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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潜艇艇长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郭健康从常规潜艇艇长调到核潜艇上当艇长的时候只有30岁,是当时潜艇基地最年轻的全训艇长,再加上他长得虎头虎脑,有人称他是一员年轻的“虎将”。一开始他并不愿意上核潜艇工作,原因很简单,他瞧不起核潜艇。郭健康所在的常规潜艇隶属于核潜艇基地,之所以为核潜艇基地配备常规艇,就是为了弥补核潜艇少、艇员出海少的不足,让那些核潜艇艇员经常出出海,保保鲜,免得在岸上待久了都变成“干鱼”。

郭健康从常规潜艇艇长调到核潜艇上当艇长的时候只有30岁,是当时潜艇基地最年轻的全训艇长,再加上他长得虎头虎脑,有人称他是一员年轻的“虎将”。因为年轻,缺少历练,还没学会圆滑处世,有时候他那股“虎”劲儿一上来,还是蛮威风的,他原来所在的常规潜艇,就被他带得虎虎生威,充满生气。可是到了核潜艇上,“虎将”遇到了一个“牛兵”——很牛的兵——受到了“牛气”的挑战。

“牛兵”叫牛三强,是88艇员队的老兵,军龄比郭健康还长一年,郭健康已经干到正团了,牛三强仍然是个大头兵。核潜艇是高科技兵种,志愿兵(后来改称士官)很多,工资待遇不低,可毕竟还是个兵啊!牛三强身材魁梧,块头很大,壮得像头牛,人送外号“老公牛”。

牛三强技术不错,能吃苦,关键时刻能冲得上去,曾经立过两次三等功,就是脾气有点倔,不大听招呼,在艇上闹得很厉害,用他的话说:“谁怕谁啊?杨碧辉我都不怕,郭健康算老几!”

杨碧辉是潜艇基地司令,曾经是牛三强的老艇长,对牛三强比较欣赏。牛三强因此有点忘乎所以。基地司令他都不怕,自然不会把一个军龄比他还晚一年的艇长放在眼里。

核潜艇部队一般是两套人马一条艇,半年或者一年轮换一次。郭健康到88艇员队之前,艇员队正在轮休,没有艇,也没有艇长,政委准备转业,忙着到处找工作,副长、副政委不大管事,全艇处于群龙无首状态,艇员的组织纪律性较差,缺少服从意识,战士顶班长,班长顶军士长,军士长顶部门长,部门长顶艇上领导,整个艇员队乱哄哄的。更有甚者,艇员队有多名战士被当地女人拉下了水。当地的民风不是很好,周边村子的一些女人因为贪图小便宜,喜欢与核潜艇上的水兵勾勾搭搭,水兵把艇上发的水果、罐头、巧克力以及不穿的胶鞋什么的,送给那些女人,一双胶鞋就能求得一夕之欢。事情败露以后,整个潜艇基地一片哗然。

郭健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走马上任的。基地杨司令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说:“这个艇现在挺乱的,需要好好整顿整顿。下一步,艇员队要到船厂去接新艇,这个样子怎么行?你必须尽快把全艇的精神面貌改变过来!”

郭健康以前在常规潜艇当艇长的时候,行政管理比较严格,他的艇是海军先进单位,也有人说郭健康抓行政管理比较“愣”。郭健康认为,抓行政管理,太温和了不行。大概这也是基地司令派他去整顿88艇员队的原因。

责任重大,郭健康不敢怠慢。他向司令员提了一个要求:“让87艇员队提前把艇交出来。我要在出海训练中抓组织纪律性。光是坐在家里整顿,没事干不行。”

杨司令答应了他的要求。

郭健康上任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个星期,寻找整顿的突破口。他在全艇军人大会上宣布:“军队最重要的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一个艇,要有规矩,我来当艇长,就要立个规矩。从现在开始,战士不能顶班长,班长不能顶军士长,军士长不能顶部门长,部门长不能顶艇上领导。谁顶了,就要在顶的那个范围内作检讨。”

很多人觉得好笑,认为他口气太大。艇员队的干部战士资格都比较老,部门长、军士长当兵都比郭健康早,有人私下议论:“这个家伙小新兵蛋子,还牛了巴叽的!”

郭健康决定就拿牛三强开刀。

不久,艇上发生了一件事,牛三强自己撞到郭健康的“枪口”上了。那天,机电长组织本部门的艇员上艇维修机械,码头离宿舍很远,需要乘汽车。集合的时候,牛三强站在右边一列的排头,带队的部门长白金满让左边一列先上,牛三强认为右边一列靠车近,应该他先上,部门长却让左边一列先上车,是故意给他难看。另外,先上车可以找个好座位。

牛三强说了一声:“上!”接着就冲上去了。

白金满大喊一声:“谁敢!”站在牛三强后面的人就没敢上去。

牛三强上去找个最好的座位坐下,白金满喊他下来,他脖子一梗:“为什么要下去?”

当时郭健康正好站在宿舍门口,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一幕。

车上只有牛三强一人,其他人都站在下面,白金满和牛三强僵持了好几分钟。

这时郭健康走上前,对牛三强说:“你下来。”

牛三强看看郭健康,坐在那里仍然不下车。

郭健康对白金满说:“今天不上艇了。”

白金满宣布队列解散,大家散开以后,牛三强独自坐在车上,像个傻子一样,显得有些尴尬。今天不上艇了,他抢占的好座位已失去意义,只好灰溜溜地下了车。

郭健康严肃地对他说:“我说过了,顶了部门长要做检查,要在部门做检查。”

牛三强把头一扭,像是没听见。

郭健康对白金满说:“你跟他谈。必须在部门大会上检讨!”

白金满面有难色地看看郭健康,没说什么。其实他是有些怵牛三强的。

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郭健康则认为,在正常情况下,太熊的人只能当兵,难以成将,因此“熊一窝”的事情不大会发生。当然,非正常情况除外。郭健康的这个观点曾经得到很多人的认同。他是个善于“逆向思维”的人,他经常会从人们习以为常的事情中发现问题。比如,很多人喜欢据说是拿破仑讲过的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则认为,太想当将军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都想当将军,士兵的活儿谁干啊?

郭健康没想当将军,就想当个好士兵。结果士兵当得一出色,就一步步成长为潜艇基地最年轻的艇长了。

对于郭健康来说,从常规潜艇到核潜艇,是一个重大的人生转折。一开始他并不愿意上核潜艇工作,原因很简单,他瞧不起核潜艇。

中国的核潜艇部队是他当兵的时候才开始组建的,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中,核潜艇的建造与核潜艇部队的建设都受到很大影响。十年后,到郭健康当上常规潜艇的艇长,核潜艇部队几乎还处于起步阶段,一是艇少,二是故障多,各艇员队不能正常安排出海训练,老是停留在一、二号科目上打转转,没有一个艇员队完成全训;不完成全训,就不能担任战斗值班。那时的常规潜艇是海军的主战部队,常规潜艇的艇长都有点看不起核潜艇。

郭健康所在的常规潜艇隶属于核潜艇基地,之所以为核潜艇基地配备常规艇,就是为了弥补核潜艇少、艇员出海少的不足,让那些核潜艇艇员经常出出海,保保鲜,免得在岸上待久了都变成“干鱼”。郭健康完成全训之后,准备调到常规潜艇支队去工作,当时他的想法很简单,认为常规潜艇的发展空间要比核潜艇大。他和岳父的秘书谈过这个想法,岳父的秘书说,可以帮他和有关部门打个招呼。他的岳父曾经是舰队司令员,老红军,很慈祥很朴实的一位老人,机关干部都很尊敬他,虽然已经离休多年,却仍然很有威信,不像现在有的干部,刚下台就没人愿意理他了。老司令平时很少给机关添麻烦,更不会提让人家难办的问题,所以只要他有什么事情,大家还是很给他面子。

基地杨司令找郭健康谈话,对他说:“基地本来不想让你走,但是你岳父是舰队老首长,我们都很尊敬他。他的秘书打了招呼,我们研究了,准备放你走。”

郭健康最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张口闭口提他的岳父,他不想让人觉得他的进步都是仰仗了岳父的背景。尽管他很想离开核潜艇基地,一分钟前还很想走,然而一听杨司令跟他说到他的岳父,就马上就改了主意,对杨司令说:“我不走了。”

杨司令并不感到意外:“你决定不走了?”

