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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三百年祭

时间:2022-08-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甲子初秋,山西省学术界举行学术讨论会于太原,纪念傅山先生逝世三百周年。中国反对封建蒙昧的启蒙运动,在傅山死后三百年,经历了坎坷曲折的道路,至今尚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下摧枯拉朽,破旧立新,继续向封建蒙昧作斗争。顾炎武在《广师篇》中赞许傅山:“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傅山青年时,喜任侠,啖黄精,为山西提学袁继咸被权阉诬陷事约集通省诸生赴京上书,揭帖请愿,袁案终得雪。

甲子初秋,山西省学术界举行学术讨论会于太原,纪念傅山先生逝世三百周年。谨缀心花数瓣,略抒景慕之忱。至于考其宗旨,辨其学脉,察其醇疵,论定其在明清学术史上的客观地位,积学求真,期诸来日。

一九八四年八月记于东湖之滨

(一)

白发朱衣两袖风,萧然物外脱牢笼。坎坷道路惊回首,愧向山翁说启蒙。

傅山(1606—1684),字青主,自号朱衣道人。17世纪中国北方崛起的早期启蒙思想家。中国反对封建蒙昧的启蒙运动,在傅山死后三百年,经历了坎坷曲折的道路,至今尚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下摧枯拉朽,破旧立新,继续向封建蒙昧作斗争。缅怀前驱,思之慨然。顾炎武在《广师篇》中赞许傅山:“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傅山一生“不登宦人之堂”,而顺治十一年以参加抗清活动,入狱受刑,几死;康熙十七年又被强征入朝,峻拒,亦几死,终以“黄冠自放”得脱。所以亭林此赞语,亦可作挣脱封建牢笼解。

(二)

抗疏揭帖斥权奄,燕市悲歌一少年。自啖黄精耿侠骨,敢呼雷电破霾天。

傅山青年时,喜任侠,啖黄精,为山西提学袁继咸被权阉诬陷事约集通省诸生赴京上书,揭帖请愿,袁案终得雪。其后论诗文,常以“风云雷电,林薄晦冥,惊骇胸臆”(孙郅所藏手稿)等喻诗文中的奇气。

(三)

土穴难埋剑气横,黄冠自隐岂沉沦。“仰天画地”谁能会,遥听夔东战鼓声。

全祖望《阳曲傅先生事略》云:“甲申,梦天帝赐之黄冠,乃衣朱衣,居土穴以养母。……甲午以连染遭刑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有以奇计救之者得免。然先生深自咤恨,以为不如速死之为愈,而其仰视天、俯画地者,并未尝一日止。”此事,赵俪生先生据邓之诚《骨董琐记》有所考订。盖有宋谦者,系永历总兵,又受夔东十三家郝摇旗、刘体纯所给“副札”,曾到太原两访傅山,密谋起兵事泄,故傅山被下狱(见《寄陇居论文集》中,《清初明遗民奔走活动事迹考略》一文)。近又有何高民同志在《晋阳学刊》所发表《关于朱衣道人案的题本》一文,考订更详。

(四)

莽莽榆园鼓角悲,山东崛起好男儿。润山不负蕺山教,此日闻风拜义旗。

明末山东榆园义军起于曹、濮二州,曾用“闯王”旗号,甲申后坚持反清斗争。濮阳叶廷秀,字润山,又字润苍,刘宗周学生,参加了榆园军。傅山有《风闻叶润苍先生举义》一诗甚壮:“铁脊铜肝杖不糜,山东留有好男儿。橐装倡散天祯俸,鼓角高鸣日月悲。咳唾千夫来虎豹,风云万里泣熊罴。山中不诵无衣赋,遥伏黄冠拜义旗。”(《霜红龛集》卷十)

(五)

劫余痛定思悠悠,萧瑟松庄四望愁。云暗神州缘底事?“囫囵理学”尽“沟犹”。

傅山隐居处,在太原城东七八里之松庄。(见《遂初堂集》)他自称“值今变乱,购书无复力量,间遇之,涉猎之耳,兼以忧抑仓皇,蒿目世变,强颜俯首。……或劝我著述,著述须一付坚贞雄迈心力,始克纵横。我、庾开府萧瑟极矣。”(《霜红龛集》卷二十五)

傅山于甲申后总结明末政治腐朽、学风衰败的原因,集中在“囫囵理学”之流毒。“后世之奴儒,尊其奴师之说,闭之不能拓,结之不能觽,……沟犹瞀儒者,所谓在沟渠中而犹犹然自以为大,盖瞎而儒也。”(《霜红龛集》卷三十一)“沟犹,如本音读,则谓如沟渎之中而讲谋猷,是瞀儒之大概也。”(《荀子评注》)

(六)

失心缠理堕迷途,故纸堆中养螙鱼。朱陆异同如说梦,声容可笑是“奴儒”。

傅山论学,痛斥:“失心之士,毫无餐采,致使如来本迹大明中天而不见,诸子著述云雷鼓震而不闻,盖其迷也久矣。”(《霜红龛集》卷十六)“宋儒好缠理字,理本有义,好字而出自儒者之口,只觉其声容俱可笑匹。”(孙藏手稿)“后世之奴儒,生而拥皋比以自尊,死而图从祀以盗名,其所谓闻见,毫无闻见也,安有所谓觉也?”(《霜红龛集》卷三)“只在注脚中讨分晓,此之谓钻故纸,此之谓蠹鱼。”(《霜红龛集》卷三十八)傅山对李颙兄弟谈论王学正统颇为不满,说:“我闻之俱不解,不知说甚。正由我不曾讲学、辨朱陆买卖,是以闻此等说如梦。”(《霜红龛集》卷四十)但其思想路数,实有取于阳明,故多斥程朱之流道学家们为“失心之士”,“好缠理字”,“一味板拗”。

