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的灵石与流花

唐末的中国，急剧地陷入动荡之中。“安史之乱”以后有王仙芝起于濮阳，有黄巢攻于亳州，有秦宗权掠于江淮。铁蹄踏处，井邑榛莽，啖俘盐尸，哀鸿遍野。

公元879年，黄巢兵团以伤疲之师攻陷广州。几个月后，瘟疫丛生，部队移师湖湘。所幸的是，兵燹之灾在岭南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公元911年，刘龚割据自雄；到917年便称帝于广州，国号大越（后改称汉），史称南汉。南汉一代统治岭南仅四帝50多年，但文治尚有进境。钱穆说此时的北方“已到了最不像样的时代”，只有南方的气运、文物还有个样子。他举出南方数例，中有南汉刘岩（刘龚又名岩）所用刺史无武人一事，以为“皆北方所万不能也”。

立国之初，南汉承唐典章制度，又充实州县，以广州为兴王府，并有开科取士、铸币兴商等重振文纲、复兴经济之举。但另一方面，南汉诸帝生活奢淫，刘时全境仅有17万多民户，宫中却有男女宦者2万多人，且以苛政酷刑相煎于民。故当宋师压境之时，民多迎宋。

在广州城史上，南汉兴王府的宫殿楼台、园林水榭在中国古典园林史上也是有其重要地位。

清代广州的行商宅邸

南汉立国之始，即开始大兴土木。仅兴王府城内就有宫殿、寺院40余所，另有大批园圃亭榭，这个只有17万户人家的城市呈一片楼阁相望之景。虽然如今早已片瓦无存，但文献中还是留下了这样的描述：“建玉堂珠殿，饰以金碧翠羽，悉聚珍宝实之。”（《南汉书·高祖纪》）“以金为仰阳，以银为地面，檐、楹、榱、桷皆饰以银，殿下设水渠，浸以珍珠，又琢以水晶、琥珀为日月，列于东西两楼上，亲书其榜。”（《五国纪事》）地处岭南一隅，这种堆金铺银的豪华耀眼是很令人吃惊的。

南汉药洲遗址

在奢糜繁盛的宫殿之外，还有种种园林池苑，那才是有点意趣的地方。

今天广州市教育路南方剧场北侧有当时的南汉药洲遗址。南汉刘在城西开挖西湖，并聚方士炼丹药于湖中洲上，故称“药洲”；洲旁立巨石九堆，称九曜石。今遗址尚存湖水一泓，有大小石块散置其间。这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园林遗石。

魏晋以降，山居林栖成了雅士高人的时尚；唐代白居易更在其诗文中咏叹着人石相契的人文意趣，如《双石》、《太湖石记》等篇。中国文人的嗜石有数义：一曰喜其源流有自，能于亭园之间而兴千里遥想，无论太湖、洞庭，还是严湍、庐阜，光是产地之名已然可以寄兴无穷；二曰悟其灵性内蕴，可以默然而能人意，人石为契友；三曰嗜其奇貌异状，莫可端倪，而又文理有序、起隐天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南宫药洲的九曜石曾有南宋米芾的一段情缘，米的爱石成癖是中国文人嗜石的一个表征，九曜石有他的题字。

米芾题药洲石刻

流花古桥遗址

南汉园林不独药洲，其他池囿也有“列石甚富”、“池中列石，其状如屏”等记载，可见以灵石胜是南汉园林的特色之一。

另外一个特色是以水和花胜。在西关、泮塘、荔枝湾一带有芳华苑、华林园、西园、苏氏花园等。这些都是多水的地方，有藕、有荸荠、有艇仔粥，更有水面倒映着的名花异卉。泮塘有花坞，暮春有雨打芭蕉相衬着摇红的烛影滴到天明；荔枝湾在初夏时节便绽开了十里飘香的红云。更美丽而忧伤的是，当妃嫔宫娥晨起梳妆，纤手轻掷云鬓残花于水面，目送清波浮逐落英，此情谁与诉？湖上木桥，定是曾有文人凝波无语，睹花思人，于是给这桥起了一个伤心的名字：流花桥——天底下还会有比这更委婉、更凄美的桥么？今天广州有流花湖公园，可惜碧波花影中荡漾着的风情已经全无古意。

在城市规划、建设方面，南汉的贡献是扩展了兴王府广州的南城，称“新南城”。主要的城市规划有两个方向，一是扩大商业区，繁荣商业；二是城市园林化。《宋史·刘晟传》有言：“自晟以来，城壁濠湟，多饰为宫馆池沼，楼舰皆毁，兵器又腐。”如果不认识刘氏政权骄奢荒淫的特性，这就真像是化剑为犁、化战壕为花溪的景象了。

刘氏耗费民力、游醉池苑，实是亡国之助。当宋军兵临城下之际，刘氏所能做的便只是焚宫烧殿，把一切亭莺榭燕都付诸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