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理财观

红楼梦的理财观

迎春迷经

银行印发的储蓄宣传画，未必全是“雷锋日记针线包，算盘存折加钞票”，偶尔引进一点古意诗情，似乎更能赢得储户的青睐。20年前，我在基层银行担任办公室主任，每逢岁末，就要张罗印制各种版本的宣传挂历，姹紫嫣红，粉墨登场，藉以传播储蓄聚财之道，其中那些才子佳人、你侬我侬的题材，据说很是抢手，恰如“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令人倍感惊喜。

就说这张由人民银行推出的“积极储蓄，支援四化”的宣传画，采撷的是经典名著《红楼梦》里“迎春诵经”的画意（估计还有几幅，可凑成“金陵十二钗”系列），看似与储蓄宣传风马牛不相及，但细细推敲，在沁透着红楼诗情芬芳的笔墨里，处处流淌着持家理财的源头活水。

二百年来，专家对《红楼梦》的研究，似乎一直没有停息过，站在不同的阅读角度上，就会有不同的感受。鲁迅先生说过，在这部作品里，“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要是吃银行饭的也来凑热闹，会发现《红楼梦》里还游弋着不少金融的基因。有专家细作盘点，书中有关银钱的描述约有250多处，有关典当借贷的说法约有60多处。一部《红楼梦》，也是封建晚期社会经济盛衰史。

《红楼梦》里的人物，如过江之鲫，尽管有“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阿房宫，三百里”的金陵世家，“东海龙王”欲请的王家，“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但真正具有投资理财意识的，却是凤毛麟角。不光怡红公子“潦倒不通庶务”，而且连他房里的丫头，有的也不谙银钱。为了给晴雯支付出诊费，麝月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哪是一两的星儿？宝玉自然说不出个端倪。

黛玉也是个财盲呆子，她没有沾染启蒙老师贾雨村的势利臭味，也从未做过进洋行当白领的春梦，所以尽管她通今博古，才冠群芳，其金融知识结构却存在着严重的盲点。书中有段薛家未过门的儿媳当棉衣的事，宝钗找人将当票要来，小姑准备给未婚嫂嫂赎当，未想给呆姑娘湘云发现，不知“这是什么账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认得。后来林姑娘病入膏肓，要吃冰糖燕窝，却是囊空如洗，紫鹃托人请王熙凤预支月钱，还碰了软钉子。看来黛玉的死因是多方位的，孤标傲世，疏于理财，与其说这位千金死于爱情，还不如说是死于贫困。

当然，大观园里也有理财高手：

一位是贾探春小姐，在王熙凤病休期间，与李纨、宝钗组成“三驾马车”，主持议事厅，先以铁腕制服了办事人员的蒙混，再是以身作则，拿亲舅舅开刀，并出台了一系列治家理财韬略，诸如增收节支、分片包干、协调分配之类，综合治理初见成效，其能耐不可小觑。

还有一位大名鼎鼎，乃“高利贷主”王熙凤是也。王熙凤放账，资金的来源，既有家族公产，“太爷留下的公中银钱”，也有迟发克扣的各房月例，以及暗中收受的贿赂。高利贷的投向，除了经人之手向社会放债，对自己的老公贾琏也照样放贷，一千两的当头，要一二百银子的利钱，资金回报率蛮高。王熙凤放贷一般以一年为期，待她急了就宣布：“外头所有的账目，一概赶今年年底都收来，少一个钱也不依”。既不兴“借新还旧”，也不兴“无限展期”，还本付息，绝无讨价还价，资产风险意识非常牢固。

至于薛姨妈，则是几家当铺的大老板，主要家计收入靠的是抵押放款。当时的典当业甚为红火，薛姨妈也弄了不少赚头，后来她的宝贝少爷薛蟠出了人命官司，便从当铺里调了“头寸”，一路摆平。如此说来，当铺无疑成了薛姨妈“定活两便”的钱袋子。

读过《红楼梦》的看官都晓得，宣传画里的贾迎春，因为与世无争的性格而常常被人忽略，在群芳争艳的金陵十二钗中，几乎成了“怯懦”一词的代言人，乃小说里的悲剧人物。贾迎春不但才情不如姐妹们，在处世为人上，也是胆小怕事，只知退让，任人欺侮，对周遭发生的矛盾纠纷一概不闻不问，有“二木头”之诨名。比如，她的攒珠累丝金凤首饰被乳母拿去赌钱，却不追究，别人要替她追回，她说“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事情闹起来了，她不管，拿一本《太上感应篇》闷头去读，形同此幅画面描摹的情景。打开卷帙，贾迎春唯一与理财沾边的地方，在于她出过一道谜语：“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谜底揭晓，“算盘”是也。我理解，谜面的“天运”，意谓算盘拨动前，没人知道最终能计算出什么样的结果，而“人功”则指算盘珠子要靠人的手指去拨动。照着曹雪芹的刻画，贾迎春也像是一枚算盘珠子，永远被人拨来拨去，但是命中注定生不逢时，不管怎么拨，盘上盘下乱纷纷，总归是拨不出好结局来的。

封建世家，“大有大的难处”。大观园里的人们，虽说理财观念参差不齐，但经济是基础，毕竟主宰着政治的兴衰和爱情的悲喜。还是《好了歌》唱得有道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