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的哲学意义

第二节　《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的哲学意义

《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是阿尔都塞1960年10月写作完成的。通过介绍费尔巴哈的里程碑性的哲学思想，来揭示费尔巴哈与黑格尔哲学思想的关系，从而进一步表明费尔巴哈哲学思想的进步性与创新性;表明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与马克思哲学思想不可分割的关系;表明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和其他哲学家的哲学思想一样，都有一个“总问题”，并作为其思想的总原则，从而证明阿尔都塞要说明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总问题”这一根本问题。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是时代的宣言，马克思的哲学思想更是时代的宣言和号角。这篇文章有两个特点:一是紧紧扣住《宣言》这一关键词来展开文章所要涉及的内容;二是以提出问题的形式，鲜明地、有层次感地分述阿尔都塞自己的思想。

一、问题的引出

阿尔都塞说，这篇文章是因《新评论》杂志的邀请而引出问题，同时，也是他想要解决的问题。阿尔都塞说，《新评论》要他介绍作为《爱比梅丹丛书》而新出版的费尔巴哈著作，他很愿意做这件事情，并借机在回答问题中进一步阐明自己的思想。但所有问题都是围绕“哲学宣言”这一主题进行的，因此汇集了费尔巴哈1839—1845年间发表的重要著作，如《黑格尔哲学批判大纲》《〈基督教的本质〉导言》《哲学改革临时提纲》《未来哲学的原则》《基督教的本质》等。虽汇集得不全，但反映了具有历史意义的费尔巴哈的基本思想。

二、使用“哲学宣言”这一标题的原因

阿尔都塞说，费尔巴哈没有用“哲学宣言”这一词而他自己用了这一词，并作为文章的标题，这有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

1.主观方面的原因

主观方面的原因就是人本的自我真正历史性解放。这主要集中体现在哲学的费尔巴哈代表作中，即《哲学改革临时提纲》和《〈未来哲学的原则〉序》之中。第一，新的思想已经产生;第二，新的思想主要是批判旧世界解放思想和注重灵魂的思想;第三，新的思想“撕破了世界史的面纱，破除了迷信和谎言，发现了人的真实，并把他交回给人”。阿尔都塞说:“人类孕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革命，这场革命将使人类拥有自己的存在。人们终于应该觉悟起来，他们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人:自由、平等和博爱的人。”这表明了人类哲学思想发展到了费尔巴哈时代，到了费尔巴哈这个点上，唯物主义战胜了唯心主义，辩证法战胜了形而上学，使得哲学最终战胜了宗教，实现了人类的灵魂解放。人就是人，是实实在在的人，是不由上帝和神仙决定的人，人把人真正交回给了自己。这也正是哲学划时代的变化，他向世人宣布，人类得到了真正的现实性解放，这就是哲学宣言。这一点正是费尔巴哈在人类哲学史上的最大贡献。

2.客观方面的原因

客观方面的原因就是时代的现实变化。19世纪40年代，欧洲形势发生变化，哲学爆发革命，集中到一个关键点，就是新黑格尔主义发生重大变化，费尔巴哈唯物的哲学否定了黑格尔哲学，这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唱响了哲学又一新时代的主旋律，这就是真正的哲学宣言。

(1)青年黑格尔派的政治理想破灭。19世纪40年代，对新黑格尔主义哲学是一个严峻考验。“在1840年，相信历史的目标是要建立理性和自由的统治的青年黑格尔派，期待着王位继承人能实现他们的希望:结束普鲁士的封建专制制度，废除报刊检查制度，迫使教会就范，总之，建立一个政治自由、思想自由和宗教自由的制度。”但事实恰恰相反，威廉四世上台后，“立刻就变得专制起来”，“专制暴政得到的这种确认和加强，对作为青年黑格尔派一切希望的依据和概括的理论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在原则上，历史应该成为理性和自由;他在事实上却只是不合理和奴役”。青年黑格尔派彻底失望了。

(2)费尔巴哈拯救了青年黑格尔派，开辟了哲学新时代。就在青年黑格尔派迷茫的时候，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出笼了，以《基督教的本质》为代表，使得青年黑格尔派走出了理论的死胡同。这主要表现为“费尔巴哈确切地回答了青年黑格尔派提出的关于人和人的历史这个严重的问题，而这恰恰就在青年黑格尔派处于极大混乱之中的时候”。对此，阿尔都塞说，40年后恩格斯在自己的著作中给予了充分的评价。主要观点是，“费尔巴哈体现着推翻黑格尔哲学和一切思辨哲学的‘新哲学’;这种新哲学是被哲学搞得头足倒置的世界重新用脚着地走路;它指责一切异化和幻想”，并指出了产生异化和幻想的原因;给人们指出了如何走理性化的道路，即用理性的观点去思考和批判历史，“达到观念和事实协调一致”，实现观念与现实的统一。正是这种历史的里程碑式的创造，使理论和哲学进入了又一个新时代。正如恩格斯后来所总结的，“新黑格尔派‘一时都成为费尔巴哈派了’”。所以，阿尔都塞肯定地说，读者也好，青年黑格尔派也好，不得不说费尔巴哈哲学是划时代的哲学宣言。

