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虎行似病

司马懿虎行似病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攫鸟噬人手段之处。因此为人要聪明不显，才华不露，尽量收敛自己的锋芒，使对方不起疑心，一旦时机成熟，即迅如闪电，一举功成。此为韬光养晦之心术。三国时期的司马懿便是此中顶尖高手——深藏利爪，含而不露，瞒过了曹家三代，最终把持了曹家天下。

即便最善于识人的曹操也被他瞒混过去。曹操对司马懿“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他听说司马懿有“狼顾相”，为了验证，便不露声色地与其前行，又出其不意地命他向后看，司马懿“面正向后而身不动”，被验证果然有“狼顾相”。加之曹操又梦到“三马共食一槽”，槽与曹同音，预示着司马氏将篡夺曹氏权柄。于是令曹操非常嫉妒，非常发怵，因而他忧心忡忡地对儿子曹丕说：“司马懿不是一个甘为臣下的人，要坏你的事。”意欲除掉他，免得子孙对付不了。但曹丕与司马懿私交甚好，早已经离不开他，不但不听父亲的劝告，还多方袒护，使司马懿免于一死。

魏明帝曹睿气息奄奄之时，指定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共同辅助八岁的幼子曹芳。曹爽是曹魏宗室，其年龄尚不及懿子司马师﹐又才薄事浅，外露骄横，内含怯懦，而且年轻浮躁，华而不实，没料到——在曹睿死后不到两个月，曹爽透过其弟曹羲上书，称太尉司马懿德高望重，宜就太傅。所谓太傅，名列上公，为皇帝道德师傅﹐名为百官之首﹐并无实权﹐反倒是司马懿的军权（太尉）及政权（录尚书事）都被夺去﹐从此司马懿大权尽被曹爽所夺。司马懿开始过着忍气吞声的日子﹐但他心中从未忘记要夺回属于他的权力﹐从此﹐他们展开了十年的勾心斗角。

在始初的几年中，曹爽急于安插亲信掌握京城兵权，控制朝政。司马懿则借东吴攻魏之机率兵同东吴打了几个胜仗，以保持自己的威望，同时深自抑制，始终保持谦恭——此后不久，他以风瘫病复发为由，回老家静养，不再管事。他平时经常教导自己的儿子，凡事都要谦虚退让，就像容器一样，只有永远保持虚空的状态，才能不断接受。

当时，司马懿已经近七十岁，在旁人看来，早已是风中之烛。所以曹爽对他的卧病并没有多少疑心，反而觉得这个原以为厉害的对手，到底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曹爽总算细心，当正始九年春他的心腹李胜出任荆州刺史时，他还特地让李胜去向司马懿辞行，观察一下司马懿的病到底怎么样了。李胜来到司马懿府上，被引入内室。司马懿见他进来，叫两个婢女在两旁扶着，才站得起身来，为表示礼貌，接过一个婢女拿来的外衣，不料手抖抖颤颤，衣服又掉在地上。随后坐下，用手指了指嘴，表示要喝水，婢女就端来一杯稀粥。他接过粥送到嘴边，慢慢地喝，只见滴滴答答的汤水往下落，弄得胸口斑斑点点。

李胜看得心里难过，不觉流下眼泪。司马懿说话断断续续：“我年老了，精神恍惚，听不清你的话。你回州为刺史，正是建立功勋的机会，今天与你相别，日后再无相见之日，我那两个儿子，还请你日后多加照看……”

李胜回到曹爽那里，将司马懿的情形一一禀告，最后说：“司马公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不足为虑。”这一来，曹爽算是彻底放心了，从此再也不加防备。

嘉平元年（公元249年）正月，皇帝曹芳出城祭高平陵——魏明帝陵墓，曹爽兄弟也跟随前往，只带了少量的卫兵。他们出城不久，在曹爽府中留守的部将严世忽听得街上有大队人马急速奔走的声音，心中惊疑，立即登楼观望，只见司马懿骑在马上，带着一支军队向皇宫奔去，虽是白发飘飘，却是精神矍铄，哪有半点病态！严世知道事情不妙，拿起弓箭对准了司马懿就要射出。边上一人拉住他的手，劝阻道：“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切莫胡来。”

这样反复三次，司马懿已经远去。军队开到皇宫前列成阵势，司马懿匆匆入宫，竭见皇太后郭氏，奏告曹爽有不臣之心，将危害国家，请太后下诏废掉曹氏兄弟。郭太后对国家大事素无所知，又处在司马懿的威逼下，只好按他的意思，叫人写了一道诏书。

