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医生

昨天的手术结束半小时不到，孩子的自主呼吸就恢复了，呛咳反射有了，慢慢苏醒过来。因为是脾脏切除加腹腔探查手术，所以切口比较大，洁白的纱布辅料从孩子的剑突一直到脐下覆盖住了他大半个腹部，不由得让人看着心疼。

我转过身对王主任说：“王老师，您看这孩子这么小，切口又这么大，如果我们不给他有效的术后止痛的话，孩子会很痛苦，还会影响伤口的愈合和身体恢复，同时也会给术后护理带来很大的困难。给他上个镇痛泵吧，术后镇痛效果比较好。”“可是我们医院没有镇痛泵啊，都是患者到了病房后肌注止痛针止痛的。”王主任回答道。“那怎么办？肌注止痛药有峰谷效应，镇痛效果不稳定。”我在心里暗暗思忖着，突然瞥见了麻醉机上的微量注射泵，顿时有了办法，用微量注射泵代替镇痛泵持续输注镇痛药不是一样的吗？

由于对这么小的严重创伤患者进行术后持续镇痛我也缺少经验，为了安全起见，我立即拨通了苏州市立医院麻醉科的同学范昀（她曾在上海新华医院专科学习过小儿麻醉，有着丰富的儿科临床麻醉经验）的电话，请教最佳的镇痛方案。“喂，老同学絶不是在陕北支医吗，怎么突然牵记起我了？”一句略带俏皮的标准吴侬软语从遥远的故乡传来，让我倍感亲切。“老同学，等有空我们再闲聊。我这里有个三岁半的小孩刚做完脾脏切除术，需要术后镇痛，请教一下最佳镇痛方案！”小孩的病情容不得我和老同学叙旧，单刀直入把小孩的年龄、体重、手术情况等信息和要求详细告诉了她。“哦，那我马上就把方案短信发给你。”听完之后，她的语气马上变得严肃起来。这就是医生，人类身体安康的守护者，无论之前处于什么状态，一听到病情就会立即认真而专注。

很快，一套完善而详尽的镇痛方案和注意事项通过短信发到了我手机上，这也是苏州医学界同仁对老区病患的帮助和关爱。参照方案我配好、接上了镇痛注射微泵。20分钟后气管导管拔除，待各项生命体征平稳了，我和手术医生一起护送患儿到病房。一打开手术室的大门，已经焦急等待了2个多小时的一大帮家属一下子围了上来：“大夫，我是孩子的爷爷，麻烦你告诉我，我家小孙子现在怎么样了？能活吗？”一个面色黝黑、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眼含热泪，语音颤抖地问我。我握住他还带着煤屑的双手说：“大叔，您就放心吧，孩子的命保住了，抢救成功了。切下来的脾脏刘主任肯定已经给你们看过了，我们先把孩子送回病房吧。”“谢谢大夫，谢谢救命恩人！”大叔一下子有点哽咽了，抹着眼泪，不停地说着“谢谢”。

我很清楚，在当下的医疗环境里和家属说这样的“满话”是有风险的，但是看着他们急切而焦灼的眼神，我想尽快安稳他们的情绪。我远在苏州的儿子也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大，将心比心，我能深深体会到他们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焦虑。我想我们医务人员此刻适当给予他们的安慰，一定会是一股强有力的暖流。

到了病房，因为孩子身上插着各种管道，我怕有意外就亲自把孩子轻轻抱上病床，给他扣上吸氧面罩，接上心电监护，盖好被子保暖，并和床位护士及家属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特别是腹腔引流管、导尿管不能让孩子拉掉。因为麻醉药的残余作用，孩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了。观察了10分钟后一切无异常变化，我正准备离开，刘主任推门进了病房。家属们立即围了上去拉住刘主任的手说：“谢谢刘主任，您是我们家孩子的救命恩人呐！”刘主任轻轻推开家属走到我身边，微笑着对家属说：“手术的情况刚才在手术室门口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但孩子目前需要严密观察，防止再出血。今天的抢救应该说很成功，如果真要感谢的话，你们应该感谢这位麻醉科的王主任，他是从苏州来神木支援我们的麻醉专家，今天如果没有他在，这台手术我们外科医生就很难这么顺利地完成，他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啊。”“哦，苏州来的专家啊！”“这么远来支援我们啊！”隔壁病床的家属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谢谢苏州专家，谢谢王主任。”患儿的父母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看上去也就20岁出头，孩子的母亲已经哭红了双眼。“这没啥，我是一名医生，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们医务人员的职责，孩子还在危险期，好好看护。我下面还有手术等着，先走了。”说完我和刘主任打个招呼，回科室了。

忙完下午的手术已经5点半了，换好衣服准备去食堂吃晚饭，可心中还是惦记着手术后的孩子，两个小时过去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走进病区，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孩子一阵阵哭叫声，我赶紧推门进去。到了床前一看，原来孩子已经清醒了，拼命挣扎着要拉掉下面导尿管和上面的胃管，他父母和爷爷三个人一边按住他的手脚，一边安慰小孩：“子俊乖，宝宝乖，不要动啊。”可孩子根本不听他们的话，在床上“手舞足蹈”。他爷爷抬起头看见我来了，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王主任，您可来了，子俊清醒后一个劲地说这个尿管和胃管插着不舒服要拉掉，我们这样按着也不是办法啊。管床的医生也来看了，说全麻后患者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是正常的，等会就好了，可半个多小时了，还是这样闹，您来想想办法吧。”“好，大叔您别急，我来看看。”边说我边看腹腔引流袋和血压、心率，一切正常。我安慰道：“相当一部分患者全麻后会出现这种烦躁症状，如果术中留置了导尿管和胃管，由于管子引起的不适感会加重患者的烦躁，现在孩子其他情况均正常，等下用点镇静药就好。”随后我嘱咐当班护士小李给患儿肌注1mg咪唑安定，不一会儿孩子安定下来了。大人们也终于松开了用力已久的胳膊。这时我问小李：“孩子活泼好动，切口又这么大，你们有没有给他绑一条腹带保护一下伤口呢？”她马上从库房拿了条成人腹带过来对我说：“王教授，我们没有小儿腹带，只有成人的，怎么办？”“什么怎么办，拿到缝纫间去改啊！”也许是着急，我有点生气地说。小刘委屈地说：“都几点了，人家早下班了。”“哦！”