(3)哲学是哲学事件，也是历史事件。阿尔都塞较深刻地揭示了这一问题。他指出，正是如此，任何事物都是历史的事件，任何事件都是历史的产物。哲学看起来是理论问题，其实它解释的是世界和人类社会问题，是抽象的也是具体的，是自然的也是历史的。同时，只有认为哲学是历史的，才能视哲学和哲学家是现实的和历史的;只有认为哲学是具体的，哲学才能立足和生根发芽，才能开花结果;只有认为哲学是发展的，哲学才有光明的前景，哲学才能使自己真正成为哲学。只有这样，哲学才不至于使自己变得要么神秘，要么无用，要么向宗教学投降，要么向虚无主义投降。最终走向死胡同。

三、这些著作的特别意义

阿尔都塞认为，介绍和推举费尔巴哈的哲学著作，最主要的意义是其历史意义。

1.对认识青年黑格尔派有意义

因为“费尔巴哈是青年黑格尔运动理论危机的见证人和当事人”。所以，“要懂得青年黑格尔派1841至1845年间的著作，必须阅读费尔巴哈的著作”。

2.对理解和读懂马克思有意义

阿尔都塞说，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与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是紧密联系的。要读懂马克思就必须先读懂费尔巴哈。

(1)“马克思青年时期的著作简直渗透了费尔巴哈的思想”。具体表现在马克思的1842—1844年的许多著作中的哲学术语与费尔巴哈的基本相同，如“异化”“类存在”“整体存在”等。

(2)马克思的哲学思想“总问题”与费尔巴哈的“总问题”是一致的。阿尔都塞说，马克思的“哲学总问题在本质上也是费尔巴哈的总问题”。这在马克思的著作《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在论证宗教问题和国家等问题时，马克思总是在费尔巴哈的总问题的框架内进行，直到1845年《德意志意识形态》出笼时，马克思与费尔巴哈才真正“有意识地和彻底地决裂”。阿尔都塞还指出，只有搞清楚这一点，才能“更好地理解马克思思想的演变过程”。

(3)对整个西方哲学的系统性理解有长远意义。虽然阿尔都塞未直接说明这一点，但实际上在文章中已有所指，他说，现在存在主义哲学流派和神学家们无不认为，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不仅是他们思想的直接来源，而且是现代哲学思想的源泉。这也正是费尔巴哈思想的“最著名的和最有生命力的”所在。

四、对费尔巴哈思想历史的理解的理论意义

实际上，这一问题是讲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与费尔巴哈、黑格尔哲学思想的关系问题，而集中体现在所谓“总问题”上，也就是讲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费尔巴哈、黑格尔哲学之间的继承与发展关系。围绕“总问题”谈马克思与费尔巴哈、黑格尔之间的哲学理论关系，是历史地理解哲学问题的最大理论意义。这也是阿尔都塞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独特理解、保卫、创新与发展的独有贡献，这种理论意义更加重大。

1.在哲学理论术语的继承与发展方面，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关系

从费尔巴哈1839—1843年间的著作中，我们就会发现，马克思在“伦理”观点这个层面上的许多术语和概念都来自费尔巴哈，如“哲学中的未来世界”“主客体颠倒”“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政治国家是人的类生活、哲学的消灭和实现”“人的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等，均是借鉴费尔巴哈的，“马克思的理想人道主义的各种提法是费尔巴哈的提法”。

但马克思不是机械地照搬，而是批判地有选择地继承与发展费尔巴的哲学思想。这主要体现在两点:一是马克思不满足于只研究具体的问题和概念的具体应用。例如，费尔巴哈考虑政治但很少谈论它，因他受自己的阶级出身和软弱性制约。而马克思总是不回避政治问题，并把“异化理论”和“人性”问题直接地具体地应用于政治问题之中，并推广应用到自己创立的政治经济学之中。二是费尔巴哈总关心和热衷于谈论宗教和神学问题，喜欢关注思辨哲学问题，而马克思不仅如此，而且还把它们现实化、具体化，以至于社会化。

2.在“总问题”上，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关系

(1)阿尔都塞说，在总问题上，“青年马克思只是一个用伦理总问题去理解人类历史的费尔巴哈派先进分子”。即在“异化”“人性”等问题上加以应用，再逐渐推及到其他领域。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他的《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和《1844年手稿》之中。

