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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白天是我的黑夜

时间:2022-03-2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1995年7月24日,这是黄先生踏入曼哈顿中国城的第一天。他说的是实情,至今中国城的不少华人也是靠赚取中国人的钱过活,也有人后悔当初选择来美国。由于婚礼基本上在晚上举办,黄先生也只能晚上工作,白天休息,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用他的话说:“你的白天是我的黑夜”。提起大儿子,黄先生言辞中透着无奈和愤怒。尽管只有8平米,黄先生却由此有了一份归宿感。
你的白天是我的黑夜_大洋彼岸的陌生人:中国移民美国纪事

1995年7月24日,这是黄先生踏入曼哈顿中国城的第一天。

黄先生在福建实验闽剧团当演员后曾在福建音乐学院进修过两年,有一定的音乐功底。在一位好朋友的介绍下,黄先生还没有落下脚便跑到酒楼去唱歌,一口气跑了两场。黄先生回忆说:“我当时行李还没有放下,就带着行李到酒楼去唱歌了,一晚上赚了150美金。”

接过“滚烫的”150美金,黄先生非常兴奋,跟朋友回了家,打算第二天开始找房子。

纽约曼哈顿中国城街景一瞥

黄先生说,到纽约的第一个晚上,懵懵懂懂,偷渡途中一路胆战心惊,奔波劳累,到朋友家就像是抵达了一座安全的避风港,心想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

朋友的住处也不宽裕,没有多余的床铺,初到纽约的黄先生只能蜷缩着睡在他们家的一个壁橱里。壁橱很窄,大概只有肩膀宽。黄先生的块头很大,蜷缩在里面,动弹不得。捧着绿油油的美金,实在是太兴奋了,迷迷糊糊却又难以入睡。就是这样一个肩膀宽的壁橱,黄先生一睡就是3个多月,直到自己找到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黄先生从腰酸背痛中挣扎着爬起来讨生活。一开始,黄先生在朋友经营的位于东百老汇大街的花店打工。老板对他相当不错,但老板娘对他吆三喝四,待人刻薄,初到纽约的黄先生完全不适应,“我们在大陆都是当老板的,算是老大,到这边却变成了打工仔”。

黄先生说,没到美国之前,朋友告诉他美国不错,每年能赚4万美金,“心想不错,然后就来了,但来了以后才发现,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一下子变成马仔了,当马仔不要紧,还要被别人吆三喝四的,所以我就不干了”。

忍气吞声3个月,黄先生与另外的朋友合作开了一家花店,取名“如意花铺”。

“我原先打工的老板人很好,跟我是哥们,他背着老板娘偷偷拿出3000美金给我,帮助我开了一家鲜花店。老板对我说,你拿去用吧。既然你们(黄先生和老板娘)合不来,那你就自己干吧”,黄先生说,至今那家花店老板仍是他的至交。

因为花店不大,黄先生没有请其他人帮忙,里里外外只有他和他的合伙人打理。除了经营花店外,黄先生还在中国城担任婚礼司仪,凭借自己的唱功,在婚宴上为新人献唱赚取小费生活。

“婚礼司仪、唱歌、布置舞台啊,这些我都干。”

刚来中国城不久,第一次坐地铁,地铁上突然响起一阵广播。其他乘客满脸惊愕,迅速往外走,黄先生根本听不懂英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随着人群往外撤,从地铁站出来之后就迷了路,心中的恐慌久久不能平静。自那以后,黄先生再也没有乘坐过纽约的地铁,此后的近20年再也没有走出中国城。

黄先生说,他一直在中国城做生意,“我们赚的都是中国人的钱”。他说的是实情,至今中国城的不少华人也是靠赚取中国人的钱过活,也有人后悔当初选择来美国。

当地华人举办婚礼时会请他们去,黄先生既能担任司仪,又能唱歌。如果婚礼举办方需要有人跳舞助兴,黄先生就会请会跳舞的朋友帮忙。时间长了,他们有了一支自己的“婚庆队伍”,可以提供婚庆一条龙服务。

