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的体现

一、差异的体现

不可否认，基督教神学中性别差异问题无处不在，而最为突出的表现是：在旧约神学是创世的次序，在新约神学是三位一体的教义。两者无疑都是基督教神学的核心思想，也是巴尔塔萨据以阐发性别差异的理论前提。巴尔塔萨认为，《创世纪》中所呈现的性别差异反映了三位一体中类似的性别差异，或曰在圣人之间的超性别的存在。在人的性别差异之间，他者也类似于三位一体之间的他者。“行动与应许二者的神圣一致（分享了同样的尊严和爱），也表现了性别的二元性”（TD5，91）。在巴尔塔萨看来，性别差异是有很具体的体现的，而这又是根源于性别特质的差异。

在教会中，因为性别的本质差异，所以教会领导都是男性。巴尔塔萨认为，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男女特质的不同：男性的特质是表现，女性的特质是接受。他认为，女性的任务“不是表现，而是存在”，而男人被赋予的任务才是表现，“使他既大于，同时又小于其本身”⁽³⁴⁾。“女人不应去表现她本身所不是的任何事物，而男人则必须表现他从不曾存在过的生命的源头”⁽³⁵⁾。巴尔塔萨由此要表明，在交往行为中，男性模仿的是圣子之父。神父们体现为基督，而基督体现为男性，这是女性无法实现的。

教会组织为基督的新娘——教会保证了新郎基督的永久存在。因此那些从教会中拣选出的男人要对教会施加影响，尽管他们完全属于教会的女性状态中；他们的作用在于体现基督——走向教会并使她繁衍（TD3，354）。

男性特质与女性特质的不同，是差异的体现的根本原因。当然，这里所谓的男性与女性特质，并非简单地指生理上的区别特质。男性特质包括行动、领导，以及处理未完成的结果，女性的特质主要表现为顺从。当这些特质在三位一体中被辨识出来的时候，巴尔塔萨将那些超越女性的特质看做是神性的。也就是说，在三位一体中，“行动”作为“顺其自然发生”（其实就是一种顺从）的对立面，被看做是相对于女性的男性的品质或行动。深入一步来看，三位一体中三者之间的差异，源自于一种永恒地自我放弃、自我弃绝的行为，正如圣父永恒地生育了圣子，也如圣子将自己永恒地奉献给了圣父。因此圣子是不同于圣父的。这无限的他者在三位一体中创造了距离或空间。在巴尔塔萨看来，在三位一体，圣父就是源头并且是男性的。而圣子是来自并遵从于圣父的，他在与圣父的关系中是顺从的、接受的，因而是女性的。那么，圣子的特性是“顺其自然”，这在巴尔塔萨看来是一种女性的品质。尤其当圣子被交出要钉十字架时，他用他的主动的允许来任由自己的死亡发生，而这是“顺其自然”的服从的核心。

就男性而言，他“推动事情向前，目的在于灌输和强加一些事物在其上，从而改变它们”⁽³⁶⁾。“男人天生的任务就是发号施令，但这完全依赖于有计划而且谨慎的女人。他象征自由，但现在环绕他身边的，则是一些经常威胁着要使他窒息的难以摆脱的枝蔓——妻子、孩子、家庭和事业、一堆烦恼”⁽³⁷⁾。男人被驱使着去追求目标、达到目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认为原初的“生育”和动因是男性的。“如果任何事情都是男性需要的，那么这种欲望就会控制每一件事情达到目的”⁽³⁸⁾。

就女性而言，女人是男人生育的容器，但她也有自己所生育的。因此，这不是男人“原始的生育”，而是女人“回应的生育”。应该说，女人是男人的“荣耀”，因为“女人的根本使命就是在自己的生育中接纳男人的生育，然后将二者结合在一起”（T D3，286）。虽然原始的生育是男人的，但巴尔塔萨认为，孩子的生和养主要是女性的行动，对女性的需要更多于对男性的需要。的确，巴尔塔萨认为，男人在繁衍生息中的角色实在是不足为道的。⁽³⁹⁾尽管没有原始的生育，但是，女人依然在创造中具有孕育的本性，因为“女人的根本使命就是在自己的生育中接纳男人的生育，然后将二者结合在一起”（T D3，286）。女人承担了生育中所有工作，而男人只是在一旁建议和鼓励一下而已。

