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检验和政策分析

本节将在以上理论分析的基础上，运用实证方法证明理论分析的结果。同时，在产业政策视角下，考察汇率调整对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影响机制的变化，分析政策搭配可能产生的效果。

5．4．1　实证检验

理论分析表明，汇率调整能够影响制造业行业技术投资，进而改变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本节将利用中国制造业的行业数据，运用非线性面板数据模型分析汇率调整对我国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的实际影响。

1．方法与数据

要揭示汇率调整对制造业技术升级的非线性影响机制，就必须考虑不同汇率水平上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升级路径的选择情况。但是，在现实经济中汇率很少在较短时期内发生大幅度波动，难以直接观察不同幅度的汇率调整对制造业技术升级路径的影响。

从制造业不同细分行业来看，由于它们使用的要素组合并不相同，其成本存在很大的差异，这就使得不同细分行业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存在差异。如果可以计算各行业的实际汇率，那么成本低的行业显著具有竞争优势，等同于该行业的实际汇率偏低。Goldberg，L．S．（2004）曾提出一种以各行业主要贸易伙伴国价格水平来构建分行业实际汇率的做法，徐涛、万解秋、丁匡达（2013）也采用类似方法尝试性地分析了我国分行业实际汇率。但是，这种方法对数据要求较高，在现有条件下计算结果的准确性还有待提高。因此，本书利用Inoue，T．＆Hamori，S．（2009）的方法，根据制造业各行业的出厂价格指数和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指数得到调整后的指标，反映不同行业实际汇率的情况。具体调整方法是：其中，MREERi，t，REERt，CPIt和Pt分别表示调整后的第i行业在第t期的实际有效汇率、第t期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以间接标价法表示）、第t期我国的消费者价格指数和第i行业在第t期的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由（5．23）式可知，在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和CPI不变的情况下，第i行业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的提高等同于该行业实际汇率升值，产品出口竞争力下降。

在测算了分行业的实际汇率后，本书再考察分行业实际汇率变化对制造业自主创新投资和技术引进投资的影响。为了考察汇率调整对技术升级的非线性影响，我们构建以下非线性面板数据模型：

其中，TINVRi，t为第i行业第t期的技术投资（分别考察自主创新投资和技术引进投资）占行业销售额的比重；R为某一临界实际有效汇率值，当分行业实际有效汇率大于该值时，其回归系数为a1，否则为a2；CONTROL为一系列控制变量；υi，t为回归残差。

由于分行业实际有效汇率采用间接标价法，如果本书关于汇率调整对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路径的分析合理，那么当本币币值高于临界值时，升值会抑制技术投资，即a1＜0；当本币币值低于临界值时，升值会促进技术投资，即a2＞0。在临界值选择时，为了便于分析，我们以各行业实际有效汇率的平均值作为临界汇率水平，视行业实际有效汇率高于平均值为有效实际汇率较高，反之则为较低。

为了考察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我们在控制变量中还加入了国际金融危机虚拟变量，2008年以前为0，以后为1。

在模型拟合过程中，本书除采用传统的OLS方法之外，还运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TSLS）进行分析，以克服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在TSLS方法中，我们以自变量的滞后阶作为工具变量。

由于2012年制造业行业的统计方法有所调整，考虑到数据的可比性，我们对部分行业进行了合并，共采用其中27个行业作为样本。由于中国制造业行业从加入WTO后开始加速发展，本书将选用2002～2009年中国制造业27个二位数行业的研发费用内部经费总值、技术引进和消化吸收投资、工业总产值、工业品出厂价格、流动资产规模、各行业国有企业总产值、外资企业总产值、资产负债率等行业数据，以及2001～2012年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数据。所有数据选自《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以及国际清算银行网站。本书以各行业研发费用内部经费总额反映自主创新投资，以技术引进和消化吸收投资反映技术引进投资。

2．实证分析结果

表5．1显示了自主创新投资、技术引进投资及其与行业销售额之比的描述性统计检验结果。

表5．1　自主创新投资和技术引进投资的描述性统计检验

表5．1反映了两个结论。第一，自主创新投资高于技术引进投资。这一方面是因为本书在统计技术引进投资时没有考虑技术改造投资和引进国内技术投资；另一方面也因为自主创新投资包含了所有和自主创新有关的项目。第二，自主创新投资的最小值低于技术引进投资，说明各行业技术引进投资差别比自主创新投资小。其原因是我国多数制造业行业还是以技术引进投资作为技术升级的最主要渠道，保证足够的技术引进投资才能维持自身的竞争力。