“我决定不走了。”郭健康态度坚定地回答。

杨司令当然很高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他深知郭健康的性格,故意用这样的话激他,让他上钩。不管怎么说,郭健康大话说出去了,不能再收回来,就这样,他有些无奈地留了下来。一句赌气的话,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

周末回到家里,他和妻子谭丽媛说了他的临时决定,谭丽媛批评他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说变就变了?这样会让基地领导觉得你思想不成熟。”

郭健康无所谓地说:“就是不成熟,也比被人说是在岳父的影响下进步要好一些。”

谭丽媛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把基地杨司令找他谈话的经过说了一遍。谭丽媛讥笑他说:“你上他的当了!他肯定是想留你,又怕留不住你,就故意拿我父亲说事,让你自己改变态度。”

郭健康点点头:“我从杨司令的那个微笑中能看出这层意思。不过我认了,起码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不是别人安排的。”

“你就这么急于摆脱我父亲的影响?”

“是的。你不是我,你无法理解我的心情。”

“你是不是后悔娶了我?”

“那倒不能这么说。”

当初,郭健康在潜艇学校副长班学习,谭丽媛是学校共同科目教研室的教员,刚刚从地方大学毕业分来潜校不久,还没有男朋友,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些年轻学员身上。到副长班学习的都是海军潜艇部队的佼佼者,海军事业的栋梁之材。在这群年轻才俊之中,她瞄准了郭健康。这小伙子不但人长得帅,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她听人说,两年前他来潜校的部门长班学习,学航海长专业。由于他各门功课成绩都是第一名,毕业后回到潜艇支队,别人是任副航海长,唯有他被任命为航海长。他只干了一年航海长,又进潜校的艇副长班学习。当时一共有八门专业课,他每门考试都拿100分,又是全班第一。第二名和他的分数差距还很大,潜校破天荒地专门为他举办了一个学习成绩展览。这个展览有一个最热心的参观者,就是谭丽媛。她几乎每天都会去看一遍。

在郭健康毕业离校之前,谭丽媛向他发出了一个爱情信号:请他去看一场“内部电影”。那时候能看一场“内部电影”是一件很诱惑人的事,如果是别人邀请他,他肯定就去了,但是一个身份背景都让他望而却步的姑娘请他,情况就不一样了。他犹豫再三,婉言谢绝了她的邀请。在此之前,就有人提醒他,谭教员看他的眼神有些特别,他自己倒没感觉到。这次邀请证实了别人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没有接谭丽媛抛来的红绣球,不是没看上她,而是她的背景让他感到有些压力

郭健康的父亲是个县级干部,而谭丽媛的父亲是舰队司令,1955年授衔的老中将,两家背景悬殊。郭健康认为,在婚姻生活中,背景的悬殊会导致性格上和生活习惯上的差异,这种差异将直接影响到家庭生活的质量。后来,谭丽媛的父亲谭正道知道了这件事,碰巧一个老部下认识郭健康的父亲,谭正道就委托这位老部下当中间人,去做郭健康父亲的工作。中间人对郭健康的父亲说,谭司令家规严,家风正,女儿谭丽媛人也很朴实,可以让郭健康和谭丽媛接触一下,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算了。就这样,郭健康才与谭丽媛开始接触。后来郭健康发现,谭丽媛确实不错,温柔细心,善解人意,没有那种出身豪门的骄横和造作。郭健康认为,男女之间的交往,一个最基本的感觉,也是最高的境界,就是彼此要心里舒服。他们找到了这种感觉,于是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但是,结婚以后,一直有一个阴影罩在他的心上。他是基地最年轻的艇长,有人认为他之所以进步这样快,都是因为他有一个背景显赫的岳父。他感到委屈,甚至觉得受到了侮辱,所以谁要是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岳父,他就跟谁急。基地杨司令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个心理,成功地留住了他。

牛三强顶撞部门长事件的第二天,白金满向郭健康报告:“牛三强不检查。”

郭健康冷着脸说:“你再跟他谈,叫他在全艇做检查。给他升格。”

白金满看看艇长,没敢吭声,默默走开了。

郭健康侧面了解到,牛三强之所以这么牛,除了他的个性因素,还有一个原因,他和基地政治部副主任梁公颐是老乡,而梁公颐原来在常规艇上当政委时,曾和郭健康一起搭过班子。梁公颐资格老,有些倚老卖老,艇上的一些涉及干部战士切身利益的事情如战士入党、提干、上学等,他都是一个人说了算,一旦处理不公,就会引起大家的不满,为此,郭健康和他交换过意见。他以郭健康调来当艇长时间短、不了解情况为由,拒绝接受郭健康的意见。郭健康强调,党的组织原则是民主集中制,要搞“群言堂”,不能搞“一言堂”。梁公颐火了,两人叮叮当当干了起来。后来梁公颐到基地领导面前告状,说郭健康野心很大,一到艇上就“争权夺利”。基地领导专门找郭健康谈话。郭健康得知梁公颐到基地告状,非常恼火,坚决表示不和他共事,基地领导发现二人的矛盾不可调和,只好将梁公颐调开,送海军学院学习,因为他资格老,从海军学院回来后被任命为基地政治部副主任。

郭健康分析,牛三强敢和他叫板,很可能仗了这层关系。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牛三强这个“刺儿头”给剃了!让所有的人都清楚,什么关系也没用,除非把他这个艇长撤了。他知道,全海军的核潜艇艇长也就那么几个,不是什么人说撤就可以撤了他的。

白金满找牛三强谈话,再次碰了钉子。他回来向郭健康状况报告:“牛三强还是不检查。”

郭健康说:“停止他的工作,不要他上艇了,用不着他积极。你再找他谈。”

白金满说:“艇长,我谈不了。”

郭健康说:“你谈不了我来谈。你部门长干不了的事,只好我这个艇长来干了。你去把他叫来。”

不一会儿,牛三强来到艇部,对郭健康说:“艇长,你找我?”脸上带着笑容,仿佛艇长叫他来是有什么好事。

郭健康笑脸相迎,让他坐下,然后说:“牛三强,听说你很牛啊!根本没把部门长和艇长放在眼里啊!”

牛三强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郭健康接着说:“我现在以艇长的身份和你谈话,不是以郭健康的身份。我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我个人跟你牛三强没有过不去的事,但是艇长今天要和你过不去了。”

郭健康收敛了笑容。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庞严肃起来还是很威严的。牛三强的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丝毫没有了嬉皮笑脸的痕迹。

“论资历,你军龄比我还长一年;论表现,你能干活,能吃苦,立过两次三等功。你是主机军士长,主机班带得也不错。但是,你违反了纪律,就要检查,你必须在全艇做检查,消除不良影响。”郭健康冷冷盯着牛三强的眼睛,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牛三强意识到郭健康和他较真儿了,半晌没说话,像在想对策。他没敢看郭健康的眼睛,把目光移向旁边。

“我已经通知你们部门长,停止你的工作。”

“凭什么?”

“就凭你顶撞领导,不服从指挥。”

“不就是昨天上车抢个座位吗?多大点事啊!”

“这个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道理我就不说了。你回去想想吧,什么时候想好了,给我回话。你走吧。”

牛三强站起来,态度有点软,用求和的口吻说:“艇长,能不能不做检查,我从来没做过检查。”

郭健康斩钉截铁地说:“从来没做过检查也不行。不管你有什么背景,不检查就不准上艇。我作为艇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我讲过了,就得这么办!”

牛三强说:“如果我不办呢?”

郭健康说:“你不办?我可以告诉你,我马上召开支委会,讨论对你的处分。可能不只是警告处分,会更严重。这个处分对你是什么后果呢?你应该明白,你调级要受影响,你复员以后找工作要受影响,人家一看你的档案里有一个因为不服从领导受的处分,谁会要你?”

牛三强听到郭健康给他列举了处分之后的种种不利局面,害怕了,脸色煞白。他问:“有没有余地?”

郭健康说:“没有余地。我限你两天时间,把检查给我写出来,写得不好也不行。”

牛三强一看没办法了,只好回去写了个检查,很快就交上来了。郭健康一看,不太深刻,严肃地对他说:“你这个检查通不过,必须重写,检查不好照样给你处分!”

牛三强彻底被郭健康打败,再也牛不起来了。他诚恳地表示,一定深刻反省,好好检查。

郭健康对白金满说:“明天召开全体军人大会,牛三强做检查。”

白金满很意外:“哎哟,艇长,牛三强不可能做检查,他怎么可能做检查呢?”