“你今天晚上办婚礼,请我唱歌,唱完歌,你包一个红包给我,100块(美金),就是这样”,黄先生说,客户一般也不要发票。按照福建当地风俗,婚礼一般在晚上举行,要请司仪,请歌星唱歌跳舞,营造气氛。

由于婚礼基本上在晚上举办,黄先生也只能晚上工作,白天休息,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用他的话说:“你的白天是我的黑夜”。

黄先生说,如果婚礼举办方既租赁他花店的花,又请他担任司仪、唱歌跳舞包含在内,一般会给他们包一个700或800美金的红包。以前,红包能超过1000美金,但现在中国城的婚庆公司比较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小费也相应减少了。

在中国城这样一个小地方,大大小小的婚庆公司有20多家,如果婚礼举办方只请他唱歌,小费一般只有100美金。如果请他担任司仪主持婚礼,小费一般是120美金,唱歌会额外增加100美金。

结婚旺季,黄先生大概每月能赚到1000至2000美金。如果是淡季,只能赚到几百美金,甚至不够支付房租。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不管每月赚多赚少,黄先生都尽量节省开支,希望存下更多的钱寄回老家,只留一小部分维持生活基本开销。

来美国之前,黄先生和妻子离异,他们在福建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30多岁了。当年,小儿子刚能扶着墙走路,黄先生便来到了美国。如今小儿子也已经在福建读大学。

来到美国的黄先生一直竭尽全力,在经济上支援两个儿子。

不过,大儿子不太争气,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把名下的两套房产都败光了。大儿子用父亲寄来的钱购买了一套新房,加上黄先生来美之前自己单位分的一套住房,大儿子名下一共有两套住房,但原本相当滋润的日子彻底毁了。

提起大儿子,黄先生言辞中透着无奈和愤怒。“现在,我基本上不跟大儿子来往了,我在美国辛苦打拼,赚的都是血汗钱,寄给你买房,你却给我挥霍掉了,房子卖掉之后我才知道这些事。”

令他欣慰的是,小儿子还比较有出息,经常替黄先生去看年过八旬的爷爷。黄先生的父亲在当地一家养老院里养老,因糖尿病视力越来越差,一直盼望着儿子有一天能回家。

黄先生回忆说,他离家那年,父亲亲自送他到机场,原打算去美国几年,赚到钱就回家团聚。“父亲当时根本没有一丝伤感,如今这一去就是19年。”

“老爷子现在有些迷迷糊糊的。有一次我给他打电话,我说,爸,我是你儿子。”

“他说,儿子是谁?”

“我说我是你儿子,现在在美国。”

“他说,你在美国认识(阿包弟)吗?”

阿包弟是黄先生的乳名,神经错乱的父亲,脑子里依然惦念着远在他乡的儿子,即便躺在病榻上,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包弟”。

纽约中国城的华裔流动食品小贩

说到这里,黄先生哽咽了很久……

他对我说,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回福建老家看望一下老父亲,尽一下孝心,在父亲去世的时候送他一程。

一个看似平常的小小心愿,对现在的黄先生来说,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几年前,黄先生还通过视频,见过一次年迈的父亲。现在,每逢寒暑假,小儿子都会去养老院看望爷爷,也会打电话告诉黄先生爷爷的身体状况。经过几年的辛苦打拼,黄先生终于可以在中国城租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月租530块美元。尽管只有8平米,黄先生却由此有了一份归宿感。

为了能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再跟别人合住,黄先生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有时候,明知有的顾客会比较吝啬,给的小费不会很多,黄先生也会硬着头皮把活儿接下来。甚至有时候,黄先生一晚上连跑4场,唱完之后,嗓子哑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与黄先生合租的还有另外3户,黄先生住的这一间属于这栋房里的最大一间。旁边一间更小,但挤着4个人,上下铺,都没有合法身份,并且都是单身,从事装修行业,每天起早贪黑打“黑工”,除了做晚饭的时候能碰上几面,其他时候见面机会很少。

黄先生说,他们的居住条件在曼哈顿中国城还算不错的,“(中国城)最拥挤的一个房间住十几二十个人,有的甚至架上三层床,(上下铺)头探出来看起来跟鸡窝一样。”