与此同时，司马师召集他养的三千死士及司马懿的护卫，大部分兵力由司马师率领，占领了城南的武库夺取兵器，由司马昭率部分兵力包围皇太后永宁宫，司马懿自己则在省中召集在京城的高官，如司徒高柔、太仆王观、太尉蒋济等，司马懿向他们宣布曹爽有篡夺帝位的计划，说称已奉皇太后之令罢去曹爽官职。这些大官心想平时也没受过曹爽什么好处，曹爽又不是司马懿对手，纷纷向司马懿靠拢。于是司马懿令高柔假节钺行大将军事，占领曹爽大营，王观行中领军事，占领曹羲大营，洛阳城一下子就被司马懿控制了——只逃走了曹爽的两三个亲信，还有其智囊大司农桓范。曹爽多年经营的结果，不过片刻工夫，便化为乌有。

在洛水边屯驻的司马懿及蒋济得知桓范已逃脱的消息后，仲达吃了一惊：“智囊往矣！”蒋济说：“驽马恋栈豆，曹爽小儿必念城中娇妻美妾，金银珠宝，智囊有谋，必不为他所用。”于是司马懿就派曹爽的人给曹爽送去一封由太尉蒋济署名的信，说此举只为兵权，别无他意，若曹爽肯放弃大将军之职仍可保留爵位及金钱。复又派曹爽的人去当说客，说太傅已与蒋太尉指洛水为誓，要曹爽不必担心——这或又是兵法“围师必阙”的变种吧。

其实此时的洛阳城也很惊险。曹爽手握兵权，又有皇帝、百官在身边，倘请天子幸许昌，调外兵来讨伐洛阳，那又将如何！洛阳城中，司马父子也没闲着，他们加强城中的守卫，司马师对父亲说：“若曹爽引兵回攻洛阳，城中兵力不足，如何是好？不如出其不意，与之一战。”司马懿笑道：“孙子云，不战而驱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曹爽必念娇妻美妾不放，明日定自缚来降，又何用动兵？今夜曹爽小儿不得安睡了！”果然，第二日清早，曹爽把小皇帝及文武百官自动送回洛阳。

司马懿找了个亲近曹爽的宦官张当下手，对他严刑逼供，逼供出曹爽与其党徒举事共谋篡位的罪证。按篡逆之罪，按律当灭其三族。此时，曾为司马懿作保免曹爽死罪的太尉蒋济站出来说：“曹真之勋，不可不嗣，望留爽一子，以续曹真香火。”司马懿斩草除根，断然拒绝，只说“国法不可废也”。曹爽兄弟及其同党一律处死，他们家三族，无论男女老少，包括已出嫁多年的女子，共计百余人全部连坐被杀。但对曹爽门下的二流人物，司马懿为笼络人心特别宽大处理，这些人中后来还有人成为晋朝新贵。事变后两年，司马懿两个儿子专断魏国朝政，从此魏主政归司马氏。

司马懿运用政治权谋之高妙，实令人惊叹。面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要想保全自己、以图发展，装疯卖傻，往往是行之有效的手段。装疯卖傻，有时表现得迟钝点、愚拙点、故意傻气点，不独是为躲避迫害，在争权夺势的斗争中，有时又是极具迷惑力的手段，它的运用，常常可以化险为夷，渡过危难。当然，要装就要装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千万不可疏忽大意，露了马脚，那样反而会害了自己。试想，要不是司马懿装病逼真得连李胜都“看得心里难过，不觉流下眼泪”，而是露了马脚，让李胜起了疑心，那后果就不知道又将怎样了。历史上的江山是否要重新划分，怕也很难预料。当然历史不可假设，但历史还将继续写下去。此外，司马懿也骗过了曹操，因为为人机智，他骗过了曹操派来的刺客，又因为谦恭谨慎，虽然被曹操看出了“狼顾相”，到底还是蒙混过去了。

所谓“狼顾相”——据说狼惧怕被袭击，走动时不时回头，人若反顾有异相、若狼的举动，谓之为“狼顾”。司马懿的“狼顾相”就是他为人机警而富于智谋、雄豪豁达、野心很强的表现。

如此看来，司马懿的兵变，似乎只是抓住一个并没有多大成功把握的偶然机会，其实是经过长期准备的致命一击。他在曹芳即位后的好几年中，不跟曹爽争权，却多次率军出征，保持了自己在朝廷的威望，一旦事变发生，就足以威慑群臣众将，使之不敢轻易倒向曹爽。另一方面，他的长期的谦恭退让，则助长了曹爽的骄傲自大，使之放松戒备。至于司马懿的装病，不但造成了可乘之机，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保存了司马懿所统领的一支军队。有如上几个条件，那种看起来纯属偶然的机会，实际是必定要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