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具有强烈民主意识的村民典型

5.3.3　三个具有强烈民主意识的村民典型

村民自治推行过程中，政府与社会的宣传加上村民个人的主动学习，农村社会也成长出一些具有强烈民主意识的村民，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来寻求解决村庄事务的合理路径，但事实表明他们维护权利、表达利益的道路是曲折的，虽然他们与村庄不公相抗争并成为村民眼中的民主斗士，但结果往往是力不从心，很难正式进入村庄政治的前台，或者成为公共权力的牺牲品。村民民主意识的发育成长需要有一个良好的社会政治环境，在调查的多数村庄，村民民主意识成长的外部政治环境有待改善。

●村民Z

Z早年退伍，是村里的老党员，乡亲们眼里的明白人，P村的人们都知道Z的事迹。Z所在的P村村委会与相邻的M村要交易P村的土地，两个村的村委会达成协议，一个愿卖一个愿买，但Z认为这是非法买卖土地。于是他带领几个村民去经常收看的一个市电视台上访，因为他看到这个台经常有反映农民实际问题的报道。初次上访取得成功，在电视台相关栏目的干预下，制止了两村转让土地。M村有个大的工业集团，集团用地不断扩张，但是P村村民对集团的未来发展并不抱有乐观的预期，认为该集团是依赖贷款注入资金，集团一旦垮掉，他们的子女既失去了打工机会，也失去了基本的粮食来源，认为卖土地是对子孙后代不负责的行为。P村庄时任书记也迫于不愿成为村庄的罪人而辞职下海。M村村支书兼两村所属乡的副书记，乡党委认为P村书记工作不得力，也就顺水推舟更换了P村的书记。这次土地买卖事件对村庄带来较大影响，Z也得到乡亲们的认可，于是有村民明确表示，如果Z在即将到来的村庄换届选举中参选村委会主任肯定投他的票！但乡镇党委是P村选举的重要影响力量，Z参选与当选基本是没有希望的。当笔者三个多月后再次造访Z时，他首先告诉我，上次经过他努力奔走呼吁保住的土地，最近让新上任的村干部给卖了！看得出，说起这个他很无奈，他一个人的阻止还是无力的，眼睁睁地看着少数人出卖村庄土地从中捞取好处。^[21]

●L艰辛的反抗

L对村里的事情很了解，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上一届选举中，他已被选为村长候选人，并且得票领先。但在候选人施政演说时，他第一句话就说：我当选后，首先清理村里的账！也正是这句话彻底埋葬了他的村长前途。Y村作为乡管理区驻地与其他村庄相比和乡镇的联系更多一些，包括经济联系。选举时乡政府都要来压阵，在接下来的投票中，他没有当选，且票数很低。后来得知，当时群众投了他的票，但在唱票时念另外候选人的名字；并且原来当干部的人操纵了委托票。因为他一说要查账，从乡里到原来的村干部都反对他上台，因为一查账他们这些人谁也跑不了（都有责任）。三年前L又因寻找自家丢失的三只羊再次与当选的村长发生纠葛，因村长包庇，公安人员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迟迟不予破案。在一次赶集时，L正好碰到负责办案的人员，就质问他为什么不结案，办案人员态度恶劣，激怒了这个七尺高的汉子，他动手打了这个公安人员，一拳下去，他的羊更找不回来了，而且以故意伤害罪被判有期徒刑两年。他曾想联合几个村民去省里反映情况，但是他说人心不齐。再者，村干部只要一闻风声就瓦解刚刚聚合起来的力量。L说自己现在没有钱，等有钱了，到省里告这些村官！^[22]

