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梦那么大的海

苍山洱海，山水相伴，一静一动，一刚一柔，如此大理才是完整的大理。一个没有洱海的大理，犹如一个没有苍山的大理，委实不可想象。一如苍山，洱海的颜色也随季节而变化，冬春季是远看有些模糊的银白色，夏季是云雾笼罩下的铅灰色，只有秋季，才是深邃沉静的蓝色，无论看多久都不会厌倦，所以秋天，是洱海最美丽的季节。

大理的风景，一半在苍山上，一半在洱海边，要感受山上的一半比较不易，但洱海边的那一半就要简便得多：租一辆自行车，绕洱海骑一圈。全程约130公里的环海路，风景多过风尘，快乐多过疲惫，当然让许多人乐此不疲。我亦然。每年11月，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风季将来而未来，苍山绿得发黑，而洱海蓝得发暗，我都会骑单车环海一次，看天看云，看山看海，看田野里稻浪起起伏伏，看洱海上渔舟星星点点，莫名快活，快活莫名。如此三番五次，对洱海边的风景如数家珍，掰着指头数一遍，去处虽多，但最美的去处不是才村码头、龙龛码头或桃源码头，也不是金梭岛、玉矶岛或南诏风情岛，甚至不是小普陀、天镜阁，而是小镇挖色附近的海天阁。

没去过吗？没听说过吗？那不奇怪。我第三次环洱海骑行时才偶然间发现了它。海天阁在海边一处密林环抱的礁崖上，往往失之交臂还浑然不觉，就像那一回，我从林间小道走出，正好看见公路上一个骑单车的大胡子老外目不斜视地冲了过去。站在三面临水的海天阁，放眼望去，山海相连，海天一色，空旷而寂寥，就是那般风景，可是看风景的感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更绝的是，此景可待成追忆，也只能独自去追忆，很难与人分享。想拿照相机拍下眼前的风景基本上是徒劳，没有那么宽广的镜头，用鱼眼镜头也许可以，但变了形的影像哪里还有美可言，即便想把这座建在崖石上的古庙拍下来，都很难找到角度合适的立足之处。所以说海天阁最美，不单在于风景，还在于这风景只能当时当地去感受而无法带走，“此间有真意，欲辨已惘然。”

对于游人，洱海是风景；对于大理，洱海的意义却远远超出了风景。这个面积仅次于滇池、蓄水量仅次于抚仙湖的云南第二大湖泊，是大理名副其实的母亲湖，不光是岸边的渔民“靠水吃水”，整个大理坝子的小气候都和洱海休戚相关。2009年以来，云南连年大旱，许多地方的农田都减收甚至绝收，但在大理坝子，虽说有的泉眼干了、一些溪流断了、苍山上的雪也化尽了，但生发之气依旧，到处郁郁葱葱，地里的收成不减，这要托洱海的福。

洱海不仅造福了大理坝子。站在阔大的海边，有时会误以为它是一面静止的湖，更不会把它和澜沧江或曰湄公河联系起来。洱海最早被称为“须弥川”，而“川”在古代汉语中意为流动的水，“川流不息”由此而来。烟波浩渺的洱海并不是一汪死水，而是自北向南流动的活水，在下关经西洱河出大理坝子，随即流入漾濞江并最终汇入澜沧江，而澜沧江流出国境后改称湄公河，是东南亚几个国家的母亲河，闻名于世的全球四大米市都在湄公河边。此刻在小普陀或桃源码头荡漾的浪花，许多天后在西贡海港拍打着远洋货轮巨大的船身。水的旅行，真是奇妙。

在当地人的日常话语中，“海东”与“海西”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地理概念，不仅仅是因为迥异的风景。古城所在的洱海西岸，人称海西，而洱海的东岸，包括双廊、挖色和海东三镇，通称为海东。在海西看海东，只见光秃秃的山头，稀稀拉拉的村庄，夜晚几乎漆黑一片，睁大了双眼才能找出隐没在黑暗里的点点亮光；在海东看海西，但见苍山如一道屏风，山脚下长长的坝子里，村庄与田园连绵不绝，入夜则化作万家灯火。海东与海西，一衣带水、十里之遥，却是天上地下的两副光景。当地有句话说：“海西富，海东穷”，物产丰饶的海西享有富足的美名，耕地匮乏的海东则靠打渔勉强为生，过去海东人到了海西的大理、喜洲等地，甚至会被当做“穷地方来的”而遭受歧视。随着农耕时代的远去，海西人的优越感在资本横行的当下已经荡然无存，但海东与海西的落差依旧是那么分明。

记得有一次，在昆明开往大理的火车上，邻座的小女孩问妈妈：“洱海是大海吗？”洱海不是大海，可它是一个梦那么大的海。见到洱海的人，但凡爱做梦，难免会发梦。人有各形各色，梦却并无不同：“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洱海东岸的双廊就是一个很适合发梦的地方，至少六七年前我初见双廊时，它还是一个静谧的小渔村，月光洒满海面的夜色是那样撩人，做起梦来都不容易醒。不断有人专门跑到双廊去做梦，定居的、开店的、经营客栈的、做古怪事情的，双廊也一改千年不变的模样，东一处、西一处的建筑工地上终日回荡着刺耳的施工噪音，俨然又是一处旅游胜地，曾经渔舟往来、渔歌萦绕的那个双廊反倒成了梦——可见世上有些梦，原本不是梦，众人都做这个梦，硬是把它变成了梦。

· 洱海东岸的小渔村。

· 挖色郊外的小普陀是洱海最著名的景观之一。

· 秋天是洱海最美的季节。唯有秋天，洱海才是深邃沉静的蓝色。

· 大理古城的一家小店外。

· 古城里的玉洱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