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加入盛世工业办十年苦心经营新疆自得

附一　西陲观感

一　新疆神秘性之由来

新疆僻处西陲，距中原五千数百里，加以交通修阻，行旅往来甚稀，故关于此一方面之种种动态，传闻异词，总之不离乎疑似之猜度。兼之近年来新疆省政治作风，因主持者之公明严正，且为辑睦邻邦，略呈硬性，不似内地之姑息因循，遂疑其为另一组织，而带有异样色彩者。笔者此次加入西北工业考察团，其最终目的地固在新疆，然自始即未敢必其能实现。兰州参观之后，曾驱车入西宁，观青海，远达茶卡盐池，于人烟稀少中，往返十余日。除得瞻仰历史上有名之塔尔寺——黄教之发源地外，其余则茫无所见。当时深感觉中国地域之大，政治情形，因环境之特殊，颇难期其一致，形格势禁之事太多，绝不能由个人打如意算盘。继走河西而到玉门，始得经济部翁部长准行去新疆之电。但行前须将人员加以甄别。且止许十人，并以学工程者为限，愈增行人以严重之感。而当时与好友闲谈，亦莫不谓：“君等此行，其收获大概与青海不相上下耳。”颇足令人狐疑。及至到星星峡，进入新疆门户，身受各地方长官招待之殷勤，与其诚恳坦白之态度，向时疑惧之心，去其大半。然到迪化后，仍不免一度发生犹豫。因初到时团员等均住宿第四招待所，旋盛督办以其地设备比较简略，邀请改住督办公署之东花园，当时建设厅李厅长嘱将团员所乘之大小车，开入东花园，以后出人，即用督署所备车辆，以免异型客车，向外张扬。同时团员服装，亦须设法使与俗合，免有畸形。谈次，似雅不欲使外间知有大批中央人员到新疆然者。但以后事情并不如此。团员依然出入自由，不过因人地生疏，出外有一卫士跟随，便于出入督署时门卫之查询，与到街市之指引。迨出入次数既多，门卫认识后，即无卫士随行。至外间传说东花园之警卫，如何森严，事诚有之，不过此乃为督署内警戒之惯例，非特为客人设者，无所用其惊疑。大抵新疆与内地，在平时交通往来似已久失其联系，同时六大政策之首二项，即反帝亲苏，为与苏联取得密切关系，故其一切政治作风，不能不有所袭取，而中共以往在新疆活动者，或亦不乏其人，然均未尝根本影响其形态。当考察团到新之日，适为新疆政治与中央打成一片，酝酿成熟，正如好剧将演，尚未揭幕，当局为慎重起见，不欲予社会人士以猜疑，同时暗中积极准备，欲于一日之间，大施展布，表现政治手腕之灵敏。证以新疆夙悬六角旗，乃于党部成立之日，全省无论何处，均飘扬党帜，同时三民主义，与建国方略者，汉回文书各数千册，即于同日发布出来，分送党员，可见其用心之深细。实则新省以往之政治，绝无共产形迹。且准以各民族之特性，更无实现之可能。因新省民族，维回实占绝对多数，其人均守旧俗而信教笃，民间地权，大半又在其手中，共产主义，何能相容？外间谣传，或因新疆政府没收逆产，执行甚严，而被各族王公力役之人民，得以彻底解放之所致耶？再者巩固政权，为厉行政令之必要条件。新疆当局，因于政治上之警觉性，特别提高，故对于反对之主张及言论，绝不相容。此亦足以增加外间鼓簧之资。又其各级政府组织，似为各机关绝对对领袖负责，而相互间之联系，比较清闲，故新疆当局之命令，可以贯彻到底。人因疑其有纵的组织，而无横的连锁。且横的方面，彼此亦相互提高警觉性，是亦为增多神秘性之一因。总之新疆自得盛世才督办十年苦心经营，确已将西陲一片土，保持住了，而中国^[1]与新疆，自有史以来，政治上之成功，固无有如今日之盛者。当考察团到新省之次日，盛督办即告余等曰：“外间说新疆政府已实行共产，诸君到后，可详加考察，看政府共了谁人的产。新疆官吏无一人抱发财主义，将来请诸君转告内地人，大胆来新疆办事业，新疆官吏，绝不至共人之产。”同时潜窥盛之脚上，一双破袜尚穿在鞋里，神秘人物原来刻苦如此！不管他政治之作风如何，此公之为国勤劳，固亦一代人杰也。论世知人，当观其大，边陲远，俨然如另一世界，人物愈伟大而愈增其神奇。神秘云，固应有之现象也。特申述之，以祛世间之疑。