背井离乡的中国人大多怀有强烈的“同乡”观念,平时也会互相帮忙,在纽约华人职工会(Chinese Staff and Workers' Association)里,黄先生认识了老卢。两人因比较谈得来成了朋友,有空还能小聚一下。

老卢,来美国之前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1992年,老卢从洛杉矶获释到纽约以后,先在中餐馆打杂,这是老卢来美之后从事的第一份工作。因为没有社会安全号(SSN)和工作许可,到中餐馆打黑工,通常是来美华裔非法移民从事的第一份工作。

“我一开始只能在中餐馆打杂,餐馆有大厨、炒锅(等工种),老板包吃包住,一个月700块美金”,老卢说。

在中餐馆打杂很辛苦,但老卢一干就是十多年。“打杂的时候,没有钱租房子,吃住都在老板的餐馆,几乎没有休息,常常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周末更忙,最多一天16个小时的时候都做过”,老卢说。

“不过,现在好些了,每天工作8个小时。”前后十多年,老卢都在中餐馆打杂,但前后换过好几家餐馆,“哪里给钱多,就往哪里跑,后来最多的时候,老板给2000多(美金),一开始,老板才给700块,做了两三年。”

“1400块干了两三年,1600干了一年多,1800干了两年,2000多、2100、2200都做过”,老卢说。再到后来,听朋友说送外卖不错,除了中餐馆的固定时薪外,还能额外收到小费。于是,老卢便从打杂转为送外卖,成为一名外卖郎,这一送又是十多年。

现在,老卢固定给一家中餐馆送外卖,每天的工作从送晚餐开始,晚上6点半至11点,4个半小时,老板每月给的固定工资1100美元,包一顿晚餐。在此之前,老卢也干过打散工的日子,给好几家餐馆送外卖,打散工有时候虽然钱多,但是不固定,缺乏安全感。

除固定工资外,送外卖还可以拿到小费。“最重要的是小费,加起来一月能赚到两三千”,老卢说。

2014年年初,老卢和一些工友成立了华人维权组织——华人互助联盟工会。老卢被推举为华人互助联盟工会筹备委员会主席。白天,老卢在工会,帮助会员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晚上骑着电动自行车送外卖。

2013年4月25日,纽约市议会通过了一项针对电动自行车的禁令,规定任何人不得驾驶、出售或者出租电动自行车、电动摩托车,违者将被处以500至1000美元不等的罚款。禁令于2013年11月11日正式实施。

禁令实施以来,纽约市的警察严抓违规者,其中受波及最大的便是中餐馆的外卖郎。老卢说,外卖郎频吃罚单,现在的外卖都是电脑下单,一单外卖有时候要跑出几十个街区,不骑电动车根本完成不了,尤其是他这样50多岁的外卖郎,禁止骑电动车将导致他们失业。

“老板要你快,客人又追单,还要躲避警察,送一份外卖太难了。”

在纽约工作的不少外卖郎都是没有合法身份的人。

老卢说,很多吃到罚单的外卖郎会向华人互助联盟工会求助,希望通过工会帮助解决问题。 “一些(华人互助联盟工会)会员语言不通,也不知道到哪里上庭,吃了罚单跟警察也说不清楚。”

中国城的外卖郎,不少人跟老卢一样,即便在中国的时候也根本没有读过书,中文都说不好,更不用提英文。来到纽约之后,老卢说,他原先在华人职工会的时候学过几句简单的英文,在警察盘问的时候勉强可以应付一下。

“现在,一些工友找到我们,我们帮他们找人看罚单,上诉,带他们上法庭,办理会员入会,他们有的国语(中文)都讲不清楚,现在白天就忙这些事情,晚上出去送外卖。”尽管纽约警察查得紧,但不少外卖郎为了养家糊口依然铤而走险,也有一些外卖郎无奈停工。

2013年12月24日下午,美国华人互助联盟工会筹备委员会在曼哈顿中国城东百老汇35号1楼成立。华人互助联盟工会成立的宗旨是“团结社区民众,互助互利,公平公正”,为工友争取权益,抗议不公平的法案和规定,由老卢担任筹备委员会主席。