表5．2汇报了2001～2012年各年度制造业行业实际汇率的描述性统计检验结果。由表5．2可以得到两个结论。第一，各年度的行业实际汇率的最大值、最小值和标准差说明，各行业实际有效汇率存在一定差异，使得各行业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也有一定差别。第二，从2001～2012年，行业实际汇率都存在波动。2006年之前大体处于贬值阶段，而2006年之后有一个明显的升值。

为了避免模型在拟合过程中出现多重共线性问题，我们对自变量进行相关分析。如果主要自变量之间具有高度相关性，那么把它们同时作为自变量就会出现多重共线性问题。相关分析结果见表5．3。

表5．3中相关分析结果表明，除流动资产规模和总资产规模外，其他指标之间的相关系数都小于0．7，主要指标之间并不存在高度相关关系。由于流动资产规模不仅可以反映规模效应，还能够反映流动性因素对制造业行业自主创新投资和技术引进投资的影响，其信息含量比总资产规模更大，因此，本书在自变量中排除总资产规模。这样，本书的回归模型就不会产生多重共线性问题。

本书再分别根据（5．24）式估计分行业实际有效汇率对我国制造业行业自主创新投资和技术引进投资的影响。在OLS方法中，我们采用固定效应。

表5．4显示了汇率调整对我国制造业自主创新投资的影响。由于本书运用OLS方法和TSLS方法，分别考虑了行业实际有效汇率较低和较高时的情形，共得到四个模型。在全部四个模型中，F统计量都能够在1%的水平上通过系数显著性检验，且D．W．检验值都比较理想，说明模型估计效果较好。调整后R2都在80%以上，反映了模型具有较高的解释力。截面F统计量也都比较显著，说明采用固定效应模型是合理的。

四个模型中，汇率项回归系数都能够在1%的水平上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汇率调整能够影响我国制造业行业的自主创新投资，而且实际有效汇率低估和高估时的影响方向是不同的。当行业实际有效汇率低估时，汇率项的系数大于0，说明如果此时本币升值能够提高行业实际有效汇率，就能够促使制造业行业增加自主创新投资。当行业实际有效汇率高估时，汇率项的系数小于0，说明如果此时本币升值使行业实际有效汇率进一步提高，就会抑制制造业行业的自主创新投资。这个结果证明了汇率调整对制造业技术升级具有明显的非线性影响，证实了本章关于汇率调整对制造业行业自主创新投资作用机制的分析。

在其他自变量中，金融危机虚拟变量、流动资产规模和外资企业比重的系数在四个模型中的符号是一致的，但显著性不好。

表5．5汇报了汇率调整对我国制造业技术引进投资的影响，同样根据OLS方法和TSLS方法、区分实际有效汇率低估和高估得到了四个模型。在全部四个模型中，F统计量也能够在1%的水平上通过系数显著性检验，D．W．检验值都比较理想，说明模型估计效果较好。调整后R2都在70%以上，反映了模型具有较高的解释力。此外，与表5．4一样，表5．5中两个截面F统计量也都比较显著，说明采用固定效应模型是合理的。

从系数的显著性来看，汇率项回归系数仅仅能够在两个TSLS模型中在5%的水平上通过显著性检验。这是因为OLS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影响了估计结果。以TSLS模型的结果来看，行业实际有效汇率高估和低估时，汇率项的回归系数符号是相反的。当行业实际有效汇率低估时，汇率项的系数大于0；当行业实际有效汇率高估时，汇率项的系数小于0。这个结果也部分地证明了汇率调整对制造业技术引进投资具有非线性影响。

5．4．2　产业政策作用下汇率调整对产业升级的作用机制的变化

实证分析证明了本章关于汇率调整对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的影响，这一部分针对产业政策作用下汇率调整的作用机制作进一步拓展。制造业行业是现代经济体系重要的一环，制造业行业升级也会影响整个宏观经济的质量。因此，为了提升经济质量，多数国家政府会积极实施产业政策推动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在产业政策作用下，汇率调整对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的影响机制是否会改变呢？一般来说，产业政策的手段很多，主要包括优惠利率、财政补贴（或税收优惠）、金融支持、产业保护和出口补贴等，它们的影响机制也存在很大差异。本节将利用第二节所得到的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投资线对此展开分析。