二　新疆城市建置之特质

西北甘、青、宁各省，均是地方辽阔，人烟稀少，新疆更不能例外。不过甘、青、宁三省，无人之处，固绝对无人，即有人之处亦不成村落；新疆则无人之地，往往数百里无人，而有人之处，则固俨然人烟稠密，自成村落，如哈密、鄯善、吐鲁番及其他各城市皆如此。因思昔时西域三十六国，全在今日天山之南，沿塔里木河之周围。哈密为古之伊吾，吐鲁番即古之高昌国，其余如车师、鄯善、焉耆、龟兹、温宿、疏勒、莎车、于阗等，今仍用古代之旧名。尚有十余国，则名存而实亡矣。或者谓新疆因地形及河流之变换，影响城市之生存，故昔时城郭，多有淹没无踪，沦入瀚海者。有时流沙开处，城郭巍然。桑田沧海，在新疆最为可征。

汉时西域诸国，除少数游牧外，类皆以耕种为生。当时“匈奴设僮仆都尉于焉耆危须，赋税诸国，取富给焉”，即恃此为侵汉之资。武帝经营西域之方略，先在车师屯田渐次引进，至于伊吾，以断匈奴之右臂，是为当时之一成功。从来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争，得其地，即辟草莱，兴农田，使游牧民族不能再逐水草而居。汉时征匈奴，先从今之宁夏起，渐次将其逐北，随即开渠耕种，故宁夏今尚有汉渠遗迹，而赵充国屯田，即在今青海乐都。河西四郡之建置，均为匈奴北走后之设施也。当时匈奴已避处今天山北路之一隅，所恃以为侵汉之粮食接济者，只赖南疆城郭诸国，后又为汉室所有，无怪其以后一蹶不振。现所应讨论者，西域何以有如此疏疏落落之城郭诸国，是殆地理之环境使然，而受水之限制为最大。

新疆气候干燥，雨量甚少，甚至如鄯善、吐鲁番等地，终年无雨，幸赖天山雪水以为灌溉。然雪水汇流，受地形之限制。戈壁在天山山麓，平陂互现，往往数百里只有一流，其量不大，且来源有限，利用之程度不大。中途无增益之水，下游自即形涸竭故。往往得一便利用水之地，即形成村落。又有时因受地形之变异，河水因之改道，或受上游冰雪之减少，河流不能远达，均能影响整个居民。楼兰古国，本在罗布泊西岸之三角洲，因孔雀河下流涸竭，罗布泊西北隅亦渐涸，楼兰遂日就荒芜。故斯文赫定在此地曾发现楼兰故城，昔时西域三十六国，受如此影响而灭绝者，正复不少。民非水火不生活，水与新疆居民之关系更大，南北疆皆是如此。

新疆又有一特点，有水有人家之地多种树，远望之云树连天，而富人园林花草之美，不减江南景色。大抵天山南路居民，皆在水草田中。凡水流可到之处，均可耕种，故有水即有田。如哈密之水草田，纵横三十余里，环城以大渠绕之。而杂树生岸，流水不冰。自安西以来，茫茫沙碛，寂寞萧条，忽焉睹此，不啻仙乡。南疆塔里木盆地大都如此。水草田又名沙岛或绿洲，斯坦因在所作之塔里木地图上曾将天山南路之绿洲面积标出，大约有五千方里，至天山北路之绿洲，则为伊犁一带，其面积亦略相等。故伊犁为北疆最富之区，非无故也。不过此种绿洲，不以新疆为限，甘肃之敦煌、玉门、酒泉亦类此，因其均为戈壁与沙漠中有水可耕之地。坎井为新疆水利之一大发明，假使中苏轼言，“水之在地中，如神之在天上，无所往而不在”。则新疆人民，似应随处可居。但因新疆地理多为戈壁与沙漠，若无可耕之土，即有水亦只能付诸“逝者如斯”之叹。是新疆城市之组织，完全受地形与水流之限，而非人力所能控制也。

