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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慕华”到“小华”

时间:2022-03-0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中国人的观念中,世界就是以中国为中心的,故为“中华”、“华夏”。再向外,则是“四荒”或“大荒”,为禽兽所居。无疑,中国居于世界中心,也最为广大,朝鲜仅次于中国,且与中国相连,日本小于朝鲜。其首领则名为“花郎”、“国仙”或“仙花”,其徒众则名为“花郎徒”。只召太后废之,置花郎,使国人奉之。据我的研究,这是更为直接的影响因素。华胄宝眷,聘王公主。仿效的结果,是能够使自己变成一个“小中华”。
从“慕华”到“小华”_韩国研究丛书53:韩国研究(第12辑)

要理解朝鲜半岛对中国的认识,首先要了解他们对世界的认识,在对世界的认识中看其对中国的认识。简单地说,历史上朝鲜半岛的世界观就是“华夷观”。正如大家都很清楚的,“华夷”观是来自中国儒家的观念。

“中国”的意思,本来就是世界中心。在中国人的观念中,世界就是以中国为中心的,故为“中华”、“华夏”。向外扩大,在其周边,则是所谓的“夷狄”(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再向外,则是“四荒”或“大荒”,为禽兽所居。这就是中国传统的世界观。明显表现这一观念的,是中国传统的“天下图”。比如阜昌七年(1136)《华夷图》刻石,主体部分是中国,四夷部分仅将名称列于图的四方。在图的右边文字中有“东夷海中之国獩貊三韩扶桑日本倭国大汉文身毛人蝦夷女国流球”等,在右下方的序文最后有“岐学上石”四字,据推测是立在陕西省岐山附近的凤翔府学校里,是作为学校教育使用的地图文化史•世界部分》(四)“亚洲地图文化——东亚”,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23—30页。" class="calibre9">[1]

朝鲜人所绘制的地图,几乎完全继承了中国人的观念。在中国式的天下图上加画朝鲜半岛,有时加上日本、琉球以及东南亚诸岛。现藏日本龙谷大学附属图书馆的权近在朝鲜太宗二年(1402)所绘制“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以元末苏州文人李泽民《声教广被图》为蓝本寰宇图与世界地理知识》,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76—99页。" class="calibre9">[2]。无疑,中国居于世界中心,也最为广大,朝鲜仅次于中国,且与中国相连,日本小于朝鲜。如果说中国代表了中华,朝鲜就代表了“小中华”。

这一“小中华”观念的来源不是偶然的。从儒家传统观念来看,“华夷”并非一成不变,《论语•子罕》记载孔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朱熹:《论语集注》卷五,《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3页。" class="calibre9">[3]。可见,陋是出于小人卑鄙狭隘之心,与所居之地(九夷)无关。所以《春秋》华夷之辨,决定于文化而不是种族。韩愈在《原道》中概括孔子的意思说:“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4]现实中的人当然是有各种类别的,有智愚之分,种族之别,文野之不同,但在孔子看来,这不是人性的问题,而只是教育的问题,因此而提出了“有教无类”的伟大思想。后来六祖慧能回答五祖弘忍的话,成为佛教中堪与媲美的思想:“人即有南北,佛性即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5]而在历史文献记载中,朝鲜就是一个受到圣人教化的区域。虽然在20世纪的现代韩国史家看来,箕子教化朝鲜是一个靠不住的传说,但在两千多年的传统社会中,朝鲜知识人是确信这一点的。周朝灭殷,箕子不忍为新朝之臣,乃入朝鲜,周武王“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史记•宋微子世家》,《史记》第5册,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69年版,第1620页。" class="calibre9">[6]。《汉书》记载:“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7]也因此而“孔子悼道不行,设浮于海,欲居九夷”[8]。有关箕子的传说,在高丽、朝鲜的文献中也多有记载,这里不妨列举一些。《箕子志•世系》云:

教民八条,变夷为夏。[9]

所以,朝鲜虽然地处东夷,但不是一般的“夷”,是已经变为夏的“夷”。 权近《郑三峰道传文集序》:

吾东方虽在海外,爰自箕子八条之教,俗尚廉耻,文物之懿,人材之作,侔拟中夏。[10]

金诚一《风俗考异》云:

我国自箕子以来,礼义成俗与中夏无异。[11]

金长生《栗谷李先生家状》:

我东方自箕子以来,仁义忠信,礼乐衣冠,以君子之国见称于中华。[12]

宋时烈《杂录》曰:

我东本箕子之国,箕子所行八条,皆本于《洪范》。则大法之行,实与周家同时矣。孔子之欲居,亦岂以是也耶?[13]

正因为如此,朝鲜半岛就可以自称为“小中华”。毫无疑问,明代以前的中国,在朝鲜人的心目中,是文化国、先进国,是典型,是榜样。

有关箕子朝鲜的种种记载,毕竟还是传说。以下则根据较为可信的朝鲜半岛文献,描述中国形象的变化。

先从三国时代说起,三国包括高句丽、百济和新罗,这里以新罗为例。现存最早的史书是金大问的《花郎世纪》[14]。“花郎”道又名风流道、风月道,是朝鲜半岛的三国时代新罗朝中后期,在社会上颇为流行的一种民间修养团体,是人才养成的基地,对国家的兴衰存亡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其首领则名为“花郎”、“国仙”或“仙花”,其徒众则名为“花郎徒”。

根据《花郎世纪》的说法,花郎的风气原是从中国而来:

花郎者,仙徒也。……昔燕夫人好仙徒,多蓄美人,名曰国花。其风东渐我国,以女子为源花。只召太后废之,置花郎,使国人奉之。先是法兴大王(514—539在位)爱魏花郎,名曰花郎,花郎之名始此。[15]

崔致远《鸾郎碑序》:

国有玄妙之道,曰风流。设教之源,备详《仙史》。实乃包含三教,接化群生。且如入则孝于家,出则忠于国,鲁司寇之旨也;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周柱史之宗也;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竺乾太子之化也。[16]

依照以上记载,“花郎”之渊源可以追溯至中国的燕夫人崇尚美人之风,名曰“国花”,以后“其风东渐”,才形成了源花,并演变为花郎。新罗时代的花郎道作为一个社会团体,其功用一是自身修行,即“相磨以道义”、“相悦以歌乐”;二是为国家发现和选拔人才,即“知其人邪正,择其善者,荐之于朝”。其产生的效果是“贤佐忠臣,从此而秀;良将勇卒,由是而生”。其思想来源“实乃包含三教,接化群生”。结合《三国遗事》卷三“弥勒仙花”条的记载,花郎的人选是“良家男子有德行者”,然后“选徒聚士,教之以孝悌忠信”。[17]

前贤大都仅仅用儒家的道德观念影响加以解释,这当然是对的。但花郎道之风流,与魏晋时期的名士、名僧之风流颇多类同。据我的研究,这是更为直接的影响因素。花郎与魏晋风流相同处:

1.都是风姿俊美者。

2.都生于贵族之家。

3.都善于清谈、文章及艺术。

以上三方面,涉及家族背景、外在标志和内在修养。《花郎世纪》“二花郎”赞语云:

二花风流,鸡林清谈。华胄宝眷,聘王公主。金佛来依,药师如来。花郎之门,法师之亲。振振公族,万世无穷。[18]

这里将“风流”、“清谈”、“华胄”、“法师”等概念作了集中呈现,魏晋名士和花郎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这恐怕不是用偶然的巧合能够作合理解释的。由于他们对中华文化是仰慕的,因此要处处仿效。仿效的结果,是能够使自己变成一个“小中华”。

新罗时代是讲究门阀的时代,所谓崇尚“骨品”,就是讲门第,这与中国的六朝非常接近。《三国史记•薛罽传》记其语云:

新罗用人论骨品,苟非其族,虽有鸿才杰功,不能逾越。我愿西游中华国,奋不世之略,立非常之功,自致荣路。[19]