1．优惠利率

优惠利率是指政府要求金融机构在向从事高新技术生产的厂商贷款时在贷款利率上给予优惠。在具体实施过程中，金融机构可能按身份向从事高新技术生产的厂商给予优惠，而不论贷款的使用方向；也可能按项目向高新技术项目提供利率优惠，资金不能用于高新技术之外的其他用途。由于这两类利率优惠手段对厂商成本的影响不同，它们对厂商技术升级途径的影响机制也会存在差异。

（1）若制造业所有厂商均享受优惠利率，则预算约束线外推。

当金融机构按身份向从事高新技术生产的厂商给予利率优惠时，厂商可以将这笔资金用于技术升级，也可以用于生产投资。这样，当厂商的预算总额一定时，它的投资成本就会下降，因此，厂商的预算约束线会从原点向外移，而流动性约束线的位置不会移动。在这种情况下，图5．13中临界点右侧的自主创新投资线和技术引进投资线会向上平移，斜率下降，变得更加平坦，而生产投资线在临界汇率右侧部分会变得更陡，斜率也会下降。但是，由于优惠利率只是降低借款成本，改善厂商面临的价格约束，当厂商处于流动性约束中、面临数量约束时，优惠利率基本不会发挥作用。也就是说，在没有流动性约束时，按厂商身份提供的优惠利率会同时提高生产投资、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在有流动性约束时，厂商的生产投资线、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线都不会发生改变。此时，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投资线的变化如图5．17所示。图5．17中（a）表示了自主创新投资边际贡献大于技术引进投资边际贡献时的情况，（b）表示技术引进投资边际贡献大于自主创新投资边际贡献时的情况。其中虚线反映了没有优惠利率时的情况，实线反映了优惠利率对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路径的影响。

图5．17　优惠利率对技术升级路径的影响（1）

由图5．17可见，无论是哪种投资的边际贡献大时，如果仅仅是按身份向从事高科技产业的厂商给予利率优惠，那么当典型厂商没有流动性约束时，生产投资、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总量都会增加。当典型厂商面临流动性约束时，优惠利率对厂商没有影响。因此，当政府向制造业典型厂商提供优惠利率时，典型厂商的技术升级路径没有变化。

（2）若仅自主创新投资或技术引进投资享受优惠利率，则预算线更陡。

如果厂商仅仅在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中才能获得优惠利率，那么在厂商没有流动性约束时，生产投资的成本将不受影响，而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成本更低，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预算约束线的斜率会变得更大，预算约束线更加陡峭。当典型厂商存在流动性约束时，即使优惠利率也不能使它获得足够的资金，针对技术升级项目的优惠利率也不会影响流动性约束线。因此，如果优惠利率是针对技术升级投资时，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投资线的变动如图5．18所示。图5．18（a），（b）分别反映了制造业行业自主创新投资的边际贡献更高以及技术引进投资边际贡献更高的情况。

图5．18　优惠利率对技术升级路径的影响（2）

由图5．18可见，当政府向自主创新或技术引进等高科技项目给予优惠利率时，生产投资不变。当制造业行业不存在流动性约束时，自主创新投资和技术引进投资总额都有所上升。但是，在各个汇率水平上，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相对大小和没有优惠利率时相同。由此可见，当政府向制造业行业按项目用途提供优惠利率时，制造业行业中自主创新投资和技术引进投资的总额相对于生产投资上升，高科技活动的比重有所提高，因此，优惠利率对制造业产业升级有一定帮助。

2．财政补贴（税收优惠）

当政府向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升级活动提供财政补贴时，相当于行业产品价格上升。如果财政补贴是专门向典型厂商的技术升级行为提供的，那么典型厂商的等收入线将更加平坦。如果其他因素不变，典型厂商的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会更多，生产投资下降。此时，制造业行业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投资线的右侧会更平坦，本币升值对技术引进和自主创新投资的促进作用也相对较小，生产投资的下降幅度也要小一些。