(2)“总问题”关系到理论的整体性，它可以把一个个具体的概念统摄至总体的理论当中。阿尔都塞说:“更重要的是必须承认，这些概念并不是孤立地单个借来的，而是作为一个整体一下子借来的，所谓整体在这里恰恰就是费尔巴哈的总问题。这是带有根本性质的一点。”可见，费尔巴哈理论有总问题，马克思理论有总问题，马克思的总问题是借鉴了费尔巴哈的。

(3)马克思在“总问题”上又前进了一步。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一方面继承了费尔巴哈的“总问题”，而另一方面又与费尔巴哈实现了彻底的决裂，其原因就是马克思在继承与发展费尔巴哈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总问题”，这一总问题实现的前提就是要从信仰和立场的高度清算哲学。也就是要实现哲学的革命;在方法上就是要既包含“旧的总问题的一些概念”，又使得这些概念“在新的总问题这个整体中，已被赋予了崭新的含义”。马克思正是站在费尔巴哈和黑格尔的肩膀上实现了这一新旧哲学的革命，使哲学理论的继承与发展又前进了一大步。

(4)在“总问题”上要重新审视马克思。阿尔都塞说，在“总问题”上，过去我们有所忽视，这主要表现在对待马克思的一系列著作上，他说，当我们阅读《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资本论》等马克思成熟时期的著作时，总是忽视了这些著作的总体性和整体作用，把个别与整体混淆了起来。那么，我们把费尔巴哈的“总问题”与马克思的“总问题”前后联系起来理解，就会感觉到马克思的“总问题”的理论意义和创新意义，是划时代的和巨大的。这是理解哲学“总问题”和坚定哲学立场的不可替代的重要途径。

3.在“总问题”上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

在“总问题”上不得不引出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问题。阿尔都塞说，毫无疑问，马克思与费尔巴哈决裂了，但在青年时期，马克思与黑格尔是有关系的，既批费尔巴哈，又批黑格尔，而批黑格尔是极为不彻底的，“因为这种批判的出发点是马克思后来所抛弃掉的费尔巴哈的观点”。但最终马克思还是完善了自己，走出了“自我”，这就是“当马克思意识到作为哲学家的费尔巴哈虽然‘推倒’了黑格尔大厦的主体，但依然保留了这一大厦的基础和结构，即黑格尔的理论前提时，马克思就同费尔巴哈分手了”。马克思清楚地看到了费尔巴哈与黑格尔的哲学理论无法超脱的关系，而最终抛弃了费尔巴哈的“总问题”，有了自己的“总问题”。实现了他与费尔巴哈和黑格尔的双重彻底决裂，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化。

但阿尔都塞在文章的最后强调，“费尔巴哈是青年马克思‘哲学信仰’的最后见证，是马克思在抛弃这个借用来的形象并取得自己的真实面目以前对照自己的最后一面镜子”。

小　结

本节或《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这篇著作，看似阿尔都塞讲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且以宣言的形式讲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但实际上，阿尔都塞只是引出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再引出马克思与费尔巴哈、马克思与黑格尔、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思想关系，目的是要保卫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并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

对《宣言》的解读。阿尔都塞用《宣言》这样的术语，来作为本篇著作的题目和关键词，可以看出，阿尔都塞和马克思一样，对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特别是对费尔巴哈的唯物论哲学思想，是十分的重视和看好。而正是这样，阿尔都塞从两个方面论证了《宣言》说。一是，正如马克思评价费尔巴哈的，费尔巴哈的唯物论哲学思想，是开辟了历史的先河，唯物地否定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思想。更重要的是，费尔巴哈用自己的唯物主义观点，否定了宗教的神圣说，并第一次揭示出了人的本质和宗教的本质。这是费尔巴哈的思想精华和对人类哲学史的巨大贡献。阿尔都塞认为，正是从这个角度讲，这具有宣言效应，这就是《宣言》。二是，哲学已进入辩证唯物主义时代，青年黑格尔派的理想彻底破灭了。阿尔都塞认为，黑格尔哲学思想统治欧洲特别是德国哲学界的时代，已被唯物主义，尤其是被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所取代。这就是划时代的变化，这就是“世纪宣言书”。同时，青年黑格尔派，总是用哲学来代替政治，又不放弃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哲学的进步革命在他们身上已无法实现。还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哲学思想拯救了德国哲学。这是“里程碑”式的事件，这就是历史的《宣言》。

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应有的科学态度。阿尔都塞在这篇著作中认为，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是一种继承与发展的关系。这就是，在“总问题”上，马克思与费尔巴哈基本是一致的，这主要表现在马克思前期的许多著作之中;马克思哲学思想中的一些基本范畴，也与费尔巴哈的相同，如“异化”“类存在”“整体存在”等。但马克思之所以是马克思，他没有拘泥于和机械照搬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而是批判地、辩证地否定了前人的哲学思想，形成了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同时，阿尔都塞在论述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关系时，也在表明马克思是人不是神，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只是整个哲学大厦中的一种学说，一种比较完善的学说。这正是阿尔都塞的理性和伟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