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侧畔”的沉思

斯德哥尔摩是一座“岛城”。在斯德哥尔摩中部尤耶登区，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岛，老百姓称之为动物园岛（Djurgarden），而那里正式的名称叫“皇家游戏公园”（Kungliga Djurgarden）。应当说，正式的名称更加准确，因为这个岛上除了动物园之外，还有多座主题公园、博物馆以及历史建筑、画廊等。

在这座岛上，两座著名的博物馆紧挨在一起。我走过那座用灰色砖块砌成、城堡一般的北欧博物馆，眼前就是一座形状怪异的博物馆。从外面看过去，下面是一层长方形的水泥房子，然而上面的顶部，却是用黑灰色瓦楞钢板做成不规则的形状。远远地看，整座博物馆的形状像一艘在大海中航行的船。这便是名闻遐迩的瓦萨博物馆(Wasa Museum)。虽然在瑞典“瓦萨”妇孺皆知，但是大多数中国人不知“瓦萨”是谁，所以这个博物馆的中译名往往加了几个字，以求更加明确，即“瓦萨战舰博物馆”或者“瓦萨沉船博物馆”。

斯德哥尔摩瓦萨战舰博物馆

“瓦萨”是谁？威名赫赫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一世。正是他率领瑞典人民在1523年打败了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二世，瑞典从此独立并走向强大，他也因此从一位年轻的贵族走向国王宝座，开创了古斯塔夫王朝。

瓦萨博物馆只陈列一艘船，即“瓦萨”号战舰。这艘战舰取名“瓦萨”号，是为了纪念古斯塔夫·瓦萨。

我从强烈的阳光下走进瓦萨博物馆，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黝暗。待眼睛逐渐适应之后，我看到在淡淡的灯光下，面前矗立着一艘近400年前瑞典建造的又高又大的木质战舰——“瓦萨”号战舰。

“瓦萨”号战舰很高——由于“瓦萨”号是一艘三桅战舰，主桅高达52米，而博物馆是专为这艘战舰打造的，为了能够容纳52米高的主桅，博物馆上方的黑灰色瓦楞钢板也不得不搭得很高。

“瓦萨”号战舰很大——“瓦萨”号战舰长69.00米，宽11.70米，吃水4.80米，排水量1210吨。“瓦萨”号拥有10面帆，帆的总面积达到1275平方米。战舰之大还体现在，全舰定员达435人，其中舰长、军官及管理人员25人、炮长20人、水手90人，在执行作战任务时有300名士兵随船出海。战舰上装有64门沉重的大口径铜炮。

在中世纪，“瓦萨”号战舰可以说是威风凛凛的航空母舰式的巨型战舰。

这艘在1628年建成的木质战舰中的“巨无霸”，怎么会成了沉船，然后又怎么会如此完整、原汁原味展现在21世纪的观众面前？瓦萨博物馆里专辟展览室，拨开层层迷雾，极其详尽地介绍了“瓦萨”号战舰曲折、久远的历史……

下令建造“瓦萨”号战舰的，是大名鼎鼎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瓦萨”号战舰的诞生和沉没，跟古斯塔夫二世紧密相关。更准确地说，跟他的抱负、性格、处境紧密相关。

古斯塔夫二世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古斯塔夫一世的儿子。其实，古斯塔夫二世是古斯塔夫一世的孙子。从古斯塔夫一世到古斯塔夫二世，这权力的接力棒经过了四任国王之手：

古斯塔夫一世从1523年起成为瑞典国王；

古斯塔夫一世在1560年去世之后，继位者是他的长子，称埃里克十四世；

1568年，古斯塔夫一世的次子夺取了埃里克十四世的王位，称约翰三世；

打捞出来的瓦萨战舰

当年瓦萨战舰上的士兵

1592年约翰三世去世，其子继位，称齐格蒙特三世；

1604年，约翰三世叔父夺取齐格蒙特三世的王位，称卡尔九世；

卡尔九世只执政短短的7年，便在1611年病逝；

卡尔九世17岁的儿子在1611年继位，他就是古斯塔夫二世。

从雄才大略的古斯塔夫一世，到古斯塔夫二世，中间传承过四位国王，但是这四位国王都没有大的建树。年轻的古斯塔夫二世登基之后，雄心勃勃，征战四方，把瑞典推上了强国的地位，从而名垂瑞典青史，其声望甚至超过他的爷爷、古斯塔夫王朝的创立者古斯塔夫一世。

