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与反驳

刘易斯对阿尔都塞思想质疑的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刘易斯主张马克思的哲学是“可行的假设的哲学”^[9]，是行动、实践的哲学，而没有固定的体系，马克思在此前提下倡导人的主体性、能动性和创造性。因而，一方面马克思的哲学是开放的，这与刘易斯所认为的阿尔都塞的理论结构的封闭性相悖，另一方面人的创造性的承认与刘易斯所认为的阿尔都塞的反人道主义相悖。刘易斯尖锐地批判阿尔都塞的反人道主义：“不是马克思把人看作一种抽象物，而是资本主义！而这就是阿图塞的经验主义！使关于人的经济和社会条件的说明摆脱‘价值观念’、‘伦理考虑’和‘人道主义’，那是不科学的。这是抽象主义的最坏形式。”^[10]这就是刘易斯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对阿尔都塞思想进行批判的核心内容。

但是阿尔都塞的理论不是如刘易斯所言，或者说刘易斯辩论的目标找错了^[11]。一方面，阿尔都塞所主张的理论结构是震荡中的生成，而不是一个封闭体系。虽然这种生成被抽象化为理论结构，导致了外观上的封闭性，但这是任何理论、任何学说的必然：现实一被概念化总会取得某种固定的形态。因此，这不仅是阿尔都塞而是所有学者、学说的理论困境，只是这种困境在各个哲学思想中的显露程度不同而已。另一方面，阿尔都塞主张理论反人道主义，这不是对现实中人的选择、创造力的抹杀，而是要指出在社会历史结构中的真正“主体”不是个人，而是社会关系。“阿图塞是说，马克思主义作为科学，不是人道主义。他并不是说，共产党人的工作不受到人的感情所感动。的确，只有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的政治斗争才会使这些人的努力成为现实。”^[12]阿尔都塞理论地反人道主义，但不是反人文关怀；他反对把理论建基于抽象的人、人道上，但不排除现实生活中的人文情怀。也就是说，阿尔都塞的理论反人道主义针对的是抽象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而刘易斯的人道主义是广泛化为人文关怀了；阿尔都塞关注了阶级和政治性，刘易斯并没有政治意识；虽然刘易斯的人道主义对于反对上帝主体是革命的，但是显然阿尔都塞更具有敏锐的时代感。因此，在争辩的论点上，二者是错位的^[13]。

在对阿尔都塞的理论反人道主义的批判基础上，刘易斯进而指斥阿尔都塞是实证主义者。“他用建构一个以对经济事实的科学观察为基础的理论结构这种实证主义，来代替这个基本上是黑格尔式的研究方法，他承认这一‘退却’离‘实证主义只有一步之差’。”^[14]刘易斯认为阿尔都塞的学说去除了人，因而成为与物理科学类似的、对某事实进行科学观察进而建立理论的实证主义，而社会科学与物理科学是不一样的。

对此的反驳是，阿尔都塞的理论与现实是两层的，而不是直接实证的关系。与其说阿尔都塞是实证主义，不如说阿尔都塞是理论主义。因为阿尔都塞明确区划了理论领域和现实领域，阿尔都塞的理论是限于理论领域的。阿尔都塞的科学仅指理论的性质，而不是指理论的现实对象。科学是要从意识形态的理论走向科学的理论，而不是要从感性杂多经验现实中得出科学的归纳总结。

概括一下刘易斯和阿尔都塞的理论立场：刘易斯主张“可行的假设哲学”，以人、实践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来改变世界。阿尔都塞主张通过对同一性思维的意识形态批判和揭示，使人自觉到真实的现实，以自识的状态关切现实。因此，可以说，流动性和对现实的关切是二者哲学的共通之处。而更重要的是阿尔都塞指出了要反省和警惕意识形态，同时阿尔都塞通过这场辩论，修正自己以前的理论主义立场，完成了政治转向。这种政治转向使意识形态批判不再是理论的自识，而成为通过政治关切现实实践。在关切现实这点上，阿尔都塞的理论生长了。这就涉及到了阿尔都塞前后期思想的自我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