郭健康说:“他已经答应做检查了。”

白金满不放心:“哎,艇长,他肯定要在会上给你出洋相,让你下不来台。”

郭健康泰然自若地说:“那就让他出吧。”

不但白金满不相信牛三强会做检查,艇上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会做检查。后来牛三强在军人大会上认真做了检查,检查还挺深刻,最后竟然出现哽咽,大家深感意外,纷纷说:“牛三强做检查,新鲜!”

从那以后,全艇上下都知道郭健康这个艇长虽然年轻,但能力不差,和他较劲,没好果子吃,一个个都变得老老实实的,组织纪律性大大提高,令行禁止。

牛三强被郭健康“降伏”了,郭健康说牛三强那句“不管你有什么背景,不检讨就不要上艇”的话也不胫而走。“背景”是指谁?有人猜测是指梁公颐,甚至穿凿附会,把他们过去曾经有过矛盾的事也扯了出来,说他整牛三强是冲着梁公颐去的。这些话传到郭健康的耳朵里,他只说了两个字:扯淡!

他有很多正经事要做,没工夫去理这些“八卦”。但是梁公颐听到这些闲话,却把它们装到心里去了。不久发生一件事,让梁公颐有了“回敬”郭健康的机会。

艇上核反应堆的操纵长顾吉祥,是基地先进典型,曾多次荣立三等功,当时《中国青年》《解放军生活》杂志等多家青年报刊联合发起“祖国为边陲优秀儿女挂奖章”活动,顾吉祥被列为候选人,可他却不想参加。郭健康刚到这个艇员队不久,他就向郭健康提出,他不想干了。他很诚恳地对郭健康说:“艇长,我干反应堆已经十多年了,我现在身体不好,我不能再干了,或者让我转业,或者让我改行。我很热爱核潜艇,只是不能再干反应堆了。每次出海,反应堆一有故障,就是我去。我也不能不去,我是先进典型啊!可是,你不知道我多难受。这次我不要这个先进了,给别人吧。”

郭健康觉得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就答应他向基地政治部领导汇报。如果换别人去汇报,也许效果会好些,偏偏郭健康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负责此项工作的基地政治部副主任梁公颐见了郭健康,火就不打一处来。

“基地能有一个先进人物被挂奖章,是基地的光荣,也是基地政治工作的成绩,顾吉祥不要这个先进,你们艇上领导居然同情他、支持他,你们还有没有原则性?”

“梁副主任,这怎么都扯到原则性上去了?”

“当然是原则性问题!他这种态度,说明他思想意识不好,思想觉悟不高,是要严肃批评的。不准转业,不准改行,否则就给他处分!”

郭健康压住火气,尽量平静地说:“梁副主任,不能这样,都是人,你要这么弄的话,会影响大家的积极性。”

梁公颐说:“我们给了他很多先进,他还不满足?他到底想要什么?”

郭健康耐心解释说:“这个事不能这么看。立功受奖评先进,那只是一种荣誉,人生在世,还要有物质需求,包括生活环境的需求。”

梁公颐说:“大家都像他这样,部队还不乱套了!”

郭健康终于忍不住了:“梁副主任,我说句实在话你可别不愿意听,你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也是机电干部出身,你应该比我了解反应堆。顾吉祥任劳任怨地干了十多年,他的孩子先天身体畸形,他个人白血球比正常人要低很多,他有点个人要求怎么了?你觉悟高你怎么不到反应堆舱里去和他一起排故障?”

“你……你……”

“我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梁公颐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就问:“你们艇员队是什么意见?”

“机电干部改为指挥军官的很少,大部分人的最后出路是改政工,因此我们建议送顾吉祥到海军政治学校学习,培养他当副政委。”

“这种人怎么能当副政委呢?”梁公颐冷笑道。

“他怎么就不能当副政委?”郭健康说,“他干了这么多年核潜艇反应堆,干得很好,这就是觉悟,这就是境界!”

“可他现在不想干了!”

“这不是他的错,是领导干部的错!”

“领导怎么错了?”

“领导为了树这个典型,就一再叫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不顾他个人利益,这么个干法,谁能受得了?当先进没有好处,只有奉献,将来谁还愿意当先进?”

梁公颐被郭健康戗得没话可说了,憋了半天,只好说:“这件事需要政治部党委讨论决定。你回去等通知吧!”

结果,基地机关经过激烈争论,郭健康的观点得到大多数基地领导的赞同。基地政治部党委决定,顾吉祥奖章要挂,专业要改,学也要上。挂上奖章以后,他就被送去海军学院上学了。

此事在艇上影响很大,大家认为艇长郭健康关心爱护部下,跟着他干有奔头。

88艇员队要去接新艇了,这是基地党委半年前就定下来的事情。基地杨司令用计留下郭健康,就是准备让他当新艇的艇长。为接新艇,郭健康从各个方面做了充分的准备。尽管他来核潜艇是为了赌一口气,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但既然来了,他就要把工作干好。他非常欣赏美国总统卡特的座右铭:为什么不是最好的?

能不能干好是水平问题,想不想干好是态度问题。态度决定奋斗目标和努力方向。从某种意义上说,态度决定成败。

潜艇艇长的级别高,常规潜艇艇长是副团,核潜艇艇长是正团(新式导弹核潜艇艇长为副师),但是艇员并不多,常规潜艇按编制是五六十人,普通核潜艇按编制是百十来人。早期潜艇军士长是干部的时候,每个艇上的干部与战士的比例是1∶3,也就是说,每三名艇员当中,就有一名干部。后来军士长改由志愿兵担任,干部与战士比例是1∶4。核潜艇的比例与常规潜艇基本相似。陆军的一个团有上千人,一些驻扎比较分散的单位,有的战士服役期满了,连团长的面也没见过。潜艇不同,艇长和战士常年生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天天见面,就和陆军的连长差不多,吃喝拉撒什么都得管,当个潜艇艇长,要比陆军团长累多了。

郭健康每天经常想的问题是:我需要部下做什么?部下需要我做什么?

郭健康需要部下做的无非是工作上的事情,部下需要他做的无非是关心他们的实际问题:个人进步,家庭生活,等等。

郭健康平时住在潜艇宿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有时候还要留队值班,他经常利用业余时间找部下谈心,因此对他们家庭的情况都比较了解,特别是对部门长和军士长这一级更加了解。艇上的部门长和军士长一共有30多人,郭健康对他们的情况可以说了如指掌。

郭健康认为,一名潜艇艇长,必须是潜艇的灵魂;要想成为潜艇的灵魂,必须对部下有感情。这种感情体现在关心部下、爱护部下。

牛三强的爱人病了,家里来了电报,当时艇上训练任务很紧,要出海,他知道离不开,就自己把电报藏起来了。因为电报都是经过艇上文书接收的,郭健康知道了这件事,等出完海一靠码头,就把牛三强叫来了:“家里来电报了?回去看看吧。”

牛三强非常感动。自从上次被郭健康“整治”了一回之后,虽然他在全艇做了检讨,却一直耿耿于怀。郭健康让他威风扫地啊!现在他终于发现,别看艇长有时有些“霸道”,有时也还有些“柔情”。

牛三强探家回来,带了一点家乡土特产,想向艇长表示个心意,就跟别人打听艇长家住哪里,打听了一圈儿,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原来郭健康有一个原则:一不讲老乡关系,二不收部下送礼。他从来不让部下到他家里去,有事到艇部去谈,这样就避免了许多是非。

不久,郭健康带领88艇员队从造船厂接回一条新艇,舷号是803。潜艇从造船厂出来开回基地,一路顺利。舰队和基地的很多领导来到码头上迎接。码头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在这种情况下,潜艇靠码头,将是艇长最露脸的时候。当然,如果靠不好,也是最丢脸的时候。

早期的核潜艇靠码头,一般需要拖船拖带,靠上码头最少也得20分钟,到了郭健康他们这些第二代的艇长,就很少用拖船了。这也给靠码头带来了难度。

核潜艇靠码头,在时间上要精确到秒,要把风和流的速度都计算好,如果靠码头的速度是3-4节,流速是1.5米/秒,2秒就是3米横移,早2秒钟,就可能贴码头上了,晚2秒钟,就可能离码头3米,再晚2秒钟就是6米,就靠不上去了。所以,艇长对风和流的情况要非常了解,还必须对自己艇上车和舵的情况非常了解,特别是舵令下去以后,什么时候能上来,要了解得非常准确。每一个水兵的反应能力都不一样,有的9秒,有的10秒,艇长下口令的时候,要知道是谁在下面执行命令,要分秒不差,才能在不用拖船的情况下安全靠上码头。

那天,郭健康在港外就要了专门靠码头的倒车。因为核潜艇的惯性很大,他要的是后退3,舱内回了车钟,一般情况下,10秒钟这个车肯定上来。可是,10秒钟过了,后退车没有来——郭健康没有看到艇尾那种回翻的浪花。

当时舰桥上一片和平景象,基地司令杨碧辉和几个业务长都在舰桥上面,他们在和码头上迎接的人群招手。从进港到码头一共就三百多米,以郭健康的能力,靠上码头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大家已经在准备下艇上岸了。

郭健康大声询问舱内:“没有倒车,怎么回事?”