三　新疆能植树成林之原因

西北造林运动，为一般热心人所主张。然因地势高亢，且雨量稀少，近年虽有培植，但存活率不高。无森林即不能保持土壤，不惟山洪暴涨时有洪水之患；而膏壤流失，使整个西北，有沦陷为岩石瘠地之可能，诚为民族生存之隐忧。当吾人过秦岭入天水以北，目中所见，几于万山皆重。至兰州附近则更甚。然故老传言，百年以前，皋兰山上犹林木葱蔚也。“为巨室必使工师求大木”，现省府后花园之宏大建筑物，实系取材于此。无他，任意斫伐，以致形成今日之牛山濯濯也。证之现时，其上尚有孤立之二三株，如张华盖然者，可知老人之言为不误。是以山形荒疏之象，以居户较多之处为更甚。不意此种现象，至新疆境内，则完全相反。即人烟密集之地，同时为树木繁茂之区。新疆宜树白杨，亭亭玉立，合抱参天。途中所见天山之南如哈密、鄯善、吐鲁番，天山之北如迪化、头屯河、绥来，即远至伊犁，亦无一处不是村边绿树，嘉木周绕。尤其是伊犁九城之中，村落棋布，沟洫纵横，同时长林苍郁，绕屋扶疏。车行其间，真为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之观。恐江南亦无此景象。说者谓由西北气候严寒，斧斤入山林，樵采之以为燃料。但新疆气候更冷，冬季气温往往在零下二十四五度之间，何以独不需此？其故在新疆不惟有水宜植树，同时更有充足之火，可以减少浪伐之弊。因新疆各城市附近均产煤，哈密、鄯、吐鲁番均如此，无需殃及树木。迪化周围为整个大煤田，伊犁之煤亦佳，煤车往来，煤屑之洒落地面者，几于将运煤？马路变成黑壤。迪化城内，冬季家家煤炉。吾人旅居迪化时，大感终日受煤烟之薰沐，而鼻孔为之秽也。陕甘之情形则不然。煤矿既少，开采又不多，甘肃兰州附近虽产煤，然给供兰州市民，犹嫌不足，其余各城市及乡村，则以农作物之茎干及牛马粪为燃料，且视薪如桂。山林经历年之斫伐，残余之木，存活者寥寥。既落叶仰薪之不可能，且从而诛及草根矣。苜蓿随天马、葡萄入汉域，历史上传为美谈，今则甘肃之苜蓿种籽，且需由新疆输入，以资播植。其摧残之程度，可想而知。故陕甘如须造林必需大开煤矿，万一其地不产煤，则需有便宜之交通，由他处运煤以接济之。开发西北，以修铁道为第一要著，孰知造林事业，亦与之有如此密切关系也。秦岭本为西北仅有之森林，而现时入山斫伐者，仍是漫无限制。山半已剪伐无余，现逐渐向上诛求，过秦岭四望，仅疏疏落落几大株，残留于人迹罕到之地。恐数年之后，此硕果仅存之林，即将归于乌有。或谓保林重于造林，此固极堪注意之事也。

四　新疆之农田水利

新疆在中国各行省中为最大，面积为五百六十万方里，较四川约大五倍，较江浙两省合计约大六倍，而人口总数不到四百万人，即每方里尚无一人居住，真是地旷人稀，大有供发展之余地。不过新疆地理情形特殊，昆仑山与阿尔泰山环绕南北，天山则千里迢迢，横亘于中，划新疆成南北两大盆地。南方塔里木盆地之中，又有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东西长千余里，南北亦四五百里，其面积几占南疆之大半。故其可耕之地，仅塔里木河及叶尔羌等河水之两岸，与天山山麓之裙野，而裙野之上，又多半为戈壁与沙漠。虽上述地带自古即为城郭诸国繁庶之区，然以现时每县人口最多不过二三万人计之，可想见其耕地之有限。北方准噶尔盆地则多为草原，自古即为游牧场所，当有天然之限制，不适农耕。仅迪化、奇台、阜康、昌吉、头屯河附近，及沿公路如绥来、沙湾子等，略有耕种之地，且有昔时湘军开垦之稻田，但为数不多。至伊犁九城之范围，则沟洫纵横，田庐遍野，似为例外。然亦仅此一区，可以再事开辟者，恐无多也。有人估计新疆全省十分之三为可耕之地，十分之三为湖沼山岭，十分之四为沙漠，如照此计算，可耕之地应为一百六十万方里，约为八万万六千四百万亩，假定每人分配五亩，可以养活一万万七千二百八十万人，即每人十亩，亦可养活八千万六百四十万人，于将来移民，不大有希望乎？然照斯文赫定之绿洲估计，则为一万方里，仅有五百四十万亩，其数字太小，恐与事实不符。苦彼仅计及水草田，而可能范围可耕之地，当然不在内也。吾人试遐想自有史以来，南疆原为城郭诸国，原本业农，汉代开西域，先从车师屯田起，恐亦就原有之业而大事扩充。移民实边，走数千里之风沙长途，固为不易之事。当地风景既如江南，假使果有大量足开垦之地，亦未始不足以广招徕。然发达之程度不如理想之高，当然别有原因也。实则开发新疆，自清初始具规模，农田水利，特别请求。乾嘉时代，开伊犁境内渠水数十道，可见一般。同光之乱，人民伤亡过甚，良田亦多荒芜，此种现象，迄金杨时代，尚无多少更新。至盛督办主新，即“四一二”改革后，新政府始注意农田水利。其第一次三年计划，定治本治标两法：治标方面，则调查河流，奖励旧渠之修复与合法用水之规定，以免有争水之纷纠。治本方面，则设立水文观测，制定用水规则，并计划渠道兴修，完成余水之利用。

