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艺术研究与传媒艺术学建构

虽然艺术实践和对艺术的思考，是人类最古老的活动之一，但艺术学的建立却是晚近的事情。1906年，德国学者玛克斯·德索出版的《美学与一般艺术学》一书，对艺术学较之于美学的独立性进行了阐释，标志着艺术学作为独立学科的诞生。同时，德索创办了《美学与一般艺术学》杂志，刊行长达30年。正如鲍姆嘉通使美学脱离哲学独立起来，德索使艺术学脱离美学独立起来。

艺术学作为独立学科的概念与教学实践传入中国，要追溯到1922年俞寄凡对日本艺术理论家黑天鹏信《艺术学纲要》一书的翻译出版，以及师从德索的宗白华于1926年至1928年在原东南大学开设的艺术学课程。随后，20世纪20—40年代，宗白华、滕固、马采等学者推进了艺术学在中国最初的引进和探索。不过，艺术学真正作为独立学科在中国逐渐发展壮大，是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事情了。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便有学者开始呼唤艺术学应该作为独立学科在新中国学科版图上独立发展。1997年艺术学正式列入我国学科目录，1998年东南大学建立了我国首个艺术学博士授予点。2011年，艺术学正式从文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升为我国第13个学科门类。在艺术学“升门”的大背景下，或许正是艺术学进一步拓展的契机。

如果说传媒艺术学可以作为艺术学的拓展之维的话，那么下文将从起点意义上，对一些学科建设的基本问题进行框架式粗描。

一、传媒艺术学的研究对象

如前文所详述的那样，传媒艺术是一个艺术族群，这个艺术族群始于艺术的机械复制时代，自摄影术诞生之后逐渐磅礴起来；并且，一方面它与传统艺术有明显的区别，另一方面处于族群内部的各艺术形式又共享诸多一致性特征。

传媒艺术主要包括摄影艺术、电影艺术、广播电视艺术、新媒体艺术，以及一些经现代传媒和传媒科技改造了的各类艺术形式。传媒艺术学的研究对象是这些人类的传媒艺术活动，传媒艺术学是从总体与整体上研究传媒艺术的本质、特性与规律，起源与发展，创作、作品与接受，生产、传播与审美，地位、价值与功用，历史、社会与时代等一系列问题、原理与规律的科学；也是从艺术出发，并以传媒视角对艺术进行考察与总结的科学。传媒艺术学偏属一般艺术学、基础艺术学、艺术体系学的范畴。传媒艺术研究对象的确立，需要从艺术史、艺术理论、艺术批评的交织中把握，也可以从对传媒艺术与传统艺术、现代艺术、视觉艺术、传播艺术、艺术传播的辨析中参见。

二、传媒艺术学的架构

传媒艺术学以研究“一般传媒艺术学”为意，大致包括传媒艺术史论研究、传媒艺术应用研究、传媒艺术交叉研究。这其中：（1）以传媒艺术史论研究为基础。史论中大致包括传媒艺术理论（以传媒艺术本体论为基础，本体论研究不仅要探讨艺术的本质，还要找出艺术存在和发展的根源；还包括传媒艺术方法论、价值论、功能论、教育学科论等）、传媒艺术史（国别／民族传媒艺术史、门类传媒艺术史、专题传媒艺术史）、传媒艺术批评。传媒艺术史论研究中，需要艺术概论和艺术哲学两个层面的思考并存。艺术研究中的史与论相互依存，也是极为重要的，不研究传媒艺术史，传媒艺术理论就成了“无本之木”；不明白传媒艺术理论，传媒艺术史就会变成“散兵游勇”。^[22]

（2）以传媒艺术应用研究为辅助。毕竟艺术学与美学的根本不同，就在于建立在“自下而上”的艺术实践背后的艺术“门诊”功用。

（3）以传媒艺术的交叉研究为拓展。这包括传媒艺术美学、传媒艺术文化学、传媒艺术社会学、传媒艺术心理学、传媒艺术经济学、传媒艺术传播学、传媒艺术伦理学、传媒艺术人类学、传媒艺术民俗学、传媒艺术教育学、传媒艺术法学、传媒艺术管理学、传媒艺术宗教学等多学科、跨学科的研究。

传媒艺术学的学科框架初步拟设如图2－2。

图2－2　传媒艺术学构架图

在传媒艺术学的建构过程中，还需要注意融合如下的思考：五种视角——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艺术本体；四类价值——现实的、历史的、理论的、实践的；三个面向——国家战略、行业发展、学术教育；两种思维——正向思维、逆向思维；一条主线——人类艺术地把握世界的方式与能力。传媒艺术学的知识体系应该有其积累度、系统性和稳定性。