(七)

庸庸奴性最堪哀,安得“神医”扫荡哉。老去折肱蓄真气,长歌当哭唤奇才

傅山思想最能反映时代脉搏者,为反奴性、反奴气、反奴俗、反奴才,诗有“天地有腹疾,奴物在其中。神医须武圣,扫荡奏奇功”(《霜红龛集》卷九)。大声疾呼,要把“奴俗龌龊意见,不知不觉打扫干净”(孙藏手稿)。亭林赠诗“老去肱频折,愁深口自缄”,而他的和诗云:“天涯之子对,真气不吾缄。”又阎尔梅赠诗:“茫茫四海似无声,且把长歌代痛哭。”傅山读诗、作诗,常“泪如雨下”,其《寄艾上人》诗序云:“杂诗约四五十首,面时尽呈,共当痛哭耳。”(《霜红龛集》卷二十三)

(八)

慧眼注荀卿,揭露埤庸理学群。敢道兰陵兼墨法,铮铮《性恶》辨天人。

(九)

学如蝉蜕日趋新,打破“蒙笼”别有情。庄、释参同申墨辩,此中消息倩谁论?

傅山论学,贵在“蜕”字。“君子学问不时变化。如蝉脱壳,若得少自锢,岂能长进。”(《霜红龛集》卷二十二)《荀注》手稿中也赞扬荀子“君子之学如蜕,幡然迁之,妙喻”!又强调“博学广闻”,既重管、老、庄、列、墨、荀、淮南、鬼谷等,又注意吸取佛学思辨,认为“凡此家蒙笼不好问答处,彼皆粉碎说出”,“吾以《管子》、《庄子》、《列子》、《楞严》、《唯识》、《毗婆》诸论约略参同,益知所谓儒者之不济事也”(《霜红龛集》卷二十六)。特别注意到《公孙龙子》“旨趣空深,全是楞严”,因而评释《白马》等四论与《墨子·大取篇》,精义甚多。侯外庐、汪奠基等前辈学者稍申论之。实开近代逻辑思维模式之先河,仅汪容甫、章太炎能继其声,但他们却未能自觉地继承和发展。中国的《新工具》之所以长期难产者,以此欤?或非耶?谁能析之?

(十)

学海汪洋隐巨人,“反常之论”见精神。多才多艺多奇趣,笔底“情华”孕好春。

傅山作为17世纪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时代的早期启蒙学者,多才多艺,性刚情挚,完全够得上恩格斯所说的文艺复兴时代的“思想巨人”,只是尘埋未显,隐而未彰,尚待有“大声音出”为之“钟鼓波涛”而已。傅山自白:“贫道昔编《性史》,深论孝友之理,于古今常变,多所发明。……遭乱失矣,间有其说存之故纸者,友人家或有一二条。然皆反常之论,不存此书者天也。”(《霜红龛集》卷二十五)又论文艺乃“性情之华”,“情动中而发于外,是故情深而文精,气盛而化神……”(《霜红龛集》卷二十五)侯外老断为“具有启蒙期个性解放的进步性”,乃不刊之论。

(十一)

晋阳初设“卫生堂”,医史珍传傅氏方。“票号”流通新信息,弄潮原是濯缨郎。

阮葵生《茶余客话》载:“古晋阳城中,有傅先生卖药处,立牌书‘卫生堂药饵’五字,先生笔也。”傅山医学著作甚多,如《傅青主女科》、《大小诸证方法》等在中国医学史上有重要地位。

章太炎《书顾亭林轶事》:“近闻山西人言亭林尝得李自成窖金,因设票号,属傅青主主之。始明时票号规则不善,亭林与青主更立新制,天下信从,以是饶于财用。清一代票号制度,皆亭林、青主所创也。”此说果确,殊堪玩味。

(十二)

彤管风尘记异人,犁娃苦恋注深情。“钱神”不敌“花神”力,惊蛰春雷第几声。

傅山曾写作乐府《方心》、《犁娃从石生序》等,歌颂四条绳索下受压迫最深的妇女追求婚姻自由、“不爱健儿、不爱衙豪、单爱穷板子秀才”的纯贞爱情;对被封建礼教吞噬、残害的妇女,深表同情,“吾实怜之,每欲取常所亲见,略为风尘异人杂记,俾此辈不以不幸终湮没无闻”(《霜红龛集》卷十六)。傅山尚有《红罗镜》等传奇,惜未刊。明中叶以来,戏曲、小说、诗词等文艺作品中所反映的反封建的人文主义觉醒,触处皆是。汤显祖《四梦》中所塑造的“钱神”与“花神”的对立,颇典型。侯外老有论,甚精。(见《论汤显祖剧作四种》)

(十三)

苍龙行雨海生涛,老树新花著嫩条。鹃血招魂招未得,野人天际盼春潮。

顾炎武赠傅山诗中的名句:“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傅山手稿中有:“欻地杜鹃啼滴血,燕山真有未招魂。”“沧海碧云天际意,丹霞明月野人心。”(孙藏手稿)亦可称为名句。诗是心声。名句,更是心深处迸射出的时代及个人生命的呼唤声。诗无达诂,允许读者作多种理解。

(十四)

船山青竹郁苍苍,更有方、颜、顾、李、黄。历史乐章凭合奏,见林见树费商量。

傅山又号青竹。他与王夫之、方以智、颜元、顾炎武、李颙、黄宗羲以及同时崛起的许多学者、诗人,确乎都在明清之际的时代潮流中各有创造而又合奏了一曲中国式的启蒙者之歌的第一乐章。他们既有同中之异,又有异中之同。果能同异交得,见树又见林,庶几乎可免夫黑格尔所谓听见音调而不闻乐章之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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