据称，扑克牌中的梅花K，画的就是古斯塔夫二世的像：

红桃K，画的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赫赫有名的“太阳王”。

方块K，画的是英国国王威廉三世，他是英国第一位君主立宪的君主。

黑桃K，画的是奥地利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他喜欢戏剧，因此他的画像穿着戏装。

梅花K，画的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他用武力征服了欧洲不少地区，使他的国家成为北欧强国。

古斯塔夫二世重视发展瑞典经济，同时也是一位军事天才，有着“北欧雄狮”之誉。在瑞典，民众说起古斯塔夫二世，犹如中国百姓说起唐太宗、成吉思汗。

古斯塔夫二世的父亲卡尔九世交给他的是一个烂摊子。当时的瑞典处于丹麦、波兰、俄罗斯和德国四国的觊觎之中，处境极其困难。古斯塔夫二世为了使瑞典摆脱困境，先后与这四国开战。

古斯塔夫二世执政之初，在1612年至1613年，率军跟瑞典的宿敌丹麦打了一仗，结果出师不利，以败北告终。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败仗。他从失败中汲取教训，励精图治，进行军事改革，实行普遍征兵制，改善军队的武器，使瑞典军队的战斗力大大增强。

此后，古斯塔夫二世在与俄罗斯、波兰、德国先后开战时，三战皆捷：

第一仗是从1614~1617年，古斯塔夫二世率军大胜俄罗斯，迫使俄罗斯求和，瑞典获得了芬兰湾周围的大片土地。

第二仗是从1621~1629年，古斯塔夫二世对波兰发动战争，又是大胜，几乎全部占领波罗的海沿岸。

第三仗是从1630年起对德国开战。1631年，古斯塔夫二世在布莱登菲尔德战役中击败华伦斯坦率领的神圣罗马帝国军。1632年发动列克河之战，攻占纽伦堡，进逼慕尼黑。

在中世纪，瑞典是一个只有几百万人口的小国，能够力克群雄，确实不易。

1632年11月16日，古斯塔夫二世在德国吕岑会战中又一次大胜华伦斯坦率领的神圣罗马帝国军，然而他在战斗中不幸阵亡，英年早逝，年仅38岁！由于他过早离开人世，来不及再与丹麦一战，报一箭之仇。

古斯塔夫二世自从在登基之初败于丹麦以后，一直对丹麦耿耿于怀。丹麦与瑞典隔海相望，要战胜丹麦，瑞典必须拥有强大的海军。他下令建造一批新型战舰，要求战舰不仅航速快、火力强，而且要装饰华丽，以显示瑞典的国威与强盛。

古斯塔夫二世知道荷兰人亨里克·哈伯特森是经验丰富的船舶专家，便于1625年1月与亨里克·哈伯特森签订合同，设计建造四艘大型的单层战舰，以组建一支强大的舰队。其中的第一艘，就是“瓦萨”号。

对于瑞典来说，这是一项重大的国防建设，古斯塔夫二世亲自过问“瓦萨”号的设计、建造。当时，为了建造这四艘大型战舰，瑞典砍伐了2 000多棵百年橡树及其他大树。亨里克·哈伯特森的设计图获得古斯塔夫二世的批准之后，便于1626年初在斯德哥尔摩动工建造“瓦萨”号。

就在“瓦萨”号已经工程过半时，忽然传来丹麦的重要军事情报，丹麦正在建造更加先进的双层战舰。古斯塔夫二世得知之后，命令亨里克·哈伯特森把原设计的单层战舰改为双层战舰，目的是为了增加大炮的数量，因为双层比单层可以安装更多的大炮。亨里克·哈伯特森明知正在施工中的“瓦萨”号做出如此重大修改，将增加战舰上半部的重量，是不适宜的，但是他不能不遵从“长官”意志，照办了。

就在“瓦萨”号建造的关键时刻，亨里克·哈伯特森在1627年病逝，由海因·雅各布森接替主持建造“瓦萨”号的工作。

1628年1月，古斯塔夫二世到造船厂视察，检查“瓦萨”号舾装情况，看到双层的战舰安装了64门铜炮，表示满意。他最高兴的是“瓦萨”号浑身上下挂满几千个艺术雕刻品，以表示华丽：