望着窗外点点繁星，暮色已经悄悄降临了。我转念一想，对小李说：“腹带先放这儿，你再去拿个清创包过来。”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就跑去治疗间拿了，也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打开清创包微笑着对小李说：“我们学习南泥湾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你看清创包里剪刀、缝针、缝线都有，我们把腹带改一下不就行了吗？”在小李的协助下，我把腹带剪掉一截后再缝上，不到十分钟一条小儿腹带就做好了，裹在小子俊身上正合适。小李投来钦佩的目光说：“哎！都说江南的男人手巧，会做家务，今天算是见识了！”

当我收拾完东西转身走出病房，孩子的爷爷把我拉到门口的角落说：“谢谢啊王主任，您一来就把问题全解决了。”他说完把一卷钱往我手里塞。我说：“徐大叔，千万不要这样，我们到老区就是来治病救人的，怎么能收这个呢？”老徐含着泪说：“王主任，孙子是我们的全家宝，您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们全家。我们农村出来的没啥好东西送您，这点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不收，我们全家不安心呐！”两人在角落里推来推去，半天我也没推掉，后来我想还是让他们“安心点”吧，就暂且收下了。

回到护士站，看见外科值班的刘医生在写病历，我拉着他就走：“走，小刘，带我去挂号室一趟”。他一脸茫然地把我带到了挂号室。这时我掏出家属刚才给我的一叠钱存到了小子俊的住院账户上，又把事情的原委和刘医生解释了一遍。刘医生不禁感慨道：“王主任，您不仅医术高，医德更高啊！”“套话，小子你就接着捧吧！”我笑着说，随后我脸色凝重地对小刘说：“刘医生，换成你也会这么做的，我相信。”他默默地对我点了点头。

来到食堂已是饥肠辘辘了，点了碗炒面，边吃边回想白天的抢救，感觉今天的炒面特别香。想着想着，自然又想起了远在苏州的儿子，今年9月1号他开始上幼儿园了，儿子性格比较软弱，又怕生，开学第一天就哭得不行，也不知道过了一个星期好点了没。

今天下班后我在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箱酸奶和一袋水果，去看望昨天抢救的小子俊。进了门看见他妈妈正在给他讲故事。小孩子恢复得很快也很坚强，虽然身上还插着几根管子，但不哭不闹，在安心地听故事。见我进来，他爸爸站起来指着我对子俊说：“宝宝你看，这就是昨天救你的医生伯伯，快谢谢他。”“谢谢伯伯救了我。”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道，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我躬下身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说：“子俊昨天很乖很勇敢，所以今天伯伯来看你，还给你买了好吃的，奖励你哦。”一股怜悯、疼爱之情从心底升起。

放下东西，我拉着子俊的父亲和爷爷来到了病房阳台上。通过聊天后得知，老徐夫妻俩带着儿子、媳妇、孙子一大家从黑龙江农村出来，因为神木的经济好，煤矿多，工作机会多，所以就到矿上做煤矿工人。昨天小子俊因为没人看管就和小伙伴上了屋顶玩耍，谁知一不小心掉下来摔成了重伤。我拿出昨晚的缴费收据放在老徐手里，说：“大叔，这是昨天您给我的钱，我帮子俊交了住院费，这是收据您收好，出院结账时要用的。你们在煤矿打工不容易，钱是用命换来的，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们医务人员的职责，您给我钱是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生命的不尊重。”老徐激动地说：“王主任，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不光不收我们的礼，还要你破费来关心我们，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我继续说道：“小子俊和我的儿子差不多大，很可爱，我很喜欢他，大叔您就不要那么见外了。”

“大叔我问你，如果昨天子俊的伤势很重，我们虽然积极抢救，但没有救回来，你还会这样谢我们吗？你们会不会责怪医院救治不力？”我半开玩笑地问他。“这个？”他们父子俩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我握住老徐的手郑重地说道：“大叔，这只是个假设，我知道你很难回答我，其实我这样问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作为一名医生，面对每一名患者的时候，我们都会去全力救治，这和有没有收到红包没有一点关系。如果抢救成功了我们会和家属一样高兴，我们只需要你们一个真诚的微笑或一句谢谢足矣。如果要赚钱发财，我们当初就不会选择医生这个职业了。如果你要真心感谢我的话，麻烦你把我的这个信念，也是我们医务人员的信念告诉你身边的人，你的亲朋好友，让他们对医生多一分理解，多一分尊重。”

后来，工作之余我经常去看望小子俊，逗他玩，很快就和他们一家人成了朋友。10天之后该出院了，我抱着小子俊和他们一家合影以作纪念。而回想我对小子俊所有的细心、贴心与关心，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我是一名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