杨碧辉在舰桥上说:“来了来了。急什么,那不来了么!”他把艇尾的航迹看成是倒车水花了。

杨碧辉的职务虽然比郭健康高,但郭健康是艇长,是他在操艇,此时不能听别人的,必须根据自己的判断发布口令。他立即换了个车令:“后退4!”

这个口令下去,车钟和口令都上来了:“后退4到!”

郭健康一看倒车还是没来——艇尾仍然没有那种回翻的浪花,有些紧张。这时艇已进港,离码头还有三百来米。郭健康急切地问舱内:“后退车没来,怎么回事?”

这时杨碧辉他们也不吭声了,舰桥上鸦雀无声,大家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头。如果后退车来了,潜艇的惯性就小了,可潜艇还在呼呼地原速往前走,离码头只有二百来米了,眼看着就要撞码头了,郭健康马上下口令:“立即抛锚!”

后退车没来,只有靠抛锚了。

杨碧辉说:“抛什么锚!别别别,别急着抛。”

舰队和基地首长在码头上等着欢迎。杨司令认为抛锚很丢人,哪有抛锚靠码头的?在甲板上负责抛锚的舵信班长扭过头来问:“到底抛不抛?”

郭健康果断地说:“听我的,抛!”

郭健康做出这个决定是需要胆量的,杨碧辉是基地司令啊,一般的人是不敢和首长抗命的。可是情况紧急,不抗命就会有撞码头的危险。

郭健康口令一出,“哗啦啦”一声锚就抛下去了。锚链发出的噪音非常响亮,为平静的军港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这时潜艇离码头还有一百七八十米远。锚链只有25米,锚抛下去之后,潜艇拖着锚链跑。舰桥上的人非常紧张,杨碧辉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连忙问:“怎么回事,后退车怎么没来?”

副长对着舱内喊:“要撞码头了!”

码头上的人也吓坏了。舰队副司令都急了:“为什么不倒车?为什么不倒车!”

这时潜艇离码头还有一百来米,这个距离是非常不好控制的。郭健康要了个左满舵,准备抢滩。就是搁浅也不能撞坏码头啊!他下令拉了“损管警报”,随时准备潜艇破损时进行堵漏。

艇艏原来是对着码头去的,一要左满舵,艇艏就“哗”地让开了码头。郭健康一看,艇舷就要靠上码头了,接着要了右满舵,结果潜艇就带着锚,“哗”地靠上去了。原来他放长了锚链,仍然没有用,还是拖着跑,锚就是挂不上海底。

郭健康命令撇缆,缆绳带上去以后,码头上的人紧张得都不知道往系缆桩上盘缆了,所有的人都在用手拉缆绳。那哪能拽得动?艇带着缆绳往前跑。

郭健康拿过大喇叭喊:“放缆绳!”谁也没有放,可能根本没听见。

还有一缆还没带,只有一个小战士在那儿等着带一缆。郭健康说:“小伙子,你会盘缆吗?”

小战士说:“我会盘。”

郭健康说:“你先放松,松了以后再把它盘上,懂不懂?”

小战士说:“懂。”

郭健康下令撇一缆,小战士把缆绳接着就盘在系缆桩上了。这时锚也起作用了,倒车也来了。潜艇稳稳地停在那个地方。从进港到靠上码头,一共只用了3分钟。一次险情,让郭健康创造了一项核潜艇靠码头的记录,不过那是一次不可复制的“非正常记录”。

后来基地给码头上的那个小战士立了一个三等功。那么多人,就他不慌张。他带上的缆绳避免了潜艇撞码头。

当时正值冬天,天很冷,后来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汗。核潜艇是单车单舵,亏了舵效好,要是舵效不好,也麻烦了。

7舱没给倒车是怎么回事呢?原因出在电工副操纵长林春亮身上。这个人能干活,能吃苦,但最大的毛病是胆大技术差。人家是“艺高胆大”,他是“艺差胆大”。此前郭健康曾跟别人说过:“将来我们艇出事故,非出在林春亮身上不行。”

郭健康也和他本人谈过:“你要好好学专业,胆子还不能大。”

作为艇长,郭健康对艇上每个人的情况都比较了解,这次靠码头之前,他就对操纵长宋根荣说:“老宋啊,你这里没事,到7舱去,看看电机。”

宋根荣说:“林春亮在那儿呢!”

郭健康说:“林春亮不行啊,他胆大技术差,我不放心,你一定要去。”

宋根荣说:“好,我去。”

郭健康嘱咐道:“你一定要去啊。”

宋根荣说:“放心,放心。”他答应得很好,实际上没去。他入伍时间比郭健康早一年,资格老,有点不买郭健康的账。

事情也凑巧,就在潜艇进港的时候,突然动力装置保险跳闸了。按说,林春亮把闸挂上就完事了,可他还挺负责任,要去检查。郭健康要“后退3”,他没给车,却把车令给回了,然后去测量为什么跳闸了。

后来郭健康要“后退4”,他把“后退4”的车令也给回了,继续检查。等上面的险情快处理完了,他一看没什么毛病,这才给车。

郭健康问林春亮:“你为什么这样干?”

他说:“我一两分钟就完了,我晚点给你车,有什么关系?”

郭健康说:“靠码头是一两分钟的事,一分钟不来车,就会出事故,别说两三分钟了。你是猪脑子啊!”他狠狠地把林春亮骂了一顿。

郭健康问宋根荣为什么不到7舱去,他说:“我是按部署执行。”

郭健康气得大吼:“我不是专门和你交代过了吗?”

吼归吼,郭健康却不能把宋根荣怎么样,因为真要较起真儿来,宋根荣确实是按部署执行的,板子打不到他的屁股上,而林春亮就不那么容易逃脱处罚了。为了让林春亮接受教训,也为了引起别人的重视,郭健康让机电部门拿一个处理意见出来。白金满马上召开支委会,决定给林春亮一个警告处分,并让他在全体军人大会上检查。按照程序,机电部门支部拿出意见,经艇党委批准,这个处分决定就生效了。没想到支部刚刚开完会,郭健康就连续接到好几个为林春亮说情的电话,说情的还都是基地机关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业务处的处长,有首长的秘书。这让郭健康有些意外,林春亮是什么人?他怎么能调动这样多的关系?郭健康心里说,林春亮差点让一条刚接回来的核潜艇撞了码头,给他个处分并不为过,要是真撞了码头,那就不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处分了!

不过郭健康想先搞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些说情的人。他把林春亮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林春亮,你能量不小啊!”

林春亮嘿嘿一笑:“艇长,你这是表扬我还是批评我啊?”

郭健康眼睛一瞪:“表扬你?我要处分你!”

林春亮赶紧收敛笑容:“艇长,我知道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郭健康说:“你还知道你错了啊?那你说说,你到底错在哪?”

林春亮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说出他错在哪里。

“说啊!”郭健康催促道。

“我不该没给车就回车钟。”

“还有呢?”

“还有……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去排除故障……”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使劲想!”

林春亮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哀求道:“艇长,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那好,我提示你一下,你们支部决定给你处分,开完会不到两个小时,我就连续接到为你求情的电话,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

“痛快点!不说清楚我给你严重警告!”

“别呀,艇长,我说。是这样,我媳妇的娘家和梁副主任的爱人沾点亲戚关系……”

“怎么个亲戚关系?”

“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我媳妇的二姨的丈夫的妹妹婆家和梁副主任的爱人的妹夫是表亲关系……”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说吧,你找了谁?”

“我找了我媳妇……”

“你媳妇又找了谁?”

“我媳妇找了她姑……就是梁副主任的爱人,论辈分我媳妇叫她姑……”

“然后你姑又找了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找了她爱人吧?”

“可我偏偏没有接到你那个副主任姑父的电话。你去让他给我打电话吧!”

林春亮看着郭健康,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他忽然想起郭健康刚才追问他错在哪,说不定指的就是这件事,这样他就更不敢去找梁公颐了。

“艇长我错了。我不该让我媳妇……”

“晚了!”郭健康说,“本来你这件事,如果检讨深刻,是可以免予处分的,但是现在有了这么多人说情,要是不给你处分,倒让人觉得是说情起了作用,在我们艇上决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这个处分你是逃不掉了!”