三、传媒艺术学的研究方法

传媒艺术学的研究方法，在遵循人文社科研究方法普遍性原则基础上，需注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历史与现实相结合、宏观与微观相结合、定性与定量相结合，追求历史的逻辑的统一。

传媒艺术学的研究方法较为综合和多元，既有哲学的思辨的方法，也使用诸如量化研究、内容分析、民族志、质化体验、经验体验等多学科的方法；既以具体的传媒艺术实践问题作为起点，“自下而上”探究传媒艺术的本质属性、总结传媒艺术的基本规律，也注重从宏观的观念层面，“自上而下”研究传媒艺术生产传播的战略构想、现实运行与效果影响。

特别是就其跨学科的多元综合研究方法而言，“艺术对世界的认识涉及存在的各种价值领域——道德价值、宗教价值、政治价值、审美价值等。正因为艺术是由各种不同领域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极其复杂的文化产品，所以需要运用各种不同方法来研究它”。^[23]传媒艺术学作为艺术学的一个分支，其研究方法也必然需要综合运用多学科的方法，如哲学方法、史学方法、价值学方法、心理学方法、文化学方法、美学方法、传播学方法、经济学方法、社会学方法、伦理学方法、人类学方法，等等。特别是近年来，传媒艺术研究与理工科研究结合较为紧密。“传媒艺术呈现出很强的联结艺术与其他学科的能力，美术之外的自然、科技、工程、数学等学科可以直接参与到新媒体艺术研究教学之中。新媒体艺术将艺术学科整合到其他学科之中的现象，在高校里也很普遍。”^[24]未来传媒艺术和理工学科以及其他人文社会学科的结合将更加全面、丰富。例如认知科技将会把艺术智能、神经系统科学、认知心理学、哲学认识论、语言学等领域结合起来，^[25]为艺术投下“创新之光”，并可能重新界定艺术的许多问题。

此外，19世纪后半叶，以孔德等为代表人物的实证主义兴起。实证主义对包括美学在内的人文社科领域的重要影响，便是使许多领域的研究方法“向下”。比如从辽远哲思走向实践基础，这也代表了自然科学方法对人文社科方法的渗透。从一定程度上说，实证主义思潮推动了艺术学的诞生，艺术学的研究方法也必然有一种“向下”的、“自下而上”的天然气质。

四、传媒艺术学与相近二级学科或方向的关系

与传媒艺术学这个艺术学理论之下的二级学科相近的二级学科或方向主要有：艺术史论、艺术批评、艺术管理、艺术产业、图像学、摄影学、音乐学、广播电视艺术学、电影学、数字媒体艺术、新闻学、传播学、文化学、社会学等。虽然传媒艺术学与这些学科方向关系紧密，在理论基础、研究领域、研究方法等方面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接近与相似，但是在研究格局、研究视野、研究方向、研究重点等方面，本领域有相对独特的属性。

第一，与艺术史论、艺术批评、艺术管理、艺术产业等学科方向相比，传媒艺术学注意了媒介与文化研究视角对于艺术学理论研究的注入，既致力于建构传媒艺术史、传媒艺术本体理论等基础理论体系，也注重开展传媒艺术实践与创新、传媒艺术产业等具有较强应用性的理论研究，还探索开展传媒艺术与文化的宏观战略性、决策性研究，从而丰富艺术学理论的学科体系。

第二，与广播电视艺术学、电影学、数字媒体艺术等已有的相关二级学科相比，传媒艺术学更注重从艺术与媒介属性、艺术与媒介融合等方面拓展与超越单一艺术形式和单一媒介形态的研究格局，建构综合研究的视野；也致力于从传媒艺术基础理论层面、提升传媒艺术整体的文化软实力的战略层面，开展传媒艺术重大理论命题的研究。

第三，与其他门类的相近学科相比，如传播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学科，传媒艺术学立足于艺术本体，不拘泥于具体的传播流程，也不囿于微观的传媒与文化生产实践，而是更注重在理论层面研究传媒艺术所形成的物质、制度、精神构成，在更宏观的层面为指导传媒艺术生产与传播的实践发展，提供系统化、规律性的艺术理论指导。^[26]

五、传媒艺术学的建构困难

传媒艺术学作为一个新兴学科，在未来的建构中，必然会遇到不少不足和困难需要补强和克服。在此，仅从研究者、教育者的角度，对这种困难稍作窥探。

来自单体传媒艺术形式的研究者、教育者，如电影、广播电视、新媒体研究者，需要补强对其他艺术形式以及传媒问题的体验与理解，这要求研究者、教师下数倍于门类艺术研究的功夫，同时需要增强宏观、综合、联系地考察传媒艺术族群的能力。仅仅从单一传媒艺术形式出发进行的传媒艺术研究，难以找到各单体艺术形式之间的联系与规律，难以找到属于传媒艺术研究的问题与研究切入点，难以得出具有宏观性的、共通性的、普遍联系的结论，也便难以实现传媒艺术研究和教学的本意。