各项经费，共规定为新币一百一十五万余元，在边省亦可谓相当之用度。惟第一次三年计划之成绩如何，不得而知。第二次三年计划，比较具体。实施第一年之后，即增加下列诸数字之新面积，即迪化区12000公顷，伊犁区10000公顷，哈密区3000公顷，和阗区8000公顷，塔城区2000公顷，喀什区15000公顷，阿克苏区8000公顷。而三年完成之后，共可增加新地约三十五万公顷，每公顷合十六华亩，即共为五百六十万亩也。经此次计划之后，新疆农田水利，或已达到十之八九，然与全体可耕之面积相较，实尚未地尽其利。须知新疆地方环境特别，不是无地，而实是无水。北疆阿尔泰山山麓，雨水较多，冰雪亦大。准噶尔盆地本是一大凹地，每至五六月，冰雪融化，则洪流澎湃，溢于四野，积为湖沼，故不适于耕种。绥沙一带，伊江左右，虽称沃野千里，然亦仅公路一带而已。其余如伊犁河流域，平原广衍，水草丰美，是为例外。南疆雨水较少，但耕种之地似较多。惟灌溉之资，则专靠河流及泉水，而河流与泉水，皆赖积雪融流而成。前者雪融流成河，后者雪融流入地为伏流，伏流至某地涌出为泉水，泉水又往往汇流成河，长流不息。故新疆水源二而一，一而二也。而农田用水，又仅能用平时正常融流之雪水，每年五六月大量融流之雪水，则又不能利用。因雪水大融之日，其时禾苗已成熟，不需用水。且雪融往往在三五日之间，突来洪流，多夹泥沙，田被浸一过，即成沙地。且新疆更有一特别之事。即禾苗生长之后，虽有雨水亦足害事。因南疆古为干涸之湖海所成；地性盐碱，雨水之后，蒸发成一层白霜之硝碱，本地人甚畏之。故照上述情形，雨水既于地不利，而五六月之大雪水，又不能利用，则平时所恃以为灌溉者，仅为正常之河流及泉水，而二水之来源均为雪。平时平原不降雪，降雪不仅高山雪线一带，故照可耕之面积言，无论如何，终不能普遍被其膏泽。又新疆河流，因其来源有限，故河愈流愈小，河之下游，即自行涸竭。有人主张余水用堤坝广为蓄贮，再利用之，无使漫流侵没，或为一法，然亦究有限也。总之新疆之地无穷，而水有限，人民平日所争者为水，而不争地。坎井为南疆之大发明，然此亦受地形之限制。据记者观察，只能用于天山山麓倾斜之裙野，其较凹下及平衍之地，即无法实行。现时只能施之于哈密、鄯善、吐鲁番、焉耆等地。北疆平衍之地，此法终未见其推广者，此实明证。不过将来动力有办法，如用机器抽水，假使地下水量丰富，扫戈壁作农田，或者可以增加相当之面积。故就表面上言，新疆地广人稀，应该可以大量移民。然以有限之水，增加一千万亩可耕之地，实有问题。则移民之数，从可知也。故水为新疆一大严重问题，不仅农业如此，将来工业用水，恐亦大事踌躇。工业上有所谓原料跟着动力走，或动力跟着原料走之说法，新疆将来，或者一切都须跟着水走！