林春亮一听,完全傻了。他知道,郭健康这个艇长是说得到就做得到的。他后悔莫及,忍不住哽咽起来。

“好了,回去准备在军人大会上检讨吧!”

通过这件事,郭健康又对艇上的各个战位进行了整顿。大家知道了郭健康的厉害,再也没人敢和他叫板了。

有人说,88艇员队的兵,让郭健康管得都跟猫似的。这话听起来有点夸张,不过倒也符合实际情况。艇员队有180多个人,在一个饭堂里吃饭,没有一个人讲话,只能听到碗筷声和大家的咀嚼声。

不久,海军司令部潜艇部陈部长到该艇检查工作,看到大家吃饭时鸦雀无声的情景,感到不可思议,对郭健康说:“郭艇长,是不是因为我来了,做样子给我看的?”

郭健康说:“不是。我们就是这个规矩,吃饭的时候不准讲话。”

陈部长说:“你们平时能做到?”

郭健康说:“这就是平时。不信你在这儿待一个月看看。”

细节见作风。陈部长满意地点点头。

陈部长此次来,还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要考察一下803艇的技术和作风情况。海军计划安排一次核潜艇“长航”,陈部长认为,把任务交给803艇,比较让人放心。

所谓“长航”,就是长时间航行的意思。此前潜艇部队并没有这个词汇,一般称为“远航”,也就是比较远距离的航行,当然时间也相对长一些。常规潜艇远航时间一般为30天左右,也有10天至20天的“小远航”。803艇的长航,其使命是最大自给力的试验,通俗地说,就是要检验一下中国的核潜艇到底能在海上航行多少天。

20世纪60年代,中国的常规潜艇曾经进行过类似的试验,时间长达42天。执行那次试验任务的是629潜艇。629艇的那次远航,曾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其神。现在网上还可以查到这样的传说:一艘大陆潜艇潜入台湾某港口进行侦察,台湾方面发现后,将港口封锁起来进行大搜捕,情况十分紧急,后来大陆方面买通了一艘外国商船船长,该船长坚决要求出港,潜艇乘机贴在商船的肚子底下溜了出来……

其实散布这些流言的人根本不懂海军作战形态,一个港口有多大?如果潜艇被发现,有可能逃跑吗?那还不跟在洗脸盆里抓一条鱼一样简单?与所谓“瓮中捉鳖”没多大区别。

803艇将要执行的长航任务和629艇的远航性质是一样的,同属于“最大自给力试验”,这种试验包括对人员的适应能力的检验,换句话说,人员也是试验品。说起来有点残酷,可这又是必须要做的。没有一小部分人做出这种牺牲,将来的核潜艇就无法避免更多的人更大的牺牲。

这项试验是由海军司令部潜艇部具体策划的。因为803艇刚刚接回部队时间不长,是基地最新的核潜艇,经潜艇部陈部长考察,上报海司、海军首长批准,长航任务正式交给803艇。

在此之前,核潜艇工程办公室曾在陆地上造了一个核潜艇的模拟舱,与真艇相似,见不到阳光,有各种噪音,有各种气体,搞过90天的长航模拟试验,每天从外面给送吃的进去。90天下来,据说很多人的身体都搞坏了。另外听说,美国人搞核潜艇“最大自给力试验”,创造了84天的世界纪录,但是潜艇靠码头时,不少人是用担架抬出来的。总之,各种传说很多,艇员们多少有些心理恐惧,都怕搞坏了身体。当时艇上有大约百分之七十的人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基地司令员杨碧辉把郭健康叫到办公室,对他说:“郭健康,长航任务就是你们的了,但是不能就这样交给你们,你们要写出请战书,基地才能把任务交给你们。”

郭健康听了心里感到好笑:人家都不愿意去,还要叫我们写请战书。他对杨碧辉说:“这样吧,我回去召开常委会,常委会同意请战,我就写;常委会不同意,我也不能一个人请战啊!”

结果在艇员队的常委会上,除了郭健康和新任政委吴麒麟,其他人都不愿意干。当时艇上有两个副长和两个副政委,他们的资格都很老。两个副政委都是50年代末入伍的,两个副长都是60年代入伍的,所以他们不大在乎70年代入伍的郭健康的意见。

一些部门长说:“上级下命令干,我们就干,我们不能不服从命令。叫我们请战,就算了吧。”

大部分志愿兵也有抵触情绪,他们对艇长政委说:“你们争这个任务干什么?这不是开玩笑吗?将来我们身体完了,老婆孩子谁养活?搞成了,你们可以做官,我们有什么?”

艇长和政委在艇上成了少数派,这是很罕见的。

常委会上的意见分歧很大,无法进行表决。经郭健康和吴麒麟与大家协商,达成共识,也算是常委会的决议:上级下命令叫我们干,我们服从命令;如果基地认为还有更合适的艇队去干,我们让。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试验打导弹时,各个艇员队都争着去,向基地党委写决心书、请战书;到了搞长航,没有一个艇队写请战书,谁听到长航,都保持沉默。

郭健康和吴麒麟去向基地司令和政委报告常委会情况,两位基地首长一听都愣住了。政委问:“你们常委难道就形不成一个请战的决议?”

郭健康只好如实回答:“政委,我们无能为力啊。我和政委是少数,常委会是少数服从多数啊,我们不能强加于人。”

最后,基地无可奈何,只好把这个任务正式下达到803艇上。

为此,基地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组,由政治部副主任梁公颐带队,和艇政委吴麒麟一起对艇员进行英雄主义教育、爱国主义教育、革命人生观教育等,然后号召大家自愿报名。结果,做了一系列的思想政治工作,还有好多人不报名。

当时艇上有个战士叫张旭,198×年入伍,平时表现很好,郭健康很喜欢他,在他们同年兵中是第一个入党的。按照部队习惯的做法,遇到重大任务和重要事件,都会号召党员带头。这一次长航,也是号召党员带头报名,可这个张旭就是不报名,郭健康找他谈话,直截了当地问:“张旭,你为什么不报名?”

他说:“艇长,我身体不好。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你身体哪里不好?”

“哪里不好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老冒虚汗。你看,这又冒汗了……”

“我看你是怕死!”

“艇长,说句实在话,死倒不可怕,就是死在海上,要水葬,连尸首都带不回来……”

说来说去,死也不报名。最后郭健康在全艇大会上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他沉痛地说:“我们在198×年兵中发展的第一个党员,我们发展错了。我们领导瞎了眼了,只注重了表面,没注重内在的素质。看错了人哪!”

为了便于工作,基地决定,随艇出海的副长、副政委,由郭健康在基地范围内自己选。原来的那四个副长、副政委就不让他们去了。

但是郭健康坚持要把那个1968年入伍的副长郝东升留下来。杨碧辉司令员对郭健康说:“小郭,郝东升不能去,他业务不好,操练不出来,将来当不了艇长。”

郭健康坚持说:“他当不了艇长可以干别的。还是让他去吧。”

郭健康觉得,郝东升资格比我老,车前马后地跑,我得讲点情谊啊。但是郝东升因为一件别的事情,对基地领导有意见,正在闹情绪。郭健康找他征求意见,他还想拿一把,赌气说:“这次长航我不去。”

郭健康耐心地劝他说:“老郝啊,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不参加长航,也就拉倒了,组织上是不会使用你的。你要想在这个部队待下去,只有参加长航这条路了,做点贡献吧!不瞒你说,组织上还不想叫你去呢!”

郝东升一听有些紧张,立刻表示愿意参加长航。

还有一个1963年当兵的副长,身体不太好,郭健康不想让他去,就选了另外一个艇的副长,叫李宝光。他和郭健康是潜校的同学,业务很好,人也很要强。在潜校学习时,他每次做作业都跟郭健康比高低,结果每次都比郭健康差一点点,最后他对郭健康说:“我服你。”

郭健康找到李宝光,问他:“长航你想不想去?”

