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开放的整体取向

完整中一个整体，是最大的美，

生命与物质的有机体，是宇宙最神圣的美，

热爱它们，而不是人。

除此之外，你就只能分享人类可怜的困惑，

或者当他们走向末日的时候陷入绝望。

——杰弗斯

杰弗斯所表达的，不仅是一种深刻的美学理想，更是一种深刻的哲学思想。但这种深刻的美学理想和哲学思想却蕴含在存在本身之中，因而，杰弗斯所表达的最终是一种存在事实，即世界、事物、生命、人，均是以生态整体的方式而存在。正是这种生态整体的存在事实本身，才激励科学对世界秩序的构建。这正如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公元前106—公元前43年）所说：一切科学彼此间都有极其密切的相互关系和联系，以致理应把它们看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家族。^[1]也正是这种生态整体存在事实本身，才构成当代生态意识和环境哲学得以产生的真正基础：“我觉得，一个人如果对地球生命共同体——这个我们管理科学和行动于其中的、支持我们生存的生命之源——没有一种关心的话，我不能算做一个真正爱智慧的哲学家。”^[2]

世界、事物、生命、人，以其生态整体的方式而存在，构成了生态化综合方法诞生的土壤。生态化综合，是生态理性哲学的基本方法，它体现一种生态整体性。生态整体性，构成了生态化综合方法的内在灵魂和外在价值诉求；并且，由于其生态整体性，使生态化综合方法获得了世界观的功能与认知品质。生态化综合方法所构建起来的世界观，是一种生态整体的世界观。这种生态整体的世界观贯穿了三个基本主题，并形成三个维度的整体取向。

首先，这种生态整体的世界观揭示了一切现象之间不仅存在着相互联系和相互依赖的关系，而且还客观地存在着共在互存、共生互生关系。这一双重关系将人类的近代认知传统予以了一次颠倒，即对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做了颠倒：我们知道，笛卡儿哲学创造了近代认知论传统，形成了近代世界观，在这种世界观中，整体的动力学来自于部分的性质。笛卡儿的这种世界观其实不过是对古希腊哲学传统的发扬而已。生态整体的世界观刚好与此相反，即部分的性质由整体所确定，整体的动力学性质决定局部的动力学性质。但生态化综合所蕴含的这种生态整体的世界观所揭示出来的深刻思想却并不在这里，而是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存在关系和生存本质，即整体与部分之间既是共在互存的存在关系，又是共生互生的生存关系。所以，生态化综合方法强调的是认知的整体动力学与局部动力学的真正统一，这种统一使生态化综合方法获得了生态整体动力学品质。生态整体动力学的内在本质恰恰是生命的自组织性，或者说生命的自生性：无论是整体动力学还局部动力学的动力，均来源于生命本身，来源于生命内部的自生成。

其次，这种生态整体的世界观揭示了自然宇宙、生命世界和人类社会三者在本质上是运动变化的，因为正如弗里特约夫·卡普拉所指出的那样：“结构不再被看成是基本的东西，而是一种基本过程的表现形式。再则，结构和过程两者最终也是被看成是互补关系。”世界是一个敞开的进程，这个敞开进程既表述为世界作为一种整体的自我敞开进程，也表述为世界之各构成要素之相互敞开进程。这种自我敞开和相互敞开的交互性进程本身就是一个生成、互生、共生的进程。因而，生与变，构成了世界运动的本质规定，也构成了世界运动的内外动力，亦构成了事物运动的内外条件。

其三，这种生态整体的世界观揭示了对世界的认知及其把握，需要重新发现定性描述的方法，因为任何事物的生变动力，都不是一种单一的力量所决定的，而是各种复合因素的整合生成的过程性力量。伦敦上空的一只蝴蝶煽动了几下翅膀，三个月后，太平洋上空就出现了龙卷风。一只蝴蝶随意地煽动翅膀与天平洋上空的龙卷风，这是具体与具体，并且这种具体与具体之间既没有时间上的直接关联性，也没有空间上的直接关联性，但它们之间却有进程上的关联性。正是这种进程上的关联性将具体的空间性融铸进了延伸的和整体性的时间之域，并使生态整体的世界进程最终构成了一个具体事件（蝴蝶扇动翅膀）向另一个具体事件（太平洋上空的龙卷风）生成的整体推动力：蝴蝶扇动翅膀成为了导致太平洋刮起的龙卷风的初始条件。初始条件本身既是自生的，也是变化的。初始条件的自生性，表明局部动力最终来源事物本身；初始条件的变化性，表明整体动力不仅需要外部世界的推动，更表明生变本身才构成局部动力启动整体动力和整体动力向局部动力生成的机制。这一复杂而深刻的思想恰恰揭示了人类近代科学向现代科学演进的发展历程：牛顿物理学断言，一旦知道了初始时刻系统中各粒子的速度和位置，那么无穷的未来便可以完全被预言，因为绝对可信的方法是定量分析方法。但量子力学则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我们不可能在同一时刻以无限的精确度测量一个粒子的速度和位置，所以人们不能预言任何一个粒子的未来径迹。混沌学则进一步宣示：粒子的运动是以非常敏感的方式依赖于初始条件，初始条件的任何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完全导致粒子的不同径迹，所以，我们同样不能预言粒子的未来径迹。量子力学和混沌学，分别从微观物理世界和宏观物理世界展示了定量分析方法对世界认知的无能为力性和定性描述方法的普适性。生态整体的世界观更强调定性描述方法的普适性，强调定性描述方法对定量分析方法的补充、拓展、提升与丰富的现实操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