五　新疆工业之前途

无工业，即无国防，人人知之。实则无工业即无民生也。新疆物产本甚丰富，就衣食住行各项原料言，棉花羊毛，质美量丰，估计每人每年可各得十斤以上。而南疆蚕丝，亦自昔有名，米麦杂粮，不徒自给，尚可分一部分借给邻邦。居室则木石砖瓦，更可就地取材，而驼马千百成群，历来恃此为交通之动力。在闭关自守时代，诚不失为家给人足之区。自与世界交通以来，情形早变。南北疆即为苏、英两国商业竞争市场。工业先进国家对外之办法，即利用殖民地便宜之原料，运去本国，制成商品，再输入之以便取得高价之利润。新疆当然不能例外。且因其距内地远，无法走上工业生产之途径，以求自给，其情形更苦。新疆有五十万担之棉花，而尚无一枚纺纱之锭子，有三十六万担之羊毛，而尚无一架纺毛机。以如此大量之棉毛，大部分被人捆载而去。同时即有大量之花布、哔叽、呢绒等源源而来，其余日用品又无一非舶来。在平时人人可以安然享受，固毫不感觉其不便。自苏德战事发生后，英、苏货品均杜绝不来，存货日少，虽因一般人之生活简朴，尚未发现恐慌之现象，然长此以往，必有不可维持之一日。吾人试检讨新疆人民之日用品，除米、麦、油、盐、燃料外，大宗衣被，不用说系来自苏联。其余吃的如茶、糖、烟、酒（茶近始由国内运去，以前亦为由苏联转卖），用的如火柴、墨水、钢笔（新疆办公，几于不用毛笔及墨），以及纸张并化妆品等无一非苏联货品。而最易破碎之菜饭碗，亦且由远道运来。以前喝茶，似多用玻璃杯，然当吾人住东花园时，其喝茶则以饭碗代之。而在迪化市面，想买点俄国花布与毛毯，前者无处可寻，后者经副官处代为搜求，方得少数，可想见一般日用品缺乏之情形。新疆工业，以迪化为例，除有军用制革、制皂及制袜厂外，其他工业，尚未有所闻。虽有兵工厂、汽车修理厂及较完美之印刷厂，机件都甚精美，然铁工业方面，连半吨小型炼铁炉，尚未试验成功，其他一切机器工业，均无从谈起。物资之缺乏，是为新疆眼前即待解决之间题。同时苏联经济势力在新疆之盘根错节，亦值得吾人深省。

新疆工业，就个人意见应分两方面着手。即一为济眼前之急需，二为策将来之建设。衣被为新疆最迫切之需要，新省当局，亦希望即能设法生产。当考察团到新之后，曾与团员中申新纱厂负责人，已有具体之商定。归来后，又已半年，应有相当之布置。闻某地尚有闲置未用之大型纺纱机一万数千枚锭子，将来可能运去。原料既取之不尽，经费已筹集甚多，只要机件及少数熟练工人一到，即可水到渠成。运输虽艰难，如能官民合作，绝不是办不到的事情。铁木织布机，可以仿造。故棉纺织问题，似尚易于解决。毛纺织比较困难，然如由印度通新疆之交通尚有办法，向外购运机件，似有可能。在未能实现以前，不妨提倡手纺，以新疆羊毛之软细，可以纺成较细之毛线。同时提倡手工编制，制成较好之毛线衣裤，亦可以资御寒。毛毡本新疆固有之手工业，据同行专家言，以新疆羊毛质之美，织机稍加改良，可以制成与苏联毛毯抗衡之国货，事在主持人之如何提倡耳。其余可办之事甚多，但亦需有一小型之冶铁厂，其产量每日以五吨为限。再需设一小型之贝斯墨炼钢炉。同时将新省现置未用之数十部工作机，收集起来，办一机器厂。此两项事业，均需政府经营，由内地介绍有炼钢铁及机器管理之有经验人才前去，为之设计并组织之。在未着手之先，需请冶炼及机器管理人员，先去各地调查产矿地点，并其品质，及设厂之地位，并调查新省现存之钢铁器材，如钢板角铁等，是否足供建设之用。不足则将来需由内地运去。如此，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眼前动力一项，在新省成相当之问题，然一念及红盐池水力之丰富，区区五吨炉之动力，必可迎刃而解。内地如綦江及永川均有先例。况所有水力，并无如新疆省之佳，大概装备小型之冶铁炉，如新省有相当之钢板及角铁等，只要从内地制就鼓风机或热风设备，则冶铁事业，必可成功。同时机器厂组织完成，所需钢铁可由铁厂供给。如此，则一切小型机器工业所需之机件，均可由新省当地配就之。然后再建一小型之铅室硫酸法以制硫酸。利用南北疆之天然碱精制之，做成纯碱与烧碱。基本事业既有规模，则若网在纲，纲举即目张矣。