李宝光说:“老郭啊,我可以跟你去,但有一条,我想转业,长航完了你要是能让我转业,我老李就跟你老同学走一遭。”

李宝光的心气很高,属于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那类人,可他和郭健康在一个单位,就永远没希望当上鸡头,所以他想转移战场,摆脱“既生瑜何生亮”的困顿。

郭健康说:“我不能给你打保票,但是长航回来以后,我肯定会为你使劲。”

于是李宝光答应参加长航。

当时郭健康最担心的是机械问题,如果长航搞到五六十天失败了,等于让大家白白受了苦。在此之前,802艇搞过三次小长航,第一次30天,第二次31天,第三次33天,都没有完成原定60天的计划,焦头烂额地回来了。现在,33天的经验一下变成90天的任务,郭健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人可以玩儿命,机械不行。

郭健康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细,他列出了机械方面的七大难题,这七大难题不解决,就没法进行长航。其中一个难题是造水机的除垢解决不了,要人工除垢,可是到了海上,条件有限,时间无法保证。如果带上一套备品,拆旧换新也很麻烦。非常巧,就在这时,他们得到消息,合肥一个化学药品厂搞出一种化学除垢剂,拿来一用,效果很好,这个难题就轻松地解决了。

艇上一共有十几个专业,郭健康对每个专业都仔细过问,特别是直接影响长航的专业,如主机、副机、核动力、电工,有什么困难,能不能完成任务,为什么不能完成,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郭健康找到主机军士长牛三强,问他主机专业有什么问题,他很自信地说:“没问题,我可以保证。我要不能保证,别人就够呛了。”牛三强在技术上还是很牛。

郭健康说:“你再想想,还会出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说:“有一个设备,如果出了故障,我解决不了。”

“什么设备?”

“主冷凝器。”

郭健康所列的七大难题里面,不包括主冷凝器。他忽然意识到,如果冷凝器再出问题,就不好办了。他忧心忡忡地说:“老牛啊,有没有别的招儿?”

“没招儿,这个故障太大。”

“过去出没出过故障?”

“没出过,咱们国家的核潜艇从来没出过。”

郭健康回去查阅资料。他在美国人写的《原子潜艇》一书上看到,美国核潜艇出过这种故障。当时是两条核潜艇要到北极去,搞竞争,搞试验,看谁最早通过北极。一条核潜艇的冷凝器出现故障,该艇艇长采取一个很极端的办法,他到了一个大城市,买了一些速补剂,把漏的管子堵住,然后跑到北极去了。

郭健康找到牛三强说:“咱们能不能用这个办法?”

牛三强说:“不行。咱们没有那种速补剂。不过在海上有个土办法可以试试……”

“什么办法?”郭健康一听就来了情绪。

“就是把壳子打开,然后找漏点,一共三千多个管子,在那一面抽真空,在这一面用打火机放近管子,漏的管子就会有气流通过,火苗一向管子里进,就说明这个管子漏了。找到了漏点,再用销子把这个管子销起来,不用这个管子。”

“这个办法行。”郭健康高兴地说,“如果出现这个问题,就这么干。你把销子带好。”牛三强就按照郭健康的指示带了70多个钢销子。

在准备长航的过程中,有一天,舰队苏司令员找郭健康谈话,了解长航的准备情况。这个时候,郭健康已经从不愿上核潜艇到喜欢上核潜艇了。他对苏司令谈了一些对核潜艇的认识。他认为,核潜艇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政治意义远远大于军事意义。它是中国综合国力不断增强的标志,是中国核威慑力量的象征。只要中国有一条核潜艇存在,敌国就不敢轻易对中国发动核战争,因为敌人不知道我们的核潜艇在哪里游弋,它具有第二次核打击的能力,可以潜伏在敌人的家门口发射导弹,使其无法拦截,除非对方不计后果,想与我们同归于尽。

苏司令认为他的见解很好,很高兴,让他把思想转变的过程写成汇报材料。郭健康很快就写出来了,没想到苏司令把他这个思想汇报呈送给海军刘司令员了。刘司令看了以后,认为很有普遍教育意义,批示全文下发,让所有潜艇部队都学一学。

郭健康的那个思想汇报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很朴实,同时洋溢着作为核潜艇艇长的自豪感。

经过各方面的努力,803艇长航准备就绪,海军张副司令员亲自到基地检查备航情况。张副司令是潜艇艇长出身,有丰富的远航经验,在担任潜艇支队长时,曾率领一艘潜艇远航太平洋。因为他太懂潜艇了,脾气又大,潜艇部队的人都有些怕他。他仔细检查了803艇的备航情况,表示满意,对郭健康说:“郭健康,你长航成功,我从北京来迎接你;要失败了,我就不来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803艇悄悄离开基地码头,开始为期90天的长航。

这是中国潜艇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航行,作为艇长,郭健康的压力可想而知。

803艇的这次长航,上级非常重视,基地司令员杨碧辉亲自出马,担任海上指挥员;基地政治部副主任梁公颐也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多名业务长随艇出航。

潜艇的特点是神秘,来无影,去无踪,尤其是核潜艇,动力源是核反应堆,不需要给蓄电池充电,原则上不准浮出水面。三个月在水下不见太阳,那种日子是很难熬的。全艇人员共分三个更次,每更四个小时。潜艇到了水下,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根据艇上的24小时船钟来分辨夜与昼。艇员们吃的大都是罐头食品,睡的大都是简单的吊铺,比火车上的硬卧还要局促。业余文化生活就更简单了,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自然也收不到电视节目,主要读物是小人书——别的书籍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的时间长了会损伤视力。休更的人闲着没事,常常会聚在一起聊天儿,天南地北,海阔天空,逮着什么话题就聊什么。

军官们有专门的军官舱,军官们在一起经常会聊聊自己的孩子。一天,不知谁大发感叹,说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家家都像宝贝一样呵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简直不知该怎么宠着好了,从幼儿园开始接送,到上小学还是要接送,恨不得上初中了也要接送。当地的地方人员还好,夫妻可以互相轮换,夫妻忙不过来还有双方的父母帮忙,军人就不行了,军人平时照顾不了家,很多家属又是随军过来的,父母都不是本地人,照顾孩子的重任只能由家属一人承担,累了家属不说,孩子也要受不少委屈。

对此,郭健康的观点和别人恰恰相反。

“我觉得现在的家长太过分了!孩子上学用得着接吗?我们小时候上学,谁用大人接过?”

有人反驳他:“你小时候中国是什么样?那时有那么多路吗?有那么多车吗?有那么多坏人吗?现在可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啊!”

“那也不应该成为娇惯孩子的理由。”郭健康坚持己见。

“郭艇长你别说大话,你的孩子是怎么教育的?”

“我的儿子我绝不惯他。”

郭健康的儿子叫郭洋,一两岁的时候,老是受他大舅的孩子欺负,大舅的孩子比郭洋大两岁,经常打得郭洋哇哇哭。谭丽媛见儿子吃亏很不高兴,郭健康对她说:“谭丽媛,你不要管他,小孩受点欺负没坏处,别人越欺负他,他将来越有本事。”

有一天,郭洋又被舅舅的孩子打了,他哭着来找郭健康告状:“爸爸,哥哥打我,我根本没惹他。”

郭健康说:“你真没出息,有本事自己打去!哭什么。”

儿子气得不得了,走了。下次他和哥哥打起来,就不再请求“外援”了,独自作战。一开始打不过,后来他把哥哥咬了一口,把哥哥咬哭了。从那以后,反过来哥哥叫他欺负了。最后是哥哥哭着找他爸爸告状:“郭洋打我。”

他爸爸说:“你没出息,你比人家郭洋高一头。”

结果郭洋一直压着舅舅的孩子,哥哥让他给降住了。

郭健康小时候在水里玩,两次差点被淹死,所以郭健康特别希望儿子能学游泳。郭洋胆子小,见了水就跑,郭健康把他抓住扔到水里。妻子不忍心,对他说:“你怎么这样对待孩子?”郭健康说:“没关系,游泳池里淹不死人。”

求生的欲望使郭洋拼命挣扎,他挣扎一会儿,就浮到水面上,很快就学会了游泳。

大家听了郭健康的介绍,觉得他的观点不能算错,但都表示学不来。

出航第十五天,潜艇遇到台风,并不慎进入了台风圈。海上风浪很大,涌很长,风力达到8至10级。上午收报的时间,当更指挥员李宝光指挥潜艇浮起到8米深度收报,并用惯性导航系统测舰位。但是由于风浪太大,潜艇浮到13米时,一下被涌浪掀到水面上去了。海军规定,潜艇远航期间,不到万不得已,不准露出水面,从第一次下潜开始,到返航回来,全部都要在水下完成。李宝光马上下令注水,潜艇迅速潜入深海,上午没能收报,也没能测舰位。

到了下午,又是李宝光当更,又出现了这种情况。

潜艇一下又浮上去了,李宝光就往下操。碰巧,这时深度计失灵,指针显示为零。二舱上头有6个深度计,全部是零。李宝光以为潜艇被涌浪掀到水面上去了,实际上是深度计的管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6个深度计都是一根管,管口一堵全部失灵。这属于设计不合理。李宝光也没想到会是深度计失灵,就一门心思往下操,速度非常快,向水柜注了20吨水,一下潜到五六十米。李宝光还不知道潜艇已经下去了。

核潜艇的潜望镜在舰桥指挥室里,随艇出海的梁公颐副主任喜欢看潜望镜,他叫副长郝东升把潜望镜没在水里测海水的透明度,他发现升降舵的导向管漏水,就问郝东升:“这是怎么回事?”