来自文艺学、美学的研究者、教育者，需要补强对艺术学的理解，这些领域与艺术学的区别明显，仅仅停留在文艺学、美学思维下的传媒艺术研究选题和教学思维，往往有失偏颇，甚至将艺术学研究一味拉回到美学研究的领地。

来自其他学科的研究者、教育者，需要补强艺术学的知识基础、逻辑体系、表述方式、实践体验，也需要补强美学与艺术哲学功底，否则传媒艺术研究和教学只能是一些外围思考，而无法触及艺术与美的内核。毕竟传媒艺术是一种有艺术创造性和想象力的探索，传媒艺术学的目标之一便是要培养学生有想象力地运用技术，并通过自己对空间、时间、光、运动、色彩、声音的艺术理解，表达自己的观点和视角。^[27]所以传媒艺术学的教育者、研究者也要有基本的艺术感知力、创造力和想象力。

此外，有西方学者曾撰文重点讨论传媒艺术教师培养的问题，并指出应该培养教师的：（1）科学技术技巧，（2）进行艺术表达的能力，（3）教育教学知识，（4）能建构严谨的传媒艺术硕士课程。^[28]可做参考。

当然，从学科建构的角度说，首先确立学科基本的研究对象、研究边界、研究领域，明确学科的独立性、必要性和可行性，这都是建构的基本保障，同时也是一些可能的障碍。

六、结语：不断推进中的传媒艺术研究与学科建设

总之，作为新兴的交叉研究领域，传媒艺术学需要：（1）在大艺术的研究框架内，既着重凸显传媒艺术这一特定对象的独有属性，也注重艺术学科范畴内理论研究的多元融通。（2）在全媒体的研究视野内，既注重艺术与大众传媒相结合的学科特点，也体现传统艺术、传统传媒艺术（摄影、电影、广播电视艺术等）与新媒体融合发展的态势，兼容并包。（3）在大文化的研究格局内，在引入批判学派和文化研究普遍性原则的基础上，重点探析传媒艺术研究特殊的文化内涵与价值观追求，以及其在人类文化结构中的支撑作用。

在传媒艺术学的研究初期，可以先聚焦于传媒艺术的概念与特征，描摹出基本的研究问题、研究概念、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研究目标，为后续研究打下基础。

当然，学科建设是一个严谨、周密、系统而长期的工作，本节的只言片语，只是提供了一种思路和可能。

新的艺术族群和已有艺术族群是共存的，我们的命名和辨析不是要为新与旧的艺术族群找出统贯一切的本质，构造出涵盖一切的宏大体系，也不是解构、拆除旧的或者新的艺术族群。我们要探寻的是不同话语之间在历史语境中的约定性、相关性和相互理解性，找出联系和认同的可能性与合法性（客观性），建立新的知识共同体与知识平台，秉持建构姿态。^[29]

面对传媒艺术这一新兴而庞大的艺术族群，以及由这一艺术族群创造的艺术景观，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传媒艺术对于人类艺术格局、艺术学研究格局，乃至人类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产生的巨大影响。

我们看到，正是由于传媒艺术从19世纪以来逐渐加速发展，使这一新兴艺术族群在艺术家族中所扮演的角色、产生的影响、发挥的作用日益重要，继而使长期由传统艺术主宰的人类艺术格局发生深刻变化：传媒艺术在整个艺术家族中的份额和比重越来越大，事实上在日常意义上已远超传统艺术。

我们看到，正是由于传媒艺术对人类艺术格局的改变，进而使得传媒艺术研究在整个艺术学研究中的价值、地位、作用和影响显得格外重要。我们迫切地需要从传统的艺术认知理念和方式中解放出来，用一种新的思维与方式重新观察、解读、表述这一新兴艺术族群，不仅予之以新的命名，而且对其特质、构成、功能、价值等进行全面的思考，从而在基于已有传统艺术和传媒艺术研究的基础上，为艺术学的研究贡献新的思想与理念。对传媒艺术的研究将使艺术理论与研究获得极大的丰富、增容与拓展。

同时，我们看到，传媒艺术如今正极大地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甚至成为体现国家民族文化软实力的重要载体和组成部分，成为体现国家民族国际竞争力的重要内容。所以，对传媒艺术的研究不仅具有艺术领域的意义，更具多方面的意义。期待我们对传媒艺术的命名、理论探索与学科构建，能够对这一新兴艺术族群，乃至对整个艺术世界和人类世界认识的拓展与提升，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