新疆有好砂，可以制玻璃，有牛羊油可以制肥皂，有好磁土，可以制耐火砖及瓷器。有甜罗卜，可以制糖。有烟叶可以制卷烟。牛羊肉最多，可制罐头。牛乳可制炼乳，或提取酪素作受范物。杨木为火柴茎之上品，有牛羊骨可制磷，钾原料可制氯酸钾，同时即制火柴。南疆之丝制品，若由内地技术家为之改良，可得较好之绸缎。桑皮纸本为新疆之特产，惜技术不佳，正可改良，使臻上乘。可办之事业甚多，不胜枚举。不过上述各种工业除钢铁机器、酸碱工业，应由政府经营外，其余工业，尽可让人民组织之，因新疆眼前人口少，消费有限，各种工业，只能小规模经营。而交通不便，或者需分区设厂。钢铁厂投资较多，数十部工作机器本为政府所有，酸碱原料分散，取之不易，且其势亦非政府经营不可。苟能照上述办法配合做去，或者是较易收效之一道。微闻眼前不尽与此旨合，即钢事业，亦在提倡民营，能否成功，尚不可知。若因此而稽延建设之时日，殊为可惜。至于将来大规模之建设，石油为近代文明之升华，南北疆即产量甚丰，即此一项，已足为最有开发之价值矣。其他工矿事业，固尚有待于详细之勘查，惟据眼前所知之范围，铁煤比较丰富，铅、钨、铜等已有发现，盐与硫磺为化学工业之必需品，藏量较多。中国少产铜，新疆产铜，传说亦富。假使以上诸矿均有相当之储藏，则新疆已不失为西北重工业中心之一，国家如欲将西陲物资运入中原，或则欲以实力保障此一片土地，则西北铁路，无论如何，必需修筑。而修筑铁路，美好方法，莫如即在新疆选择适当地点，建设大规模之钢铁厂，其铁路由新疆向内地修筑，此一段路地势平坦，施工极易。而天山与祁连山之木，就地取材，可不虞缺乏。希望宝天及天兰铁路向西兴修，以期在甘肃合拢。至此项钢铁厂建设之器材，或由苏联或由印度方面取得，此则希望国家于战事完毕后，即有具体之办法也。钢铁厂即成功，同时必需有完备之机器厂，大规模制造棉纺织机。新疆将来之棉毛纺织事业，定在中国占相当之地位。新疆地面平衍，宜于机器耕种，大规模之农业机器制造，亦为必需。钢铁需焦炭，有炼焦即有炼油之副产，则一切有机化学工业可兴。大规模工业兴起之后，需要大量移民。新疆之地理环境，似未能大事开垦，为增加农产物之效能计，肥料工业，即有大量生产之必要。且焦炭之价必廉，建设一较新之肥料厂，更为易事。而河西一带，甚至甘陕农肥，只要铁道一通，均可由新省供给。无工业即无国防，保新疆即所以保西北，然苟无大规模有系统之建设，一切又从何谈起？吾人当馨香以祝之！

六　新疆之民族问题

新疆号称有“汉、满、蒙、回、维、哈、柯、锡、索、归，三鞑加一乌”之十四族，实则只有汉、满、蒙、回、归五族。因维即缠回，而哈、柯、锡、三鞑及乌，其种族未必同，而均奉回教，且用同一回文，固仍可以回族统之。锡、索为昔时满洲驻军锡伯、索伦二营遗留之后裔，完全为满洲人，或入旗之汉人，以营名名族，殊为不当。归化族指白俄之归化中国者而言，其名种更欠妥当。新疆民族之中，以回族占绝对多数。据分析：缠回约为50﹪，汉回15﹪，柯萨克12﹪，汉族10﹪，蒙古人5﹪，满人2.5﹪，其余5﹪为其他各族，各占最小数也。以前汉族历来在政治、军事上占有优厚之势力，得以凭借势力，以役使各族，同时即恶用其势力，如官吏之贪污淫暴等，遗各民族以不良之影响。距今十年以前，回族青年，激于西方土耳其之兴起，与夫帝国主义者之煽惑，并当地官吏之不良，其独立运动几有不可终日之势。自“四一二”政治改革以来，盛督办之六大政策，以“民平”一项，根本变更其观念，再济之以清廉政治以实践之。以往新疆，每隔数十年即有民族互屠之惨剧一次，今则民族不平等之印象已无，以后或不至再蹈此覆辙。且嗣后教育平均发展，各民族均有参与政治之权，而新疆民族既以回族占绝对多数，其民族体魄之强，与其信教笃而团结坚，将来在政治上之势力必不可侮。盛督办有“确保新疆为中华民国之领土，其主持新疆政治者，不限定为汉人”之高远主张，而汉民族在新疆各民族中，不过十分之一之少数，或者将来有降为附庸之可能。不过中国经营新疆，已有二千余年之历史，不知汉室男儿已抛弃多少头颅与血肉，得之难自愿持之久，是为人世之常情。但有人此有土，欲确保此西陲一片土，永久为中国之一省份，大批移民，实为必需之急务。当吾人履新之日，闻某县尚发现一种小册，挑拨离间，指责以少数民族统治多数之不当，故人口问题不解决，将永为野心国家捣乱之口实。