剑桥的多明我会修院院长艾丹·尼科尔斯（Aidan Nichols OP）在《没有无情的神话：巴尔塔萨戏剧学导读》一书中提出，男人始终是原初的生育，因为在两性关系中，男人是主动的，而女人是被动接受的。尼科尔斯认为，巴尔塔萨从对《创世纪》故事的解释中所推断出的生育，并非是关于两性的或者繁衍的，而更多是指精神上的生育。“巴尔塔萨非常明确地将‘生育’在创世纪的神学人类学中，既不等于狭义的性的，也不等于广义的与生殖有关的所有方面”⁽⁴⁰⁾。然而这却会让人产生一点疑惑：巴尔塔萨说女人根本的使命就是接受男人的生育，那么，这种说法看起来就是，两性关系方面的内容更大于其他广义的或精神上的使命了。显然，二者是有些矛盾的。

与差异相对的，我们也有必要关注在这些关系中的平等。正如在男人／女人之间的第一／第二的次序，这是有差异的平等，是可以和谐共存的平等，因此，在三位一体中的三者也有等级，却也是和谐平等的。尽管巴尔塔萨竭力反对三位一体中的性别差异，然而他对三者互相进入彼此的行动的描绘却总是会让人想起繁衍生息：圣灵是圣父与圣子之爱的果实，他们二人在共同的爱的行动中产生了圣灵。基督在圣餐中交出自己，这可以与人之间的相互交往作比较。上帝用放弃神性的爱将自己清空，然后如同一粒微小的种子进入马利亚的子宫，想要这位孕育者使它成熟并带它到这个世界来。

然而，巴尔塔萨将性别与三位一体相类比而呈现的差异与平等的论述，总是会让人产生一些质疑。关于三位一体中的性别，诸如起源、主要的生育繁衍与男性之间的关系等等，似乎从未被充分证明过。这就有一个问题：圣父是否会必然是男性的？难道仅仅因为起源必然是男性的，或者仅仅是因为巴尔塔萨所认为的，凡是在等级上处于优先的，都是男性。这里有一个围绕巴尔塔萨思想的譬喻——婚姻，基督是新郎，教会是新娘。巴尔塔萨使用婚姻的譬喻来描绘基督与教会的关系，从而表明了性别差异在他的教会学思想中的中心地位。在教会中，男人代表基督，他们以一种准接受的方式，类似于新郎基督使他的新娘教会受孕并生育。基督作为人的表现向圣父展现，这一角色被规定为女性，因为巴尔塔萨将在与上帝关系中的人视为女性。然而，巴尔塔萨似乎不这样认为，他更认为，基督是作为圣父的表现向人来展现，在这一关系中，基督是被视为男性的。尽管布伦达·利锡（Brendan Leahy）曾提出，使女性进入三位一体，“避免了一种性别压倒对方的绝对优势”⁽⁴¹⁾。但是，巴尔塔萨对圣子的女性化特征以及圣父的男性理解，相对关注的还是少得多，圣子在与圣父关系中的女性特征，并不足以抵消这种结婚的隐喻的力量，即将神性等同于男性／新郎，将人性等同于女性／新娘。这种隐喻是巴尔塔萨理解有限自由与无限自由，或曰上帝与人之间关系的核心，它也抵制了巴尔塔萨谈论的两性的真正平等。

的确，巴尔塔萨用于描述性别差异的隐喻，多多少少是具有等级意味的，这与平等似乎是矛盾的。女性作为回答和回应的凝视也是特别值得怀疑的。在前面所说关于女性作为回答的论述中，巴尔塔萨把男人看做言（Word），而女人是反对（Ant）；这就把男人与神圣相连了，因为言（Word）一词经常是用在基督身上。而且，回答必然是次要的，因为一个人的回答，只能是对别人发起的事情来作出反应，因此，在这个隐喻中，女性并不能真正地行动，而只是作出反应，而男人则可以行动，这是他的男性特质使然。也就是说，巴尔塔萨认为，事情都是男性发起的，而女性的特质则是“随它去”。詹姆斯·海福特（James Heft）认为，并不能说马利亚与基督是共同合作的，因为她的命运是“接受而不是发起”⁽⁴²⁾。但巴尔塔萨也并没有简单地将女性定义为“回答者”，而是“回答本身”。而且，尽管他说，夏娃回答了亚当的呼唤，但“《创世纪》并没有保存下来女性曾经说话的记忆”⁽⁴³⁾。同样，既然在三位一体中也有等级的体现，圣父在与圣子的关系中，是起源并且是男性的，而圣子则是女性的，因此，这种三位一体的关系也类似并适用于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男人在其中居于领导地位。人与人之间基于性别的从属关系和差异也反映了三位一体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