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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意象与非对象化

时间:2022-08-3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道”之意象与非对象化——与成中英先生商榷□ 邹元江成中英先生提出了什么是《老子》讲的道的意象的问题。“言”与“象”是非对应的。毫无疑问,这紧张发生而聚集显现的“世界”并非对象性的现实物,而是非对象性的意象存在,海德格尔称其为意义境域。用有形的“器”暗示无形的“道”之意象,这仍只是确定的不确定性。

“道”之意象与非对象化——与成中英先生商榷

□ 邹元江

成中英先生提出了什么是《老子》讲的道的意象的问题。(6)他作了如下的表述:

(一)把水当作道的意象。水是柔的,形式上是可变的,它具备包容性,并有自我变形和使其阻碍变形的极大力量。它反映了道,并且代表一个善、美和谦卑的巨大力量,也是对生命和实体柔顺态度之实例。《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7)(第八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第七十八章)

(二)把赤子当作道的意象。赤子和水一样,都是柔弱而不争。但赤子和水比起来,更充满了生命、学习能力、生存与创造的潜能。因此,赤子是纯洁的、单纯的,它尚未被偏曲的知识、坏习惯和邪恶的思想所污染。所以,赤子能够“无为而无不为”。这是因为,赤子不会妨碍事物的发生,所以他是创造的种子、新奇的肇端(或开端)、和谐的模式。他无防御,因此就不会引来伤害和竞争。老子有云:“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第十章)“合德之厚,比于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第五十五章)

(三)把母亲当作道的意象。母亲是有之始,是生命的仓储和源流。她抚育孩子,并且铲除她的孩子生长过程中的任何障碍。因此,她不仅是生命之源,也是生命的维持者。因为母子之间没有什么天然的阻碍,所以,知子即可知母,知母即可知子。《老子》明确地谈到母亲,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第二十五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终身不殆。”(第五十二章)《老子》还隐隐约约谈到母亲的意象:“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第六章)

(四)以“朴”作为道的意象。“朴”意指未雕刻的木头。这个名词暗示风格和形式的简单性,以及性质和本质的真。这是一个暗喻的意义变形为一个实质的概念,它所象征的变成了它所意指的例子。生命的简单性很难定义,但如果我们定义其为未雕刻的木头的状态,就可得到较清晰的简单性的性质。简单性不是单调的,不是粗糙的,而是生意盎然和充满新奇的潜能。未雕刻的木头是最好的例子,它充满了新奇的潜能,能变成不同的、有用的和有趣的事物。它又是未确定的。正因为它是未确定的,才能被假定包含许多形式,转变为确定的器皿。故老子有言:“朴散为器。”(第二十八章)“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第十九章)“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第二十八章)“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第三十二章)“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第三十七章)

这个文本有诸多可讨论之处。

其一,能否将具象的“水”、“婴儿”、“母亲”、“朴”确指为“道”的意象?不能。要领悟“道”之无名(“道常无名”),就以“朴”为表象(imagery)暗示、象征指涉“道”之无名状态,而此表象一旦与想象等心理能力激活触发、凝聚、构形成“道”之意象(imagination),(8)具象的“朴”也就隐匿了,而不能说“朴”就直接成为“道常无名”的意象。同理,“水”、“母亲”、“赤子”也不能直接被视作“道”之意象,而只是作为触发“道”之意象的“表象”(媒介物)。《庄子·知北游》载:“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为了说明“道”的“无所不在”,庄子类举“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甚至“在屎溺”。(9)如果依照“水”、“婴儿”、“母亲”、“朴”即为“道”之意象的思路,“蝼蚁”、“稊稗”、“瓦甓”、“屎溺”也就成了“道”之意象,——这显然是讲不通的。确指“水”等是“道”之意象,因其确指之对象有腬弱、亲昵、美好、自然的特性,似可接受,而确指“蝼蚁”等是“道”之意象却难以被人接受。

其二,这种对“道”之意象的确定明晰的解释是无效的,因为“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言”与“象”是非对应的。对“道”之意象的“正名”(立言),正是对“道”之“无名”的限定。如果“言”仅仅作为引发“道”之意象生成的表象,“言”也是“看”不见、“听”不到的。这就正如文学作品中让物存在的媒介物——词语——我们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的一样,它总是在“让存在”、“让显现”的“道说”(sage)之后便隐匿于它所从出的语言之中。这即海德格尔说的,“物由于言词而‘是’其物”。(10)简言之,词语缺失处,无物存在。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正是“让存在”、“让显现”的词语隐匿、归于无(寂静)时,物才存在。海德格尔将词语的隐匿说成是词语的“崩解”(zerbrechen)。他说正是词语的崩解,才使词语返回到无声之中,寂静之域,(11)于是词语所提示的“世界”才紧张地“发生”。毫无疑问,这紧张发生而聚集显现的“世界”并非对象性的现实物,而是非对象性的意象存在,海德格尔称其为意义境域。(12)他在讲到特拉克尔的诗时说:“雪絮飘飞,晚钟悠杨,它们此时此地在诗中向我说话。它们在呼唤中到场。但它们绝非落到此时此地在这个讲堂上在场的东西中间来。”(13)这里所说的飘飞的雪絮、悠扬的晚钟“在呼唤中到场”,也非对象性地在场,而乃是非对象性地意象显现,它是在“雪絮飘飞,晚钟悠扬”的诗句隐匿、崩解之后才紧张地发生到场的。

