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融化知识的“知识”

“道”和“技”的区别，也即融化的知识和知识的区别。

我这里提到的“道”指智慧大道，而非“处世之术”的“技”和世俗智慧。“道”不是知识，不是经验，不是思辨，而是超越自我中心的态度。从“道”的角度来看，整个宇宙万物是浑然一体的，因此也就无所谓分别和不同，世间的一切变化也都出于自然，人为的因素都是外在的、附加的。所以，不要把自己人为地和世上万物分开，得“道”的人从不堕入物我两分的困境。

长期以来，我们中国人非常重视知识，非常重视学习，这是优点。因为，学习使人严谨，严谨使人热情，热情使人洁净，洁净使人克制，克制使人纯洁，纯洁使人神圣，神圣使人谦卑，这样的知识具有很高的价值。但倘若不是这种知识，而是一种教条，就成了枷锁。从小到大，我们没有学习的主动性和能动性，而是被迫灌输了很多死知识，由于应试教育，丧失学习兴趣，没有学习的主动性，把学校看作监牢。一方面，学校老师没有“因材施教”；另一方面，老师没有真正传授“道”。

北大教授楼宇烈先生就常说：能说不能行，不是真智慧。他说，知识未必就是力量，智慧才是力量。知识要靠积累，而智慧是对知识的融会贯通和运用。中国文化不是为知识而知识，而是更好地运用知识。在古代，所有的学问知识都是围绕天、地、人的。天生万物，地养万物，人在中间，人本身是万物中的一员，没有其特殊性。

我们的一些知识人，对自己民族的文化了解不深，容易附和别人的观点，采用的是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来认识问题，而不明白，此和彼是可以转换的，不是绝对的。我们古人的智慧不是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是要把握“时中”的观念，不是用普遍适用性的观念，认识事物，好不是绝对的好，坏不是绝对的坏。不能绝对化，随着思维方式的变化，西方思维的渗入，中国人很难用“时中”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很难读懂中国传统文化。

假如再往深处追问，就会发现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那就是没有把“知识”上升到“道”的层面，而为一套知识和理论所迷惑。比如，西方医学治癌是手术割掉，化疗化掉，中国是调理，不一定要彻底消灭，可以共生，达到平衡就好。你能简单说西方好中国不好吗？西方，我就是我，敌人就是敌人，是敌人就要消灭光，而中国最好的就是不战而胜，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中国智慧强调的整体关联的特征上，不应该把人和其他的物对立起来，而是要把它放在天地之间去，所以中国的文化整体关联的智慧，是一种动态的智慧，不是分割的，不是绝对化地去认识事物。中国文化的智慧，还体现在天、地、人之间的处理，人有主体性、能动性、独立性，不能凌驾于天地之上。目前，中国和西方都处于互相学习之中，借鉴西方的智慧弥补自己的不足，而不是简单批判就了事的。再比如，在中国有很多基督徒，提起自己的文化简单批判，痛贬为“人本主义”。西方文化中的“天是上帝”，一切物包括人都是上帝创造的。中国文化中万物是自然生成的，人们感恩天。中国文化的“人本主义”，并不是“人类中心主义”，我们并不提倡像西方那样征服自然主宰万物。一些拿“神本主义”批判中国文化“人本主义”的基督徒，恰恰没有弄明白的就是这点。其实，这种“人本主义”的文化曾经为当时的伏尔泰、狄德罗所吸收，并在欧洲取得胜利。西方的“人本主义”是偏颇的，原来是要把“人”从“神”那里解放出来，如今却成了“人类中心主义”。我们要从我们的传统中，把“人本主义”根本的意义发掘出来，又要防止人对物欲的过分追求。这里，我们不难理解，就“道”而言，中国和西方，各有各的“道”，岂能以彼代此呢？

此外，中国文化特别强调实践，不是以书本为真理。如果你懂得很多知识，明白很多道理，却对自己的身心没有多少帮助，问题就在于没有身体力行地照着去做。许多知识分子，包括北大的学生和老师，读了大量的图书，写了不少的文章，仅在贩卖学问，能说不能行，对人也许有用，于己等于无益。佛法称这些人为睁眼的瞎子、有耳的聋子、有嘴的哑巴。未有知识之前，的确需要依靠书本，包括言语文字所介绍的道理和方法来帮助我们，但这只不过是条途径而已，假若依赖执着书本上的教条，就会变得狂傲、骄慢，那就等于没有智慧，甚至走上迷途。缺乏智慧之“道”，徒有知识和文凭，也跟自己的生命不相应。

中国文化分“道”和“艺”两个层面。“道”就是道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无法直接感受到，现代人难以领会。而“艺”则是具体可感知的，通过艺的实践，可以感受到心境的不同，可以享受到不同的人生乐趣，从而进一步体会中国文化的特质。艺可以上升到道，从艺中体悟人生、完美人生。楼宇烈先生说，我们所面临的情况却是重艺不重道，首先学技术，技术熟练，但不明白这门艺术体现了什么样的精神，个人的品德跟这个有没有关系，艺和道被割裂了。

我们既不要在神的面前丧失自我，也不要在物的面前丧失自我，更不要在知识的层面上丧失自我，用庄子的话来说，要“以道观之”。就中国文化而言，儒释道三者皆有益于当下中国。现代社会的矛盾主要是三种：“人与自然的矛盾”“人与人的矛盾”“人与自身的矛盾”。以儒治国，以道治身，以佛治心。儒家告诉我们要承担责任；道家告诉我们如何顺其自然，达到“无为”的状态，达到“真性”；佛家告诉我们要放下，达到“清静”。当然，信仰基督的也可以达到“大爱”。总之，我们不能知识洗脑，不能被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所糊弄，不能被脱离智慧的“道”的条条框框所捆绑，应找回真我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