郝东升一看指挥室的深度计,下潜到70多米了。他吓坏了,一下从指挥室升降口跳下来,在李宝光的腰上捅一下:“李副长,注意深度!”

李宝光以为郝东升提醒他潜艇冒上去了,就说:“我知道了。”

郝东升一看这里的深度计指示为零,他想:是不是我看错了?“腾”地又爬到指挥室,一看深度计,已经潜到八九十米了,再一看潜望镜,里面黢黑,什么也看不见,确定是潜艇掉下去了。他又跳到指挥室,大喊:“中间水柜供气!”

原来,指挥室的深度计是另外一个管子,显示正常。

李宝光这个时候也发现问题了,中间水柜开始供气。这时潜艇已掉到120米。

高压气供气的声音很刺耳,与水面供气的声音不一样,此时发出的是“吱——”的声音,非常响。

杨碧辉听到了,从艇长室里跑出来问:“干什么?!”

李宝光说:“坏了,艇掉下来了,120米。”

杨碧辉说:“快,拉战斗警报!”

郭健康当时正在睡觉,也听到声音很刺耳,觉得不对劲,就跑到二舱上头了。他一看深度,已经掉到160米了。从120米开始排水,到160米才停住。

一级战斗部署,郭健康负责指挥。潜艇浮到140米的时候,六舱突然报告:“六舱破损!”140米的深度舱室破损,14个大气压啊,一旦大量进水,很快就能把舱室灌满。大家的心一下就收紧了。

杨司令说:“准备向尾部舱室供气。”

郭健康说:“不对。做好向尾部舱室供气准备,但不要供,万一尾部破损,要靠尾部来垫。”郭健康考虑,宁肯倾差大一点,用增速的办法,上来再说。如果向尾部舱室供气,头就下去了,潜艇会陷入灭顶之灾。

此刻郭健康比较冷静。他发现倾差没变化,判断不会有大的破损。警报拉完了,他让六舱报告情况,六舱的话盒里面是“哗哗”的声音,没人报告情况。

“六舱报告情况!六舱报告情况!”

郭健康连喊几遍,六舱情况报不上来,六舱的人都忙着堵漏去了。

原来是一个管路的堵头刺开了,直径两公分,水柱反刺回来溅起一片水雾。

潜艇上浮到120米,六舱又报告:“六舱起火!”是海水打到电盒里引起的电火。

郭健康的心这次真的揪起来了。美国和苏联的核潜艇有好几条就是这么沉的,我们也要沉了?他叫李宝光马上到六舱去,随时报告情况,特别是火灾的情况。当时他判断,舱室没有大的漏洞,要不早就出现尾倾差了。但是火灾这东西不饶人,一燃烧起来就没有氧气了,要死人的!

郭健康一连串的口令发出去之后,潜艇迅速浮上水面。

这时,六舱的火也扑灭了,进水的漏点也找到了。郭健康向全艇宣布:水已堵住,火已扑灭,大家不要慌张。下一步,可能要事故停堆,请大家做好事故停堆的准备,注意按照程序操作。

因为失火,电路一烧,机械工作受影响,会引起事故停堆。结果他刚讲完一分多钟,反应堆事故停堆了。

核潜艇最怕的三个事故,一是失火,二是进水,三是事故停堆。这三个事情在同一时刻出现了。但是由于处理得当,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指挥舱的6个深度计为什么会失灵呢?

后来,郭健康让人用中压气一吹,深度计的管子就通了。6个深度计马上恢复正常。到底是什么堵的?谁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海洋浮游生物,也可能是抹布。如果是抹布,那就是管理不善,属于责任事故。

第二天,在上浮到潜望镜深度收报的时候,由于当班的值更官郝东升指挥不当,又出了一次险情,造成20多度的大纵倾。这样大的纵倾是非常危险的,一旦挽救不及时,潜艇就会扎到海底上不来了。所幸的是,机电长白金满反应敏捷,果断下令“失事排水”,及时挽救了潜艇。

这次险情惊心动魄,有个志愿兵吓得直哭,他对郭健康说:“艇长,我也不要什么立功受奖了,你只要带我们安全回去就行了。”

大纵倾之后,天已经黑了,郭健康和杨碧辉商量,风浪太大,潜望镜深度操不住,不收报,不测舰位也不行,为了避免再出险情,干脆浮到水面上航行吧。这也是海军所说的万不得已。杨碧辉表示同意。

郭健康下令水上航行,然后和李宝光、郝东升一起爬上舰桥。此时,海面上黢黑一片,黑沉沉的浪头又高又大,一个浪打过来,潜艇就“哗”地倾向一边,几乎伸手就可以抓到海水,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三个人都有些胆怯,紧紧抱在一块,两个副长都对郭健康说,回去以后什么也不干了,坚决要求转业。

郭健康骂他们道:“你俩没出息。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回去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郝东升拿着话筒,准备向舱内通报海情,他想说海面大浪大涌,“大”字刚说出来,郭健康一把将话盒按住了。他想,已经连续出了两起事故苗头了,大家已成惊弓之鸟,这时需要稳定情绪,如果再说大浪大涌,对稳定艇员情绪不利,于是他对郝东升说:“对下面讲,中浪中涌。”

郝东升就说:“海情是中浪中涌。”

过了几个小时,郭健康下到舱内,对航海长说:“刚才上面是大浪大涌,你把它改过来。”

航海长说:“我这一页已经填完了。”

填写《航泊日志》有个规定,一页填完了,可以写在页外。郭健康说:“你按规定把它改在页外就行了。”说完这一句话,他就去休息了,也没看《航泊日志》,过后他就把这事忘记了。没想到当时站在海图室门口的梁公颐看到了这一幕,并把它记在了心里。

梁公颐作为老潜艇,深知政工干部在海上的军事行动中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所以他自出航以来,很少多言多语。在处理潜艇险情的过程中,郭健康表现出来的冷静、镇定和果断,让他对其刮目相看。尽管他从心里不喜欢这个有点霸气,甚至有点刚愎自用的年轻人,并一直用挑剔的目光在审视郭健康的所作所为,但他不得不承认,郭健康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呢?他又说不清楚。仿佛郭健康就是为潜艇而生的。郭健康为什么要改《航泊日志》呢,他很纳闷儿。

长航的第一个月,除了两次险情,其他时候还算顺利,几乎没有发生过大的机械故障。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员和机械的疲劳程度在不断增加,机械故障渐渐多了起来。第40天,主机班报告,主冷凝器发生故障,水质变坏。

郭健康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虽然出航前郭健康让牛三强准备了70多个钢销子,但是要查出故障所在,并非易事。从理论到实践,中间有很大的距离。

杨碧辉主持召开海上临时党委会,大家认为,这次长航,是海军首长十分关注的大事,主冷凝器发生故障,应马上向家里报告。郭健康马上草拟了一份电报。

海军首长经与有关人员认真商量,决定让803艇靠码头修理。

当晚收到海军的电报,郭健康的心情很复杂,只要潜艇靠上码头,就等于宣告这次长航任务失败了。他有些不甘心。别人都睡觉去了,他和政委吴麒麟商量:“难道我们就这么完了?”

吴麒麟说:“不能就这么完了。”

郭健康去找机电长白金满,问他有没有办法,白金满说:“我去找牛三强来一起研究吧。”很快,他就把牛三强找来了。

郭健康对牛三强说:“老牛,咱们不能回去,你琢磨琢磨,怎么样在海上就能把这个故障排除了。”

牛三强说,艇上共有两台主冷凝器,一般不会两台一起坏,要检查是哪台出现故障,就要进行隔离检查。从隔离系统到检查出水质好坏,需要七八个小时。

郭健康决定试试看。结果第一次隔离之后,水质仍然不好,接着又把另一台进行隔离,过了不长时间,水质迅速变好。比如原来是100个PBM,现在迅速掉到50个,接着掉到25个。

牛三强说:“没错,就是它!”

