，我手握54式手枪小跑而去。

我生长在长白山下，冬季套上狗爬犁，兴奋地跟着爷爷去打猎。当打上一只狍子胜利而归的时候，小小少年更加开心，简直高兴得要发疯。几年前，用回光灯把雪豹吓成那样子，现在想来更是得意。所以，眼下打豹子，我虽然知道有风险，但并不太害怕，也没有想太多。

秋根书记说的地点是个小慢坡，坡度不会大于40度，我跑到沟垴的上端，朝山下不到150米的沟口望，老乡足有七八十人在呐喊。人多声音杂，我什么也听不清，但也隐约感到豹子正向自己爬来。沟内野草丛生，我始终没看到豹子。事后才了解到，豹子当时离我近在咫尺，只因一蓬茂密的灌木像一把伞一样长在沟垴上，挡住了双方的视线。

青山手绘图

由于高山缺氧，又是小跑上坡，再加上紧张，我心跳得几乎要蹦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我又向沟垴跨近了两步，再往前，就坠落崖下骑到豹子身上了！这时，藏族老乡喊得更急迫、响亮。事后才知道，老乡们之所以可着嗓子呼喊，是他们处在我对面的沟口下，能清楚看到豹子的一举一动，提醒我注意，为我紧紧捏着两把汗。我俯首下看寻找目标，但仍一无所获。老乡们呼喊得越发厉害，我也越发意识到情况不妙，就不断提醒自己：豹子就在跟前，豹子就在跟前，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也就在这当口，我突然看见了沟垴下的斑斓大金钱豹，离自己不足2米远。哎呀，我紧张得心跳加速，上气不接下气了，更要命的是，持枪的手枪竟然像鸡叨米似的抖起来。沟垴顶端的两米高的山崖，逼得豹子改变了方向，从侧翼沿着雨水冲刷的陡坡缓缓地向上爬。

金钱豹和雪豹毛色差异很大。这家伙比几年前见到的电动摩托车般大的雪豹略小，但也仅仅是略小，毛尖油亮，斑斓得耀眼。偌大的猛兽全身暴露在我的枪口下，说时迟那时快，豹子在距离我4米左右处爬上了沟岸扭头向我扑来！此番不开枪已经不行了，但肉体加精神一同导致的狂乱呼吸限制了我能力的释放。我的头脑指挥自己向豹的头部开枪，因其仅4米左右；但我的头脑同时又告诉自己，其头小，你喘得枪口摆得厉害，打不中的可能性极大。于是，我向豹的屁股开了一枪。孰料这样近的距离，瞄准的分明是其屁股，但事后发现击中的却是豹的左后爪。“伤员”一瘸一拐地沿着山梁向二道沟逃遁。我随即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如此近的距离没有击中要害，我垂头丧气。

然而，这一枪好歹救了我一命，沟口下的藏族同胞也把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休息了约10分钟，肉体与心情都平静下来了。此时，下边的老乡又喊叫起来，虽然我仍听不清楚，但有人用胳膊画圆圈，我懂这是当地人的肢体语言，意思是叫我下来。于是，我顺沟而下，向老乡们走去。老乡们迎上前七嘴八舌地说：

“你开枪可能没打中它，它从二道沟沟垴滑下来了，就坐在前面那个山坡底下。”

我心里一下亮堂了：是我打中了豹，它四爪不听使唤才会滑下来。

于是，我勇气倍增，进二道沟走了不到10分钟，就看到豹子静静地坐在沟底，两条前腿直挺挺地支着，像猫一样，有百米之遥。一瞬间，我就想到，若要有支步枪就好了，在很远的距离就会击毙豹。但用手枪，如此距离很难击中，只能向豹靠拢，靠拢，再靠拢，越近越好。我沿着冲沟的左边隐蔽潜行。我的呼吸频率慢下来，体力在恢复。我想豹受了伤，凶猛劲和跳跃能力是会减弱的，于是陡然硬气起来，大有与豹徒手较量一番之勇气。勇气和自信也来自我不再紧张和气喘吁吁。我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有枪，凭啥赤手空拳与猛兽过招呢？

靠近，靠近，再靠近……

爬到离豹子约10米处，眼前是1棵被伐的大树及约1米高的树桩。我想，只要再靠前，把手枪支在距豹子约5米的树桩上，就能百发百中。

靠近些，再靠近些……走完了漫长的5米，我把手枪支在了树桩上。憋了一口气，扣动扳机，向“大猫”天灵盖射去。指哪打哪，几乎一毫米都不差地击中了“大猫”的要害位置——脑门中间，于是，眼见枪眼处冒出点点血珠。不是像电影或电视剧表演的那样，被击中者喷出血或溅出血来，那是导演在哄观众呢。击中后，“大猫”依然威武不屈，前肢直挺挺地支着，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我。紧接着我又扣动扳机，向豹子咽喉连发两枪，金钱豹带着一身油光光的华彩应声倒下，蹬直四肢。身后男女老少蜂拥而上。4个壮汉，一人攥着一只豹子腿向村庄走去，次壮级汉子和孩子们紧跟其后……场面热闹非常。年岁大的人就围拢过来，个个伸出大拇指。虽然是藏族居住区，但会汉话的人也不少。男人说我是打虎英雄，说我胆子真大，爬那么近才开枪；女人们则说，如果豹子扑过来怎么办？太危险了！……

于是乎，我有点飘飘然扬扬得意了，竟至有了些武松的感觉。我虽然没有轿子坐，但老乡们前呼后拥，对我十分钦佩的劲头和大害除去的兴高采烈，还是让我过了一把武松景阳冈班师回朝的瘾。

回到村里后，秋根书记拿来10元钱，作为我为民除害的最高奖赏。我不要，秋根书记说这是政府的规定。我说你到供销社买成糖，给孩子们吃吧。不一会儿，秋根书记就把水果糖买回来了，交给了我。我顺手一撒，众多的娃娃在地上抢糖吃。我开心极了。套用当年的流行语，这又是一场“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胜利”。

到了晚上，秋根书记对我说：“你明天就要走了，给你钱，你也不要，你拿回去豹子一只后腿，给同志们吃吧。”我说我不要，同时脑海里飞快掠过几年前遭遇雪豹的场景，就说：“你把豹子胆给我就行了。”秋根书记问我要豹子胆干什么？我说我的胆子有点小，听说吃了豹子胆，可以壮胆。秋根书记骤然板起脸来，说：“你可别胡来，吃了豹子胆，胃要穿孔的。”接下来秋根书记讲了一段故事，其中的情节就是用的豹子胆。我恍然大悟，我原来是多么愚昧呀！

之后，雇牦牛乃至雇牛夫的事顺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