对于有才华但门第不高的年轻人来说,游学中国,也是施展个人才能的一条途径,这一行为本身也强化了对于中国的仰慕。神文王二年(682),置国学,至元圣王四年(788),“始定读书三品以出身。……之前只以弓箭选人,至是改之”。这是新罗时代重文的标志。元圣王五年(789),有子玉者,拟为杨根县小守,毛肖以其非由文籍出身而反对之,有人为之辩护云:“虽不以文籍出身,曾入大唐为学生,不亦可用耶?”[20]故最终得到了任用。

唐太宗开始,外国人仰慕唐风,纷纷留学大唐,其中尤以东国为盛。当时的外国学生(包括入华留学生和本国直接选派应试者)入唐应举者,皆为宾贡。宾贡乃专门供来唐留学生登科,附名进士榜之末,始于唐长庆年间(821—824),至后唐末年(936),一百多年间,取士90人,除“渤海十数人,馀尽东士”[21]。这一制度一直延续到元朝。宾贡重视诗赋,故“朴仁范苦心为诗”[22],负笈文士“编名献赋”[23]。新罗学子入唐留学,名登宾贡,其重要目的就是为了提高辞令和文章之美,其中最有名的是崔致远。据《三国史记》的记载:

致远少精敏好学,至年十二,将随海舶入唐求学。其父谓曰:“十年不第,即非吾子也,行矣勉之!”致远至唐追师,学问无怠,乾符元年甲午,礼部侍郎裴瓒下一举及第。[24]

洪奭周《校印桂苑笔耕集序》云:

吾东方之有文章而能著书传后者,自孤云崔公始;吾东方之士,北学于中国,而以文声天下者,亦自崔公始。崔公之书传于后者,唯《桂苑笔耕》与《中山覆匮集》二部,是二书者,亦吾东方文章之本始也。[25]

被朝鲜半岛的文学史上称为文学之祖的崔致远,就是在中国通过宾贡考上进士的。

高丽王朝自己实行科举制度。郑麟趾等《高丽史•选举一》记载:

三国以前,未有科举之法。高丽太祖首建学校,而科举取士未遑焉。光宗用双冀言,以科举选士,自此文风始兴。大抵其法颇用唐制。[26]

自光宗九年(958)开始实行科举选士制度,虽然其科目有制述、明经、杂业等三科十一门,但最受重视的是制述业,相当于唐人的进士科。考试科目,尤重诗赋。所以,诗赋是否写得出色,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登第。高丽朝对于官吏的考核,也十分重视其文才如何。而在当时,最受欢迎的中国作家就是苏轼。因此每当考试放榜,就有“三十三东坡出矣”的说法。

在中国的唐宋时代,罗、丽两朝都有贡士,元代也不例外,但情况却有所改变。崔瀣《送奉使李中父还朝序》指出:

东方代不乏才矣,然所谓宾贡科者,每自别试,附名榜尾,不得与诸人齿。所除多卑冗,或便放归。钦惟圣元,一视同仁,立贤无方,东士故与中原俊秀并举,列名金榜。[27]

唐宋时代的“宾贡”,考试和放榜都是另外处理,而到了元代,就不再区分。崔瀣本人在至治元年(1321)的考试中,也名登进士榜,在四十三人中列于第二十一名,因此而颇为自得。

总之,随着汉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朝鲜半岛也就逐步获得了“小华”或“小中华”的美名了。唐玄宗时曾派邢璹赴新罗,临行前,玄宗嘱咐道:

新罗号为君子之国,颇知书记,有类中华。以卿惇儒故持节往,宜演经义,使知大国儒教之盛。[28]

《朝鲜史略》卷六记载,熙宁年间,高丽使臣朴寅亮与金觐赴宋,“所著尺牍、表状及题咏,宋人称之,至刊二公诗文,号《小华集》”[29]。“小华”即“小中华”之意,可见,“小华”最初是中国对朝鲜半岛的称谓。再看一首李奎报的诗《题华夷图长短句》:

万国森罗数幅笺,三韩隈若一微块。观者莫小之,我眼谓差大。今古才贤衮衮生,较之中夏毋多愧。有人曰国无则非,胡戎虽大犹如芥。君不见华人谓我小中华,此语真堪采。[30]

大和小并不是由国土面积来决定,而是植根于文化的高低和人才的多寡。“三韩”在地图上虽然只是“一隈块”,但在李奎报看来是大,反之,“胡戎虽大犹如芥”。所以,“华人谓我小中华”,他感觉到非常自豪。到了朝鲜时代,几乎都要自称是小中华了。李达衷《倚风楼》开口即云:“当时自谓小中华。”[31]崔岦《送柳西垧赴京师序》云:“我东素称小中华。”[32]任叔英《芝峰先生朝天录后序》云:“海东文献有小中华之号。”[33]朴世采《敬过英宁二陵》云:“诗书小中华。”[34]一旦自觉已经是“小华”以后,他们又是如何来看待“中华”的呢?

注释

[1]参见海野一隆著,王妙发译《地图的文化史•世界部分》(四)“亚洲地图文化——东亚”,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23—30页。

[2]参见杨晓春《〈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相关诸图间的关系》,收入刘迎胜主编《〈大明混一图〉与〈混一疆理图〉研究——中古时代后期东亚的寰宇图与世界地理知识》,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76—99页。

[3]朱熹:《论语集注》卷五,《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3页。

[4]马通伯:《韩昌黎文集校注》卷一,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72年版,第10页。

[5]周绍良编著:《敦煌写本〈坛经〉原本》,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第112页。

[6]《史记•宋微子世家》,《史记》第5册,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69年版,第1620页。

[7]《汉书•地理志下》,《汉书》第6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58页。

[8]《汉书•地理志下》,《汉书》第6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58页。

[9]《箕子志》卷首,沈伯纲编《箕子古记录选编》,民族文化研究院2002年版,第27页。

[10]《阳村集》卷十六,《韩国文集丛刊》第7册,第171页。

[11]《鹤峰集》卷六“杂著”,《韩国文集丛刊》第48册,第137页。

[12]《沙溪遗稿》卷七,《韩国文集丛刊》第57册,第107页。

[13]《宋子大全》卷一百三十一,《丛刊》第112册,第438页。

[14]20世纪80年代在韩国发现《花郎世纪》抄本后,韩国、日本学界对其真伪意见不一。这里姑且将其当作较为可信的史料看待。

[15]李泰吉译本《花郎世纪》附影印本,图书出版民族文化1989年版,第1页。

[16]《三国史记》卷四,景仁文化社据正德本影印1977年版,第37—38页。

[17]孙文逵等校勘本《三国遗事》,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第135页。

[18]《花郎世纪》影印本,第11页。

[19]《三国史记》卷四十七,第388—389页。

[20]《三国史记》卷十“新罗本纪”第十,第87页。

[21]崔瀣:《送奉使李中父还朝序》,《拙稿千百》卷二,《韩国文集丛刊》第3册,第23页。

[22]崔致远:《新罗王与唐江西高大夫湘状》,《孤云集》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1册,第160页。

[23]崔致远:《与礼部裴尚书瓒状》,《孤云集》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1册,第161页。

[24]《三国史记》卷四十六,第383页。

[25]《韩国文集丛刊》第1册,第3页。

[26]《高丽史》中册,亚细亚文化社1983年版,第589页。

[27]《拙稿千百》卷二,《韩国文集丛刊》第3册,第24页。

[28]《三国史记》卷九,第79页。

[29]《高丽史节要》卷六,肃宗明孝大王丙子元年九月,明文堂,1981年版,第153页。

[30]《东国李相国全集》卷十七,《韩国文集丛刊》第1册,第469页。

[31]《霁亭集》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3册,第280页。

[32]《简易集》卷三,《韩国文集丛刊》第49册,第287页。

[33]《疎庵集》卷四,《韩国文集丛刊》第83册,第444页。

[34]《南溪集》卷三,《韩国文集丛刊》第138册,第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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