惟此间有须注意者，回族本为一复杂之集团，无论为归化之回人，或汉人之入回教者，与维回意见各相同。证以往昔缠回变乱，往往因汉回反对而无所成就，即可知矣。且回族先世本为突厥，突厥与蒙古同源，唐代突厥，曾漫延于中亚，遂信回教，卒建土耳其帝国，实回族之由来。故回族实基于回教，非基于血统，与其他各族之组织，根本不同。以笔者个人之观察，新疆回族体魄虽强，亦有相当之文化。然因其在数千年来政治上之习性，与中原关系太深，纵有一二，亦不能即时将此民族，推离过远。惟近年俄人入新一事，最值得关心。俄人本强悍有为之民族，尤其是白俄，类皆为当时之富人或贵族，其文化水准更高。一九一七年政体变更，相率避地，来者益众，目前虽红白不相容，然倘不早为婚姻上之调和，则第二代之民族意识，可以想见，闻苏德开战后，苏联工农商分子来新省求生活出路者，实繁有徒。新省因人口缺乏，只要归化，即来者不拒。苏联历来有意经营新疆，是为不可掩之事实。然则此一批新客籍之优秀民族，将来在新为益为损，实操之在我。故新疆之民族问题，不能因注意最多数之回族文化提高，而忽略此少数之优秀民族之主义同化。

七　新疆之国防地位

新疆古之西域，西域通中国自汉始。汉后随中国政治之安定与否为通塞，甚至因其得失，影响中国之存亡，其地位之重要可知。吾人通览历史，中华民族^[2]与外族作生存斗争之区域，实由东北至西北。故汉以前中国北部东西之国防线，为东起山海关，西达临洮之万里长城。后王开疆拓土，始渐沿大青山迤北而至西域，即今日之新疆。惟历代对争之敌为北方之胡人，虽匈奴、突厥，其名各殊，而其为敌人则一。今固时移世易，五族一家，境内杂居，已无畛域。然环国境而立国者又为当代之强邻，国防遂愈增其严重性。惟形胜所在，事为兵家所必争，苟能审时度势而扼要以图，自可收缓急相济之效。

试披览中国地图，新疆北邻西伯利亚，西连苏联之中亚细亚，西南界阿富汗及英领印度，南界西藏，东南界青海，东界甘肃，东北与蒙古毗连。四面环以高山，颇足屏藩，以固疆圉。惟孤悬万里，关厄久虚，天然形胜，已不足凭。而地处神州大陆之脊，实为中国西北部之首，西藏、蒙古为其两披肩，青海、宁夏为其左右臂，尤其是河西走廊，更为内外息息相通之咽喉。总之新疆一隅，居高屋建瓴之势，得之足以屏卫中国，不得则关陇隘其封，河湟失其险，一举足而中原为之动摇，历史俱载，斑斑可考。吾人试想自抗战以来，假使此一隅形势如有不稳，不徒整个西北为之不安，即西南之抗战根据地亦且受其影响。但就地理环境以策将来之安全，吾人以为新疆之国防不在新疆之本身，而在新疆之侧翼与后路。如何使两披肩紧护项颈，不致顾瞻彷徨，如何使两臂强有力，不遗肘腋之忧，均须用政治力量以解决之。而咽喉一道，与全身之生命攸关，更不能不有详密之规划也。

中国大陆敌人，自古即来自北方。新疆西北之外围，虽有阿尔泰及天山山脉之阻，而藩篱未设。东北一隅，莽莽草地，更无险阻。且环国境以外之铁道，已成一大包围之弧形，人已有朝发夕至之可能。而准噶尔盆地，更是坦途平衍，尤无阻戎马及坦克车之速进。虽天山横亘东西，可为一方之缓冲地，然人苟升堂入室，亦则无补无捍卫也。因思汉时平定西域，置都护于轮台、鄯善、伊吾等地，以监视诸国之动静；同时在河西四郡，实行屯垦，并驻大军以策应之。唐循汉制，除置都护诸国外，并置大都护于安西，以为缓急之应。左文襄规复新疆，置大营于肃州（今酒泉），同时先行收复哈密、奇台，作前进之准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然则新疆国防重要地位之所在，可得而言之。

闻之善竞技者，常立于可击之地，而不予人以可击。无他，占据之基地宜稳固也。环新疆而立之势力，既为不可侮，若积极设防固险，形成对垒，势非新兴之力所能御，而徒启戎心，于事无济。河西自古为经营西域之根据地，先人之遗迹犹存，正易于发扬光大。在此狭长之平原中，宜农宜牧，恢复汉唐之河渠，并扩充可耕地面，大事移民屯垦，创设机械农场，要做到平时战时无有河洛转输粮食之苦。祁连山水草丰美，六畜繁息，军旅乘骑装备，可资借也。且白玉门油矿开发以来，机械化部队不乏供应，故此一区自有驻大军之可能与必要，以为长驾远驭之根本。唐代于安西置大都护，安西距星星峡更近一程，此事亦堪师法。安西平原旷衍，有疏勒河之水可灌溉，现时农业未见发达，或者因河床低下，不能引水人渠。然安西一年一阵风（终年有风之意），正可设法利用，以为农田水力之助。闻左文襄人新时，曾利用疏勒河以转连军需，此河固大可疏导也。苟能照此经营，则平时塞上风云，可以震慑之使不变。盖猛虎在山，樵采者不敢深入，即敌人有意窥伺，亦不敢轻启其端。且平时使安西与哈密、奇台取得连鸡之势，一旦烽烟有警，亦不至忙无措手足。铁道交通，固为必要，眼前纵不可能，而畅达河西与哈密之关连，无论如何，均为当务之急。