●广西Z村一乡人大代表G

G交给调查Z村的调查员近万字反映村庄事务、乡镇基层政权情况的手写材料，G代表年逾七旬，做村干部、乡人大代表40余年。了解国家政策、关心村里的公共事务，积极主动履行乡代表的职责，向乡人代会反映村里的公共建设问题，亲自找相关部门领导、推动村级公共事务的解决。在G的手写材料中叙述道：“我是投诉惯了。早在2003年7月中旬，我村正值大旱，7月20日，我就去农业组反映情况，但农业组不理睬，直到7月30日都不采取行动。7月31日我和村民到县水利局去反映，这次反映才有效。8月1日政府马上召开4个村的村委会干部和平口水库各个头头的抗旱大会，我也去了，我批评了所有干部。结果上午安排布置工作，下午马上抗旱，接连奋战了5天5夜，完成了所有的种植面积，那季稻谷获得丰收。”“我向政府反映我村道路改造的问题到现在4个年头了，水利问题反映了3个年头共21个月了，火灾问题到现在3个年头零4个月了，这三个问题我在去年9月9日带到了县投诉中心，直到现在还未解决。”G老人很爱写打油诗，他如下描述了他的投诉经历：“进门看见投诉箱，想起投诉泪汪汪；门坎踩烂求办事，鞋子走烂好几双。抬头看见投诉箱，投诉箱挂墙中央；投诉箱小事情多，提起投诉泪双落。小小事情不处理，一直投诉两年多；部门走了好几个，从始到终没下落。个个干部差不多，总把事情往后拖；能推的人把事推，不能推的把事拖。”G老人提到对村干部提建议，村里的干部没有乡县干部有水平，更不按规定办事，也不尊重他提的意见。^[23]

布莱斯曾指出，一个完备的民主政体的基本要素是：它应有比例可观的人，具有在小的自治团体积极参与工作的经验，无论这是关于地方政府、工会、合作组织或其他形式的活动。同样，村庄政治中也需要有至少相应数量的村民关注村庄事务。当前来看，村庄中的反对派往往都是零星的，这些村庄民主的斗士以个人利益、个人遭遇为起点，反映着村民的诉求，但又难以得到其他村民的支持，村民的落脚点是经济收益，经常是不愿意花费人力物力去费劲争取看似“不划算”的利益。从这几个具有民主意识的村民典型来看，村民民主意识的实现除了外部制度环境的约束外，其个人的经济状况是参与村务的物质支撑。这三个村民所在村庄经济均处于较低发展水平，村庄年人均收入在2 000元左右。Z属于小康之家，比村干部生活还殷实，不惧怕村干部的折难；通过现代媒体习得新的利益表达方式。L一家生活在温饱水平，因受到不公正待遇，养家糊口仍是L一家的当务之急，没有足够的精力和经济实力去奔走伸张自身权利。G在所在的村庄属于衣食无忧的中上等生活水平，加之其强烈的政治觉悟，对村庄公共事务可以投入相当的经历。因此，村民民主意识的状况与其经济生活水平密切相关，对贫困落后的农村而言，培育有民主意识的村民，提高村民的经济生活水平是首要的物质保证。

总之，村民民主意识的外部表达空间的现状不容乐观。从村庄制度安排上，村干部的流动机制并没有真正掌握在村民手中，事实上架空了村民自治的核心内涵；从村庄权力结构上，现有的村庄权力结构使一些有志于村庄建设的人难以进入，尤其是在一些有村庄经济收入的地方，村庄权力结构向组织化行政化的趋势发展，有知识有能力的新生力量并不容易打破原有的村庄治理结构和乡村治理模式，村民与村干部之间没有合理的协调机制，基层政府在村民与村干部之间的角色，给予村民利益较少、更多的是作为村干部的保护伞；村民与村干部公共权力之间、村庄与基层政府之间的合理边界不清晰。事实上，村民自治实施中，外部力量的推进与阻碍同时存在，没有真正以发挥群众的民主意识进行民主管理、民主决策等为基本目标。一些个人的努力难以长期抵抗住不规范的行政行为和村级组织的不规范行为，并在以后的村庄事务中被边缘化，基本失去进入权力体制的可能。因此，村庄事务基本以一个声音运行，村民民主意识难以表达则村庄民主治理难以真正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