相反，如果财政补贴是向典型厂商提供的，那么典型厂商的生产投资和技术投资的边际收益都会同等提高，等收入曲线的斜率不变，但典型厂商的流动性约束线的斜率上升。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投资线的左侧将更为陡峭，本币升值使制造业行业面临流动性约束后，进一步升值将使制造业的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迅速下降。

3．无抵押贷款或降低抵押要求

一般来说，金融机构在向典型厂商提供贷款时，会要求厂商能够提供一定的抵押品，或者厂商需要有较高的营业收入。根据第4章的分析，在典型厂商营业收入一定的情况下，融资数额就取决于典型厂商的流动性约束系数，流动性约束系数越大，典型厂商流动性约束就越松。

当政府为了促进制造业产业升级、通过各种手段要求金融机构降低抵押要求，甚至取消抵押要求时，典型厂商的流动性约束情况将大大好转。此时，典型厂商的流动性约束线的形状将受对抵押率的具体要求影响。

首先，如果金融机构完全放弃对厂商收入的要求，那么流动性约束将不复存在，厂商将完全根据预算约束决定生产投资、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而预算约束线不发生改变。在这种情况下，制造业的生产投资线仍然是一条随本币升值不断下降的线，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将没有临界点，随本币的升值不断上升。

其次，如果金融机构仅仅为典型厂商提供一定额度的无抵押要求的贷款，那么典型厂商的流动性约束线向左上方平移，与纵坐标的交点位于原点上方，预算约束线不会改变。此时，即使典型厂商没有收入，也能获得贷款。此时，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投资线的左侧也会向上平移，本币升值对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负面影响将有所改善，但是，对生产投资的负面影响会加剧。

最后，如果金融机构仅仅是放松对典型厂商抵押物的要求，如提高抵押率，那么典型厂商流动性约束线的斜率将会上升，变得更加陡峭。此时，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引进线和自主创新线的左侧将变得更加陡峭，本币升值超过临界值后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将会以更快的速度下降。

4．产业保护

在经济腾飞阶段，为了迅速增强本国制造业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有些国家推行产业保护政策，通过行政垄断培育一些超大型企业，甚至在一个行业内仅有一家主导企业。这种政策有助于在最快的时间内培育出本国企业的领头羊，从而在国际市场争得一席之地。但是，在汇率调整的背景下，这种政策在促进本国制造业技术升级方面存在什么样的作用呢？

当实施产业保护时，制造业行业可能仅存在少量的厂商，任何一家厂商调整自己的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都会对整个制造业行业产生很大的影响。因此，汇率调整时每一家厂商的临界汇率都会显著地改变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升级路径。另外，如果制造业行业中厂商太少，其规模、经营手段乃至技术选择都会存在很大的相似性。在这种情况下，单个厂商的临界汇率就更加接近制造业行业的临界汇率，这样汇率调整对制造业的影响就更加显著，汇率调整更容易引起制造业行业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大起大落。

5．出口补贴

向高科技企业提供出口补贴（或高科技产品出口退税）也是许多国家试图促进制造业技术升级的产业政策工具之一。出口补贴使得制造业厂商在出口量相同时可以获得更多的收入，因此，出口补贴实际上相当于高科技产品出口价格上升。根据本章所分析的制造业典型厂商收入函数的具体形式，出口补贴对制造业行业技术升级的影响取决于所补贴的高科技产品类型。

第一，当制造业行业典型厂商当前正在生产并出口的产品为高科技产品时，对高科技产品的出口补贴等同于（5．2）式中出口价格（PF）上升，典型厂商的等收入线更陡。当本币升值时，技术引进投资及自主创新投资增长得更慢，制造业行业的技术引进投资线和自主创新投资线变得更加陡峭。

第二，如果制造业行业当前的产品没有被界定为高科技产品，典型厂商技术升级后所生产的产品才被界定为高科技产品，那么当前生产及出口并不能带来更高的收入，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预期收入更大，这会使得典型厂商的等收入线更平坦。这样，制造业行业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就会处于很高的水平上。本币升值时，技术引进投资和自主创新投资的上升速度也不会很快。

根据以上分析，在汇率调整过程中，不同类型的产业政策对制造业产业升级的影响效果具有很大的差异性。要提高产业政策的有效性，推动制造业行业的加速升级，在制订和实施产业政策时必须密切关注汇率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