总之新疆为华夏奥区，且势为西北之首领，保新疆即所以保西北，惟现时局势，只能与人争优劣于坛坫之上，而不能与人争胜负于戎马之间。河西为自古经营西域之重镇，增强河西之势力，即所以增强新疆之声威，而两披肩及两臂，更以此为向心力以吸之，同时与哈密、奇台，取得如指臂相依之效。则所谓常山之蛇，首动尾应，而天山南北之局面，整个皆活矣。此虽老生常谈，亦野人献曝之愚忱，盼国人注意！

八　新疆与世界交通

抗战以来，先之以海口之封锁，继之以滇越、滇缅之阻塞，全国由东北、东南，以迄西南之海陆交通，可谓完全断绝。惟西北一隅，由陪都达兰州，由兰州达星星峡，再由星星峡达霍尔果斯与苏联之西土铁路相通，绵延万里，自七七事变迄今，竟能畅通无阻。此为最高当局之远见巨猷，与地方当局之苦心维护，世人尚少注意，殊为遗憾。然此一路之贯通畅达，为整个西北生命线上之一剂强心针，其功绩已不可磨灭。尤其是新疆内部公路培养之得宜，及人事管理之周到，前已论及，恐阅者能得悉其大概，无事再为表扬。惟对于新疆交通之现阶段与其将来，略有感触，愿再陈之。

中国眼前外国物资之来源，仰给英美，由印度空运，在未有大批载重运输机以前，其量当然有限。陆上运输能大量无阻者，则为将英美货物运至伊朗，再转苏联之西土铁路，运至塔什干，设法运入新疆。星星峡至阿克苏之公路早已完成，且已展修至边境，惟由边境至苏联之西土铁路站，尚有相当里程，未能衔接。昔日瑞典人斯文赫定入新考察，政府托其代勘通欧亚之路线，归来报告，“由吐鲁番、库尔勒、阿克苏，界于中俄国境尚有一小段，倘经苏联政府许可，与苏联公路（现已成铁路）接通，即可直达欧洲。数千年前欧亚交通线，预料不久之将来，有恢复实现之可能”等语。闻抗战以来，中央早已向苏联要求开通此一路线，惟迄未得顺利进行。现苏联为同盟之一员，历来中苏之交谊甚笃，希望不久能得其臂助。微闻此线之修筑及管理，均交由中央主持。鉴于滇缅路以往之未能发挥运输能力，希望当局作补牢之计，以新疆现时之设站及俄人行车组织为借镜，毋再蹈覆辙。

中国在通海以前，欧亚交通，实循西域经中亚细亚、波斯，出地中海而至罗马，所谓汉以前之“丝路”也。东西文化之沟通已负莫大之大任务。晚近通欧陆之路，虽有南北二条可走，即南越印度洋，入红海，经苏伊士达地中海而至欧洲，北循西伯利亚铁路，经前苏联而至北欧。然均曲折迂回，不甚使捷。德人夙抱贯通欧亚之野心，以前在欧洲主张筑三B铁路，在中国胶济铁路完成之后，复投资陇海，实存有展延陇海至新疆，再达中亚细亚，而与三B铁路衔接之企图。而欧亚航空，当时曾拟定三线，而最后采取上海哈密线者，其用意亦在于此。可知此一欧亚之通路，我不急起而谋，人必有代我而谋者，诚堪注意！

新疆握欧亚交通之枢纽，现俄人之土西铁路早成，与新疆之不能接连者仅一小段。大势所趋，早迟必能连贯，将来陇海展至新疆，又为必然之局面。然则将由南京循铁路至欧洲，不过旬日之事。若空航再延长，至欧洲不过三日间已耳。缩地破空之术完成，则一切建设文化事业，均有息息相通之势。世界大同之局，即将于此奠定其规模。新疆于未来世界固将占有如此重要之地位也。

帕米尔高原为欧亚两洲之脊梁，由此东西南北，分歧四下，泛成人类无数异型文化之洪流。将来扼据此高寒清净之圣地，将一切交通工具，铁路、飞机、无线电等，感集一隅，为欧亚两洲之总指挥台，同时即将人类一切政教习惯陶而统一之，新疆未来之光荣，即将超越前古。孙总理之理想国都，设在喀什喀尔，意在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