其三,能否将“朴散为器”的“器”确指为显现“道”之无形无名的“确定的器皿”呢?不能。“道隐无名”,所以“朴散为器”的“器”也不能确指为“道”之名。所谓“确定的器皿”的“确定”也只是就道之意象的形式化、物化而言,它只是在物质(媒介)外观这一意义上是确定的,而并非指这“器”本身就是“确定”的指称“道”的外观、形式。“器”所暗示的“道”的意象仍是不确定的。用有形的“器”暗示无形的“道”之意象,这仍只是确定的不确定性。“器”仍只是“道”之表象,它具有显现、生成“道”之意象的意向性。所谓“意向性”(现象学意义上的)是指意识(表象)对被意指对象(意象)的自身给予或自身拥有(明见性)的目的指向性。这包含几个层次: 1.意向性是指“意向活动”与“意向相关项”之间的相互关系。胡塞尔所说的“意向活动”指的是实项内涵(即“器”)。与此相对,被意指之物本身(意向相关项)则被看作是非实项的内涵(意象); 2.被意指的对象(意向相关项)是一个可能多层次综合的结果(意象是杂多的想象聚合); 3.意向性是一个非概念被意指之物所组成的视域。与这个在意向相关项(被意指的对象)方面的视域相符合的是在意向活动方面的意识潜能性(表象的潜能性)。如果将这些潜能性加以现实化(意象化),那么,非概念的被意指之物就会成为被给予性(意象的生成)。即意向性不仅意味着某个意向的发出(表象所潜在、暗含的。意向本具有构造性),而且,还意味着这个意向的充实(即意象的生成、被构形)。(14)所以,“朴散为器”的“器”只是作为“道”的表象的意向潜能的存有,它可能构形、充盈为“道”的意象。即“器”作为实体、实在的“物”,只是聚合、生成“道”之意象的媒介物。

其四,能否说使“道”具象化,“道”的“实体的次序和概念也变得便于界定和描述”?不能。成中英将“道”具象化、实体化,甚至界定化,这恰恰非但不能使“道”整体呈现,反而使“道”破碎化。这仍是一种主客二分的对道的支解术。“道”首先不是实体的。老子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第一章)又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这些说法学界一般视作“道”所具有的客观形态,即宇宙本体虽是“无”,但它却是有客观性的。天地间有一个东西叫做“无”,它能生一生二生三生万物,所以,这个显现为“无”的“道”就具有客观性、实体性、能生性(实现性)。但牟宗三先生则认为“这是不对的,讲不通的”。他认为“《道德经》之形上学。亦只是境界形态之形上学”。(15)尤其是庄子,“纯成为主观之境界”。庄子“逍遥乘化,自由自在,即是道,即是无,即是自然,即是一。以自足无待为逍遥,化有待为无待,破‘他然’为自然,此即道之境界,无之境界,一之境界。‘自然’是系属于主观之境界,不是落在客观之事物上。若是落在客观之事物(对象)上,正好皆是有待之他然,而无一是自然。故庄子之‘自然’(老子亦在内),是境界,非今之所谓自然或自然主义也”。(16)牟宗三强调“道”的主观心境层面,这就不同于将“道”视为实体存有。既然是主观心境的“道”,就不是概念所能界定的。所谓“界定”也就是寻求“道”的边界。可在海德格尔看来,“这个边界根本不是什么从外界才加给在者的东西。这个边界更加不是一种受起坏作用的限制这一意义上的匮乏”。(17)即“道”是无须限制、无须外在界定的,限制、界定本身反让“道”之意义匮乏。“道”之意象生成,也正如在者之在而使生命“自获其界,设界”。这“自获其界”就是“把自身放入且充实其满界并即如此而立者就成形”。(18)这就是偏离自身,“自由地搏入其περαs(边界)的必然性中”。(19)亚里士多德将这种在者的在的最高实现称为èυτeλéχeια(隐德来希),即“完满实现”。(20)“道”的这种完满呈现亦是这种“自获其界”的充盈,即意象的生成,它不诉之于概念、限制和定义。

其五,能否说某物(如水、婴儿、母亲等)“反映了道”?亦不能。所谓“反映”(Abbildung)即意味着这样一种反映论,它坚持有一个独立于意识的客观现实存在,并认为人类意识有能力反映这个现实。认为某物“反映了道”,也即将“道”视作独立于意识的客观存在,而某物可成为反映“道”的对应物。这显然是将非对象化的“道”加以对象化、客体化和实体化。

综上所述,成中英先生的这个文本是存在许多问题的,最关键的就是混淆了表象与意象的含义。公允地说,他也并非完全忽略了这两个概念的差异,从在这个文本后的一句话也可看出他是作了区分的:“道是一,却有许多表象,这些表象是道的意象的自然记号。”(21)但这个区分的表述仍是不够确切的。准确的说法应是:“这些表象是道的意象生成的意向性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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