郭健康高兴坏了,立刻去把杨碧辉司令员叫醒,告诉他故障找到了。

杨碧辉也非常高兴,但是他说:“别激动,再看看。”再化验一次水质,PBM又下降了。他说:“立即给家里发报,请示在海上排除故障。”

上级同意了在海上排除故障的请求。

抢修主冷凝器的工作是在水上状态进行的。主冷凝器的盖子有400多斤重,螺丝拧开以后,谁也挪不动。那个地方很小,使不上劲,人多了施展不开,只能容纳两个人,全艇上下,只有郭健康和李宝光的块头最大,劲头最大,别人弄不动,郭健康和李宝光亲自上阵当力工。

牛三强在出航前准备的70多个钢销子派上了用场。通过抽真空的方式,发现哪个管漏了,就把哪个管子用钢销子堵上,一共堵了30多根管子,把主冷凝器漏水的管子都堵上了。海水进不来,水质就好了。

从发现故障到最后排除故障,郭健康连续48小时没有睡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机械故障越来越多,好在故障都不是很大,没有影响潜艇的机动性能。

在长航进行到第88天的时候,由于机械已处于疲劳状态,五舱的蒸汽管道保险阀突然起跳,蒸汽“哗”地就出来了。蒸汽的最高温度有260多度,在这种情况下,稍微离开晚一会儿,人就会像蒸馒头一样被蒸熟了。那个场景比较惊心动魄。整个舱室里面一片慌乱。

站在指挥舱尾部的梁公颐大叫:“蒸汽从四舱过来了!”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险情。

郭健康对李宝光说:“你指挥,我去看看。”

这时,照明电源突然断了,艇里一片漆黑。如果蒸汽泄漏事故不马上处理,是会死人的。好多人从四舱往指挥舱跑,此时失事照明灯亮了,他们看见郭健康过来了,又掉头往回跑。危机时刻艇长的出现,大大稳定了艇员的情绪。

正确的处理方法是关闭隔舱阀,主机军士长牛三强表现非常出色,他沉着地将隔舱阀摇了20多圈,将阀门关死,蒸汽不再泄漏。这个故障的排除过程看似简单,但是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影响到潜艇的生死存亡。

牛三强在海上两次排除重大故障,后来荣立一等功。

梁公颐对郭健康在关键时刻的沉着表现心存敬意,同时又心怀妒忌。作为中国海军第一名执行长航任务的艇长,郭健康的前途将不可限量。如果郭健康发达了,那么他们的纷争,将会以他的失败而告终。历史是无情的,从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贼,因此,他不希望郭健康太顺利了……

十一

803艇终于完成了预定的90天长航任务,超过了美国核潜艇长航84天的世界纪录。第91天返航的时候,郭健康搞了一个军旗签名仪式,全部参加长航的125名官兵都在军旗上签了名。当时大家心情都很激动,这面大家签名的军旗,将来是要载入史册的。

803艇靠码头时,海军张副司令员专程从北京前来迎接他们。前来迎接的还有舰队和基地的领导。

那天的天气很好,风平浪静,海流也很小。基地为803艇准备了靠码头用的拖船,郭健康认为,长航虽然很累,但还不至于靠不上码头,只要把舵利用好,就可以不用拖船。他也特别露脸,几个口令,就把码头靠好了。

郭健康有个特点,越是关键的时候越露脸。他从不怯场,临场发挥比较好。每次考试的时候,成绩都比平时的成绩要好。无论是理论考试还是实际操作,场面越大,他的思路越清晰,口令越清楚,操作水平越高。有人说他适合当职业军人——这种人能打仗。

他训练出来的官兵也不逊色。上甲板站坡的水兵,一个个精神抖擞,亮开嗓门儿嗷嗷的。张副司令在码头上问候大家:“同志们辛苦了!”

站坡的水兵响亮地回答:“为人民服务!”声音传得老远老远,根本不像是参加长航归来。

经过90天的海上煎熬,艇上很多人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政委吴麒麟在返航途中就曾晕倒过一次。但是郭健康和吴麒麟不想让他们的艇员也像美国艇员那样被人用担架抬出去,他们号召大家,要振作精神,挺起腰板,自己走下艇。码头上停了好几辆救护车,还有好些担架,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结果都没用上。艇员们靠一种精神的力量,全部自己走上了码头。

郭健康在码头向张副司令员报告情况,张副司令拉着他的手问:“健康,你身体怎么样?”

郭健康说:“还行。”

“通过长航,你感到我们这艇怎么样?”张副司令很关心这个艇的战术性能,将来到底能在海上战斗多长时间,有没有战斗力。郭健康一一做了汇报。

接着就是海军、舰队和基地首长与艇长合影留念。照相的时候,中间有个大花篮,郭健康认为那个位置应该是杨碧辉坐的,杨碧辉是基地司令员,长航总指挥,但是张副司令把郭健康拽过来了,对他说:“健康,你坐,你坐这儿!”

郭健康不敢坐,张副司令硬拉他坐下了。张副司令坐在郭健康的左边,舰队苏司令员坐在郭健康的右边,其他人依次排开。

不久,郭健康把潜艇交给别的艇员队,参加长航的人员开始为期两个月的疗养,与此同时,艇员队进行长航总结。

郭健康将长航期间潜艇出现的险情以及处理的过程向舰队机关做了详细的汇报,舰队司令非常高兴,认为是郭健康挽救了潜艇,连说了两句“应该重奖,应该重奖”。后来舰队给郭健康上报了一等功,而海军的意见恰恰相反,海军有人说,郭健康不但不能立功,还要追究他的责任。

有人提出疑问:“深度计是怎么失灵的?肯定是抹布堵上的!艇长是有责任的!”

郭健康的一等功泡汤了,随之而来的事情更是让他大惑不解。

两个月的疗养结束时,艇上的几个领导,该提升的提升,该走的走了,政委吴麒麟晋升基地政治部副主任了,副政委晋升艇政委,副长郝东升晋升基地司令部副参谋长,副长李宝光要求转业被批准,只有郭健康被通知送海军指挥学院学习。这样的结果让郭健康有些不开心。问题出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郭健康涂改《航泊日志》”的传言也出来了。郭健康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他认为,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被人议论是不可能的。常言道:无人背后无人说,无人背后不说人。让他感到纳闷儿的是,这个传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多年之后,有一天,舰队政委找郭健康谈话,问他涂改《航泊日志》是怎么回事。这时他才知道,有人说长航中出现的两次险情,本来是责任事故苗头,郭健康把险情归罪于大风大浪,所以涂改《航泊日志》,郭健康的思想意识有问题。

郭健康恍然大悟,原来他的一等功泡汤、被送去学习,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郭健康感到冤枉,心情极其复杂,这都是什么事哦!他先是将“涂改《航泊日志》”的原因向舰队政委做了详细的解释,然后委屈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找我谈一谈。既然是思想意识问题,也应该让人知道啊!一是给我一个申辩的机会,二是我知道了也好改啊!”

舰队政委说:“健康,这些年你太顺利了,这也是磨炼磨炼你。”

郭健康有苦说不出,心里话,有这么磨炼人的吗?

郭健康清楚,“举报”他“涂改《航泊日志》”的人一定是别有用心。是谁干的,他能猜得出来。另外,舰队司令部潜艇科的人不承认803潜艇进入了台风圈,也为“涂改《航泊日志》事件”起到了“旁证”的作用。因为潜艇进入台风圈,潜艇科也有责任,首长会说:你们是怎么指挥的?把潜艇指挥到台风圈里去了!实际上潜艇确实进入了台风圈,这一点,参加长航的人都可以证明。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是有人证明,也于事无补。

在这之前,郭健康始终被一些人认为“思想意识有问题”。现在,既然“涂改《航泊日志》”的问题搞清楚了,那么原来的“思想意识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后来,已经当上将军的郭健康回潜艇基地,想看看那个长航的《航泊日志》,结果没有找到。

附言

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发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故事。以前,中国核潜艇处于保密阶段,文艺创作不准涉及。2009年4月23日,中国海军成立60周年,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在青岛海域检阅海军编队,中国第二代导弹核潜艇首次正式公开亮相,引起世界媒体的关注。从此,中国核潜艇不断走进百姓的视野,人们更是怀着探秘的心理来了解核潜艇。但是小说是非纪实文体,属于文学创作,情节和人物都是虚构的,希望读者不要当成纪实文学来读。特此说明。

1996年9月初稿

2009年9月二稿

2010年6月三稿

(原载《解放军文艺》201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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