从船首起始，一头向前高高跃起的雄狮前爪烘托着刻有“瓦萨”字样的王朝纹章，船首两侧装饰罗马帝国历代帝王大小不等的10尊雕像，各层甲板栏杆、护墙及舱壁外侧装饰各种人物雕像，所有舱门的框柱以及檐板都以群雕装饰，舱室内亦是雕梁画栋。而两层炮甲板的所有炮窗向上开启准备射击时，令敌人看到的是黑森森的炮口和在血红窗板上怒吼的金色雄狮头像，足以令敌人胆寒。

最为壮观的是船尾楼的多组群雕，位于艉楼顶端高高在上的是两头希腊神话中鹫头狮身的怪兽披着长发，前爪托着一顶皇冠，皇冠下镌刻着古斯塔夫二世的雕像，其下是古斯塔夫王朝历代国王的雕像。而在这群雕像之下则刻着两头站立怒吼的雄狮拱卫着古斯塔夫王朝的纹章，这幅雕刻的面积达到6平方米。

再下面艉楼窗之间则刻着两位圣洁天使簇拥着一束黍穗。艉楼窗户之间和两舷瞭望台上安置了形态各异的700余尊雕像，既有身着盔甲的威武骑士，亦有婀娜多姿的美人鱼、圣洁的裸女与天使以及手持盾牌与刀剑的罗马帝国士兵，而这些所有雕像均涂上金色，使得整艘船成了金碧辉煌的海上宫殿。

经过3年的建造，1628年8月10日，风和日丽的一天，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瓦萨”号战舰隆重的下水首航仪式。全体王室成员出席这一仪式。成千上万的斯德哥尔摩民众，也赶来一睹盛况。

下午3时，国王古斯塔夫二世亲自主持“瓦萨”号战舰的首航仪式。古斯塔夫二世的脸上充满自豪的神色，因为有了这样强大的战舰，战胜丹麦指日可待。他一挥手，水兵就用利斧砍断缆绳。在万众欢呼声中，“瓦萨”号战舰徐徐下水。

出乎意料的是，“瓦萨”号战舰离开码头之后便开始摇摇晃晃。十来分钟之后，行驶了几百公尺“瓦萨”号遇上一阵不大的风，船身即刻向左倾斜，进水，不多久竟渐渐沉没了。“瓦萨”号迅速沉入海底。

码头上乱作一团。首航仪式变成了救人总动员。各种船只急急忙忙赶往出事地点，只救起一部分落水者，五十多人丧生！

“瓦萨”号战舰的沉没，成为轰动欧洲的重大新闻，同时也给心高志远的古斯塔夫二世沉重的一击。他不得不推迟进攻丹麦的计划，以至当他命丧德国战场之后，再也无法报丹麦的一箭之仇。

如此重大的事故，民众议论纷纷。古斯塔夫二世下令彻查事故原因，对相关人员进行审查。结果表明那是“瓦萨”号战舰改成双层甲板之后，过多沉重的铜炮使船变得头重脚轻。虽然继任的总设计师海因·雅各布森曾经发现这一问题，在船底放置了压舱石，但是仍然无济于事。

古斯塔夫二世对沉船的原因心知肚明，何况“瓦萨”号战舰从设计图纸到最后完工，都经过他的批准，所以审查事故责任者只能不了了之。

“沉舟侧畔千帆过”。“瓦萨”号战舰静静地在30多米深的海底躺了300多年。

1956年，瑞典历史学家弗兰兹从历史档案资料查清了“瓦萨”号沉没的地点。他还是一名业余的水下考古学家，亲自下海寻找，终于发现了这艘沉睡的战舰。

弗兰兹倡议打捞“瓦萨”号，得到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六世的支持。

1961年4月24日，“瓦萨”号被完整地打捞出水。“瓦萨”号能够如此完整地打捞出水，原因有二：一是当时“瓦萨”号是倾覆，不是被击沉或者撞沉，所以船体完好；二是北欧没有蛀食木船的海底生物。

由于铜炮太重，只得暂时留在海底。后在1964年利用潜水钟，打捞出53门铜炮。

“瓦萨”号出水之后，从1962~1979年这17年间，用聚乙烯乙二醇与水的混合液进行处理，使木头固化，得以长期保存。

瑞典还为“瓦萨”号战舰量身定制，建造了瓦萨博物馆。我细细参观瓦萨博物馆，深为瑞典能够在近400年前建造如此雄伟的战舰而感到震惊。

其实，中国在15世纪中叶，明朝三保太监郑和七次下西洋时，就曾建造60多艘大战船，每艘可容纳五百多名官兵，其规模胜过“瓦萨”号战舰。只是中国在近代工业革命中晚了一步，才落后于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