老卢说,很多工友希望他带头反对已经执行的禁止电动车法案,他之前也组织过一些工友抗议,向纽约市议员陈倩雯写请愿书,呼吁取消禁令,保护外卖郎的合法权益,“现在工会有10个理事,还有一些义工”。

“外卖郎辛苦一个月才能赚2000块左右,还要养家,一张罚单500块美金,根本受不了,不少送外卖的已经罢工了。有的工友没有身份,电动车被警察扣留以后,根本不敢去要,希望工会能替他们出面”,老卢说。

如果加入华人互助联盟工会,他们会给工友办理一张工会身份证明(ID),警察一般会先将外卖郎放行,但还是会开具罚单。

纽约唐人街的双语标识街道

每天,数以千计的外卖郎穿梭于纽约的各个街区。由于中餐的走俏,送外卖工作辛苦,收入低但风险高,没有合法身份的华人成为外卖郎的主力军。尤其是在冬天,纽约气温低,外卖盒里的饭菜在寒风中很容易变凉。外卖郎为了能拿到小费只能争分夺秒,被称为“车轮上的洗碗工”。

为了抢时间,看到红灯,有的外卖郎根本不停直接闯过去,极易引发交通事故。因此,外卖郎招致不少纽约市民反对,此外,他们也经常因为乱停车而遭到投诉。

2002年,老卢刚从打杂转行送外卖不久,对中国城的路不太熟悉,有时等找到顾客地址,顾客却说等候时间太长,外卖不要了。不用提小费,连饭钱都拿不到的情形也遇到过。有一次,老卢冒着大雪跑了几十个街区,碰到的顾客非常吝啬,只给了他1美元小费。

如果路近,一天能送上百单,如果路远,能送30至50单。一般顾客会给餐费的10%当小费,比较慷慨的给15%至20%,但那一单外卖,老卢只收到1美元小费,那也是老卢来美国十多年后第一次流泪,“接过那1美元的小费,我转过身,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纽约市电动自行车禁令实施已有一段时间。明明知道骑电动车违法,但就像老卢一样,不少外卖郎迫于生计,还是照骑不误,“如果遇到刮风下雨,骑自行车送外卖根本跑不动,赚不了钱”。老卢说。

按照老卢的说法,纽约警察执法明显有种族歧视。一些披萨外卖店的外国人骑电动车很少被抓,被抓的大多是华裔面孔,“警察我不怕,我有工会的会员卡。”

有一次,老卢送外卖时被一名警察盯上了。警察叫停他之后进行盘问。

老卢说,“他(警察)问我有没有ID(身份证)”。

“我说,No ID(没有身份证)。”

“为什么没有ID?”

“I do not know。(我不知道)”。

“我骂他(警察),我说20年了,(美国)都没有给我ID。”

“他(警察)说,要把我送回(中国)去。”

“我说 OK,没问题,然后就把手伸给他,让他铐起来送我回(中国)去。我说,twenty years, No wife,(与老婆分开20年了,都没有再见过老婆一面),但他也不收我。”

“我说,Fuck American lawyer,pay too much money, nothing for me.(去他妈的美国律师,我花了那么多钱,什么都没得到。)”

“ No green card, No ID.”

“警察我不怕,花了这么多钱,也不给我绿卡。我也没有做错事情,骑电动车送个外卖,很环保,你凭什么抓我?”

老卢一天书也没有读过,2002年送外卖时遭遇一起车祸,腿被撞断了,此后的4年时间内没能做工,完全靠赔偿金生活。在律师帮助下,老卢得到一笔20万美金的赔偿,也是在这4年期间,老卢在工会里学习了一些简单的英文,遇到警察时能 “东一句,西一句”,抵挡一下。

除去付了30%的律师费,老卢将20万赔偿金的一大半寄回了老家,帮家里盖起了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儿子如今已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老卢的妻子现在和儿子住在一起,帮儿子带孩子。

“我在大陆的房子很大,但在这里只剩受苦。20多年了,老婆只看得着,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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